雄武鎮一路奪命狂逃,趙軍則擊其惰歸。咬住尾巴的那一刻,便形同**,扯出了腸臟,繼而一舉搗毀了心肺首腦。一萬五千大軍被撕成了碎屑,再無招架反抗之力,任由趙軍鐵騎犁掃往復,割出一道道血槽,血染草莽五十里。
桓溫披頭散髮陷在亂軍之中,親衛早被衝散,四周全是哀嚎。
他才初掌雄武鎮,哪料到一仗沒打,便已窮途末路!
渡江名臣凋零殆盡,他是大晉這一代年輕人的擎旗人物,一腔抱負就這樣灰飛煙滅,他怎能甘心?
強撐下胡騎一波波的衝擊,桓溫仍在呼喝左右奮力反戈,可是身邊部屬早已束手,一個個都在引頸待戮。
大軍四分五裂,拿什麼反戈?
他這困獸之鬥,引起了羯人龍騰甲騎的注意,百來騎分出了大隊,直衝這督帥服色的漢人圍了上來。
而領頭的正是龍騰中郎左督司馬,大趙毅智侯孫伏都。
孫伏都是認識桓溫的,成國一趟出使,沒少打交道。同爲各方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孫伏都現在卻是意氣風發。這是龍騰左司重建之後打的第一場仗,旗開得勝,一擊致命,他終於揚眉吐氣了,興致盎然的便要把桓溫首級收藏下來。
桓溫只是小試牛刀的添頭,他真正夢寐以求的那顆腦袋,生着一隻白眼。
望着麾下鐵騎在晉軍中犁庭掃穴,孫伏都不禁躊躇滿志。但耳朵被削掉留下的創痕火辣辣隱隱作痛,不斷刺痛着孫伏都,提醒着他別忘了那段血海深仇。
雄武鎮的懦弱如羊,讓他忽然生出意猶未盡的惋惜,他只覺渾身熱血漸漸沸騰,恨不能現在就與司馬白一決雌雄。
那纔是真正的對手!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老天爺竟如此關照,他才許了願,便成全了他。
還未近到桓溫身前,他就看見了司馬白。
還真是司馬小兒,他撓着後腦勺,怔了神,總歸有些不可思議...
那一襲赤甲,領起一道黑線,赫然出現在曠野邊緣,席捲黃沙,由遠及近,直撲戰場。
不會有錯的,就是司馬白!
遠雖遠了點,但司馬白就是化成灰燼,他也能認出來。
孫伏都彷彿一腳踩空,從雲端狠狠摔到了爛泥裡。
驚駭的一瞬間,他已魂飛魄散!
自家三萬大軍分散在樊城到此處的百里地段,哪有重整軍陣的機會?就是眼前的五千龍騰左司,也分成了三五隊各自衝殺,全然一副打掃戰場的態勢,倉促間根本攥不成拳頭!
一盤散沙,如何能擋住司馬白那個凶神?
不錯,就是凶神,孫伏都很坦蕩的稱那白眼小兒叫凶神。
放眼天下,其實沒有人比孫伏都更瞭解司馬白。別人都當司馬白是橫空出世,唯有孫伏都是親眼看着司馬白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
和司馬白正面鬥陣?孫伏都只是遐想而已。
非到萬不得已,孫伏都絕不想試試御衡白的鋒利。
他太清楚司馬白的手段了,陷陣披靡,無堅不摧,無銳不破!
果然,司馬白也沒有辜負孫伏都的擡舉。
龍騰左司的號角纔剛剛吹起,七千厭軍就撲到了眼前。
比兵力,厭軍這七千前鋒要超過龍騰左司。
論精銳,重新組建的龍騰左司怎麼也遜上一籌。
而厭軍當前體力完勝久戰的羯人,更遑論兩邊的佈陣優劣了。
強弱懸殊!
趁人病要命是司馬白的長項,一眼判出病結所在更是矩相天賦,各自爲戰清剿戰場的龍騰左司,在司馬白眼裡全是破綻,隨便挑上一處一刀下去,便是開腸破肚的下場。
但是龍騰左司現在想求一個橫死當場也是奢求的,司馬白要他們行屍走肉,要給他們趕屍!
兩軍只一交鋒,厭軍便切到一支千餘羯軍的腰眼,一舉橫腰斬斷。
衝勢未止,恰到極妙的又兜住另一支兩千騎羯軍的尾巴,一穿而過,一撕兩半。
繼續前衝,第三陣當面撞上一支羯軍,這支羯軍卻僅有五百騎左右,正忙着去與主帥匯合,結果當面捱上一錘,被砸了個粉碎,甲騎四下崩散。
接連打散了三支羯軍,卻也給剩餘羯騎喘息的時間。
孫伏都迫不及待的想要重聚兵鋒,但再是急切,也礙於戰場混亂,只能先行後撤以圖集結蓄力。而這正中司馬白下懷,他早就預測好了時機和力道,此時七千厭軍前鋒已然繞了一個圈子,驅逐起潰散的羯騎。孫伏都那裡每撤一步,稍稍留出的空檔便被潰騎填上,越是想重整蓄力,便越得後撤,越撤潰騎便越多,這一撤不打緊,竟再也收不住了。
一撤二三十里,眼看已經與蒲健的神武靖平接上了頭,退勢仍是不減。
正當孫伏都心下一鬆,準備與氐人合兵時,一直綴在後面不輕不重的厭軍猛然提起了馬速,便如一把尖刀,捅破龍騰左司,一把插進了氐人大陣。
而賈玄碩的乞活軍剛好補上前鋒的位置,繼續朝前碾壓着羯人。
司馬白放了氐人一刀血,立即收兵調頭,兵鋒重新指向了龍騰左司。
原本尚有一力可蓄的龍騰左司被司馬白和賈玄碩兩邊一擠,頓時完全潰散,毫無約束的衝進了剛被插了一刀還沒回過神的氐人大陣。
回穿過來的司馬白便又故技重施,繼續驅趕着潰兵衝擊趙軍本陣,迫使趙軍步步向西撤退。
只要前方趙軍有凝聚勢頭,他便毫不猶豫的穿鑿潰兵,在趙軍拳頭還未攥起時便一舉打散,繼而掉頭回轉,同時又對潰兵一記掃蕩。
賈玄碩也不負天下名將之號,雖未磨合,但已看出了司馬白意圖。乞活雷鎮壓着兵鋒不急不緩,該清剿漏網之魚時便停,該與前鋒補位時便進,簡直配合的天衣無縫。
這招從棘城之下悟出的卷潮鋒大陣,司馬白早已用的爐火純青,借勢用力,往復不停的開始捲起兵潮。
這一來一回,就發生在雄武鎮敗兵的眼皮子底下。他們親眼看着趙軍將架在他們脖子上的刀槊抽走,又親眼看着那面厭旗從他們身邊經過縱橫敵陣,生死之間,恍如做夢一般。
直到司馬無忌護着庾翼趕上來整頓,一衆將士才如夢初醒,得救了!
非但得救了,而且還翻盤了!
桓溫、樊陽這倆雄武鎮的主將副將更是難抑激盪,早知道司馬白極擅鬥陣,卻哪料到竟讓人如此歎爲觀止。
雄武鎮被救之兵越聚越多,一番整頓,終於銜上了賈玄碩陣後。便如蔫狗找到了主人,氣勢大增,瘋狂反撲起被前鋒篩漏的趙兵!
三段大陣有條不紊,持續前碾,厭軍潮鋒已成。
而趙軍早從蓄意後撤演變成了不得不撤,又從不得不撤漸漸變成了倉惶而潰。每每決心聚兵死戰,念頭剛起,便被司馬白提前預知一般給強突打散了。
一個晌午的功夫,他們換了角色,徹底體會到了雄武鎮奪命而逃的滋味。
其實當孫伏都第一眼看到司馬白時,就很清楚自己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戰死,要麼逃命。當一開始的暫避鋒芒,變成了現在的潰不成軍,他只恨自己逃晚了!
這一路上,司馬白不止一次的提起兵鋒猛突猛鑿,他自然也不止一次的同御衡白擦肩而過,每一次都幾乎割斷他的喉嚨。頻頻驚魂動魄,屢屢又僥倖脫險,孫伏都連兵敗懊悔的心思都不及品味,心頭已然全部恐懼佔據。
當他追上同樣驚魂不定的蒲健,倆人相視一望,竟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
那眼中深意再明顯不過了,敗的又不止我一個...
又好似在說,敗給司馬白也不算丟人...
倒是石閔骨氣硬的很,哪裡甘心被裹挾着潰散,拿出了擒賊擒王的殺手鐗,逆着潰兵直奔司馬白大纛殺去。可他最引以爲傲的武藝在司馬白麪前竟毫無招架之力,御衡白斷了他兩柄長戟,昆吾裂了他胯下戰馬,一個回合他便栽倒地上。若非正趕上司馬白鑿突之後的回兵,他已是一命嗚呼!
一路奔逃,眼見樊城在望,誰料那姚襄二話不說竟望風而逃,孫伏都差點氣暈在馬上。一通謾罵之餘,他不禁也稍稍鬆了一口氣,進不得城也無妨,只要司馬白能進去就好,好歹別再這麼追下去了。
可司馬白的貪得無厭遠遠超出孫伏都的想象,彷彿沒看見樊城一樣,一口不鬆的繼續追個不停。
孫伏都不禁納悶起來,這司馬白到底要做什麼?
已然大勝,見好就收不行麼?非得不死不休麼?難不成還要追到襄陽?
他氣急反樂,心道你最好追到襄陽,漢水邊上該有三四萬大軍仍在等着渡河,你既不知好歹,便讓你樂極生悲!
兩軍一追一逃,從樊城轉了個彎,直往南去。
一過趙軍殘營,晉軍屍首隨處可見,一摞摞的被丟置路邊,兵馬一過,驚飛的蚊蠅遮天蔽日。西軍當日突圍的斑斑殘痕,讓人觸目驚心,天知道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麼煉獄,但一定比雄武鎮今日的遭遇慘烈十倍百倍。
雄武鎮將士一邊前行,一邊灑淚,原本還不乏有人暗怨厭軍貪功窮追不捨,現在已是同仇敵愾。
因爲有一件事,是不難想到的。
應該會有被俘的袍澤吧?一定會有的!
羯趙雖然慣愛殺俘,但此次南征必然要用到水軍操船,強徵百姓和逼迫俘虜是現成的勞力,趙軍沒理由平白浪費的。倘若突圍的弟兄們被俘,在趙軍完全渡過漢水進駐襄陽之前,這些俘虜一定還被留在漢水南岸。
還有救人的機會!
厭軍尚且能來救西軍,那西軍又怎能棄自家袍澤於不顧?
機會已經搏來,哪怕再前面再險再難,但凡還有一線生機,是男人就要爲自家兄弟拼一回,今日已經死過一次了,多出一條命已是賺的,豁出去又有何妨?
一個希冀從每個人心裡油然生出,追隨那面厭旗,去襄陽,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