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惡俱傷(2)

四下裡陰森黑暗,仗着少許天光,勉強可以分辨一切。地上滿是殘枝敗葉,行走其上,軟顫顫就像跌落雲裡一般。

錢起解開隨身皮囊,摸出了一隻“瓦面透風鏢”扣在掌裡。

卻是在先時一陣枝葉凌亂聲之後,眼前一片寧靜,聽不見什麼聲音!

錢起按刀直立,正在仔細傾聽,目光掃處,卻爲他看見了一件物什,不由飛身而近。

迎着一線天色,那物事閃閃有光。

就近細看,竟是一口鋼刀。

這個突然的發現,由不住使得錢起爲之一驚,卻在他彎腰拾刀的一霎,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猝然映向眼前。

一個人的影子。

錢起一驚之下,左腕翻起,待將發出手上鋼鏢的一霎,忽地止住,才自發覺到眼前那個黑乎乎的人影,自高而垂,竟是半吊在空中。

隨着樹枝的顫動,空中人影也爲之徐徐打轉,漸漸地錢起纔看清楚了。

這人半吊空中,頸項間結着一根山藤,看樣子多半已經死了。

一種莫名的恐懼,陡然自錢起心底升起,由不住後退了一步,不用說,先時那陣凌亂聲音,便是因此而起,卻又是何以致之?

既然事發不久,很可能這個人還有救。

一念之興,錢起陡然飛身而起,長刀揮處,“嚓!”一聲,砍斷了對方頸上吊索,空中直挺的身軀,即爲之“噗通”跌落。

摸摸那人的手腳,入手冰冷,顯然早已斷氣。

再看死者一身穿着,一色的黑緞子緊身衣靠,腰繫絲絛,背上十字盤結,背有長弓強弩,頭上長帽顯已失落,卻扎着黑色網巾。

這番裝扮對於錢起來說,極不陌生,陡然間使他記起了來自大內的錦衣衛士。

卻在這一霎,耳邊上傳過來一絲冷森森的笑聲,一個輕巧的人影,悠悠自空而落,平沙雁落般,現身當前。

錢起嚇得“啊!”了一聲,陡地點身而退。

黑忽忽裡,那樣子簡直就像是看見了鬼。“什麼人?!”

隨着他的一聲喝叱,手中戒刀,直指當前——約摸着卻也看清了一些,對方那個人,竟是個白髮長鬚的矮小老人。

“趙白雲……”

一念之驚,錢起幾乎呆住。

“想不到吧!”小老頭一隻手捋着長長的鬍子:“我還沒走,咱們在這裡又見着了!”

“你……”錢起霍地拋下手裡的刀,拔出了腰間雙筆,“當!”一聲交叉而持:

“姓趙的你想幹什麼?這個人可是你殺……的?”

說時,錢起向着地上的死人看了一眼。

“嘿嘿……”

冷森森地笑了幾聲,這位有“虎爪山王”之稱的黑道獨行魁首,身子微微搖動,一陣輕風也似地,已來到了錢起面前。

錢起早已是驚弓之鳥,只疑對方向自己出手,嚇得雙筆乍舉,比勢待出。

小老頭趙白雲嘻嘻一笑,臉上神色莫測高深,咳了一聲道:“不錯,是我殺的,你不樂意?”

錢起強自鎮定道:“你到底怎麼打算?”

“嘻嘻!”趙白雲不慌不忙,看着他點頭道:“你過來這邊看看!”

身子一閃,躍出丈外,回過身來連連向他點手招呼道:“來!來……”

錢起一時大生狐疑,不知對方老人搗的什麼鬼?心裡盤算着,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

林子裡光彩晦黯,老樹盤根,枝葉怒伸,俱是些參天大樹——前行的趙白雲腳下極是快速,幾個打轉忽地站定。

錢起生怕他向自己使詐,始終與他保持着距離,見他站住,自己也忙自站定。

這一站住,可就看見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玩藝呢?東一條、西一條、風乾臘肉也似的懸滿了眼前附近,少說也爲數七八之多。

一陣風起,那些玩藝兒搖搖晃晃,蕩散起重重鬼影,老天,全都是人哪!

和剛纔所見的那個大內錦衣衛士一樣,原來這些吊着的東西,全都是人,每一個人都被一根山藤半吊在空中,卻是姿態各異,有人弔頭,有人吊腳,總之全都死了。

地面上散置着各樣不同的武器,刀槍棍劍,樣樣俱全,明晃晃墜了一地。

空氣裡面雜着極濃重的血腥氣息,使人立刻有所意會,即是這些人不僅僅只是爲藤索勒斃窒息。其中亦不乏“見血”而亡者。

憑着錢起特殊的感應,一眼以望,立刻即能認出,這些吊死的人,全部是來自大內的錦衣衛士,不用說,也都是全數死在對方這個小老頭趙白雲手上。

自然,這些人登山越嶺目的絕非是爲了趙白雲,而他卻管了閒事,將他們一一致死,卻又是爲了什麼?

心裡正自思忖,空中弔影裡,竟有人發出了呻吟之聲,錢起心方一驚,趙白雲也自警覺,有了行動,右手擡處,“嘶!”地發出了暗器飛刀。

銀光乍現,颼然作響聲裡,已擲中發聲的那人身上,登時了賬。現場立刻傳過來鮮血滴落的“滴答”聲音,原來這些人俱是爲趙白雲以這樣手法致死空中,莫怪乎空氣裡會飄散着如此濃重的血腥氣味。

陡然間,錢起警覺着一種新的恐怖,直彷彿面前的這個小老人,將會以同樣手法來對付自己,不由得點足而退,“嗖!”地縱身七尺開外。

“姓趙的,你打算要怎麼樣?”錢起無限迷惘地向對方望着:“這些人……你爲什麼要殺害他們?”

“難道你不明白?”

趙老頭兒冷笑着道:“這些人都是衝着你們來的,想要活捉朱允炆!”

錢起厲聲叱道:“大膽!”卻又顯着色厲內在,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趙白雲卻自呵呵的笑了。

“剛纔我告訴過你們,這地方是我趙某人的地盤,任何人敢來這裡撒野,我必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就像這些人……你們也是一樣……”

“你……想怎麼樣?”

錢起聆聽之下,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身子一歪,陡地打出了暗器——瓦面透風鏢。

幾番交談,錢起當然已經明白,對方老人趙白雲決計對自己沒有安着好心。

反正是橫豎都免不了一拼,這就先下手爲強吧!

瓦面透風鏢一經出手,整個身子陡地縱起,嘴裡大喝一聲:“老兒,你納命來吧!”

他當然知道這個老頭兒不是好相與,連嶽青綾姑娘那麼高的武功,尚還免不了受傷,自己又何能與他一拼?

這可就是錢起的悲哀了,明知不可爲而爲之,夫復奈何?!

隨着他狂飈的身勢,判官筆一上一下,疾若出穴之蛇,陡地直向着對方身上猛戳了過來。

趙老頭桀桀一笑,矮小的身子驀地向下一蹲,雙手猝分,突地直向着對方雙筆上拿去。

動作之輕巧,宛似火中取粟。

錢起那麼快速的雙筆竟然不能得手,即在趙白雲這一手看似平常的出手之下,不能得逞,雙筆自擊,發出了“當!”地一聲。

再想後撤,已是不及。

趙老頭的一雙短手,竟是那麼靈巧,宛似花間蝴蝶般霍地分開,噗嚕嚕,袖風聲裡,一雙判官筆已爲他拿在手裡。

錢起猝然一驚,只覺着一雙掌心炙熱如火,老頭兒好純的內功,一掙之下,竟使得錢起雙掌爲之皮開肉裂。

連疼帶驚,錢起直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略有逗留?身子向後一倒,腳下用力一蹬,施展出“金鯉倒穿波”的勢子,“哧!”地反穿而出。

趙白雲哪裡放得過他?冷笑一聲道:“着!”

聲出、手出一一“唰唰!”聲響裡,一雙鐵筆已飛擲而出,疾如飛電,直認着錢起倒仰的身子追了過去,“噗哧!”而中。怒血飛濺裡,錢起在空中的身子,直直躥出去丈許遠近,才倒了下來。

再也沒有站起來!

他死了。

嶽青綾忽然睜開了眼睛。

一堆柴火,熊熊在眼前燃着。火光爍爍,映襯着附近一片金黃顏色。正因爲如此,才似更襯托出夜的黑黝與陰森。

朱允炆仍熟睡未醒,宮天保倚身石蹲,正在打盹兒。流水淙淙,時有夜鳥的鳴叫,給黑夜帶來了無比的神秘與恐怖。

嶽青綾緩緩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走向朱允炆面前。

宮天保倏地驚覺,“啊!”了一聲,慌不迭站起身來,嶽青綾手指按脣,輕輕噓了一聲。

“啊!”宮天保才似看清楚了:“原來是姑娘?……”

嶽青綾先不答話,輕輕走向朱允炆身邊,聽聽他的出息,伸出手摸向他腕上脈門,只覺得脈象平和,再試試他的前額,顯然燒已退了,不由略爲寬心。

卻是朱允炆自夢中驚醒,欠身坐起來,那樣子就像是遇見了什麼怪異之事,不時地四下觀望,神態大是緊張。

“錢起……錢起……錢起呢?”

“他?……”宮天保轉過身來,四下打量一眼,搖搖頭說:“沒有看見他……大概在附近林子裡吧!先生……”

“不,快叫他過來,叫他來!”

“是!”

宮天保應了一聲,匆匆離開。

“您怎麼啦?夢見了什麼?”

嶽青綾忙把一件厚衣服,披在他身上。

朱允炆看着她才似神色鎮定,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姑娘你在這裡?……啊啊……

我是在做夢……麼?”

“你是在做夢……怎麼,頭還昏不昏?”

“錢起,錢起?……”朱允炆嘴裡一直喃喃地念着:“我夢見他死了……”

嶽青綾不禁爲之神色一震。

“他死了……”朱允炆喃喃說道:“他死了……全身都是血,他跪下來跟我磕頭,說:‘皇上保重……錢起不能再侍候您了……’噯呀……好嚇人……他還叫我現在趕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時他霍地站起身來,大聲嚷着:“錢起,錢起!”

“先生小聲!”嶽青綾忙止住了他。

卻是聲浪迂迴,大羣水鳥紛紛由溪岸驚飛而起,鼓翅劈啪聲,靜夜裡尤其驚人。

“小聲點……”嶽青綾一面扶着他坐下來:“他不會死的,就在附近……宮師傅找他去了!”

嘴裡這麼說,心裡卻似有了不樣之兆,一顆心通通直跳。

火光熊熊,搖動着深山夜宿的一派淒涼。

“唉唉……錢起、錢起……難道你真的死了?”

想着方纔那個逼真的夢,朱允炆一時忍不住淌下淚水來……。

眼前人影飄動,宮天保去而復還。

“沒有人,奇怪……”宮天保驚奇地道:“我以爲他就在附近……又會上哪裡去呢!”

朱允炆聆聽之下,只驚得面色慘變,“啊!”了一聲,道:“他死了……死了……

錢起,錢起……”一時再也忍不住,竟自低頭痛泣了起來。

“先生,您?……”宮天保莫名其妙地看向嶽青綾:“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嶽青綾搖搖頭,苦笑道:“先生作了個夢,夢見錢師傅他……死了!”

“啊!”

宮天保陡地張大了嘴:“是……麼?”

“我不信!”嶽青綾說:“我找他去!”

“不!”朱允炆站起來說:“我……也去……我跟着你去!”

想到了剛纔的夢,朱允炆真個毛髮悚然,哪裡還敢在這裡待下去?

嶽青綾想想,總也有點不放心,把他們兩個留在這裡,再者朱允炆剛纔說到“現在就走,晚了就來不及了”的那句話,奇怪地給了她一個暗示,使她警覺到這一霎的良機不再。

“好!我們就一起走吧!”她隨即吩咐宮天保道:“宮師傅你揹着先生,我們去找錢師傅去!”

宮天保答應一聲,隨即動手整理。

嶽青綾把朱允炆一個隨身重要的革囊背在背後,宮天保先此已動手用山藤做了一個背椅,讓朱允炆坐在椅子上,背在背上,倒是方便多了。

一切就緒,嶽青綾點着了備好的一根油松火把,交給宮天保拿在手裡。

“姑娘,我們還回來麼?”

“不回來了!”

看着宮天保笨重的一身,嶽青綾說:“剛纔我到山下附近走了一趟,大內來的人還沒走,這地方保不住會被他們發現……”

宮天保怔了一怔,眼裡只是頻頻向四下張望,希冀着錢起能在這時候忽然出現,如果錢起果如皇上夢中所示死了,那就證明敵人已經來到了眼前,更是得快走不可。此念一起,可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宮天保那等膽量之人,也不禁打了個冷顫,全身上下起了一陣雞皮粟兒。

倒是嶽青綾反而異常冷靜。

“回頭不論有什麼情況,你只管揹着先生緊跟着我,不要出手,一切都由我來應付!”

一面說,嶽青綾已把自己收拾停當。

宮天保雖然知道她先時受傷很重,卻是在經過一番調息之後,現在看起來又復神采煥發。

黑夜裡雖有火光明滅,亦看不甚清,除卻背後長劍之外,大姑娘身上配件亦是不少,諸如雙手袖腕,皆有特製的暗器設計。

離開之前,嶽青綾特地把柴火熄滅,一時火花大掩,只剩下宮天保手裡的一根火把。

順着溪水前進,走了百十步,嶽青綾站住腳步,回身再看,方纔來處已掩飾於一片氤氳霧氣之中。

霧色如紗如幻,雖不甚濃,卻使人難以看透……

嶽青綾隨即爲之寬心大放,點頭道:“這就好了!”

朱允炆道:“怎麼好了?”

“現在大概是子時前後,”嶽青綾說:“我差一點忘了,這裡是‘子午白紗’……

每天子午二時霧起,漫山遍遇,越來越濃……須要過一個時辰之後,霧才能消……”

說着她頓了一頓,.輕輕嘆道:“希望能趕快找到錢師傅,要不然等一會霧重了,可就更難了……”

朱允炆道:“快……快!”

宮天保急道:“那邊我都找過了,只有這邊樹林子還沒有找……姑娘你看,他會在裡面麼?”

嶽青綾搖搖頭,苦笑道:“很難說!既然如此,也只有進去了!”

她於是轉向朱允炆道:“我們這就進樹林子了,希望能找着錢師傅,萬一要是找不着他,您也不必傷心,也不見得就表示他……死……總之,爲了您的安全,我們不能在這裡等,必須要在起霧的這一個時辰,摸出去,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朱允炆默默地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心裡卻揮不開方纔在夢裡錢起的影子。

漸漸地,霧越來越重。

三個人已來到了樹林。

宮天保持着火把在前,嶽青綾在後,如此一來,卻與朱允炆成了臉對臉兒。

風行樹梢,林子裡發出了一陣“唰唰”聲音。

走着,走着,前行的宮天保忽然站住腳道:“什麼東西?”

舉火一照,明晃晃的泛着白光。

“啊!一把刀?!”

彎腰拾起的一霎,才自發覺到一個人就吊在面前不遠:“不好……有人吊死了!”

嶽青綾輕叫一聲:“慢着!”

猛的,她由宮天保手裡接過了火把,四下裡照了一照,頓時面色一驚。

宮天保和朱允炆也都發現了。

好幾個人都吊在樹上,顯然都已經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朱允炆抖聲道:“這些人都……死了?”

嶽青綾身勢突擰,“嗖!”地縱身而起,落在眼前一棵大樹上,四下裡舉目以望,隨身飄身而下。

宮天保就着最近的屍體認了一認,吃驚地道:“這些都是大……”

嶽青綾說:“不錯,都是大內來的……又是誰會下手殺了他們?”

宮天保道:“別是嶽大俠來了,暗中幫着我們?”

嶽青綾搖搖頭說:“不會……我爹爹不會用這種陰毒的手法殺人……一定是另有別人!”

略一顧視,隨即前進道:“走!”

忽然,她眼睛看見了一個人——一個倒在地上的屍體,不由爲之一呆。緊接着飛身而前,細看了看,神色猝然大變道:“呀!”

朱允炆大聲道:“怎麼了?……”

“錢師傅……”

宮天保快速來到:“錢……兄他怎麼了?……”

火光照耀裡,但見錢起仰面向天,胸腹以下,血淋淋地插着一雙鐵筆,圓通通地睜着雙眼,一臉痛苦模樣,那樣子,正如朱允炆夢中所見,顯然早已斷氣多時,屍體都僵硬了。

朱允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只是摟着錢起的屍體不放。眼前已成了個淚人兒。

多少日子的鬱結、傷懷,一下子都發泄了出來,人像是抽出了骨頭,泥也似地癱在了地上。

一旁的宮天保、嶽青綾勸阻無效,但都嚇壞了。

“陛下,陛下!”

宮天保一隻腿跪下來,用力地捧住朱允炆前撲的身子,“龍體保重,龍體保重……

皇上您千萬……”心裡一傷心,連他也跟着哭了起來。

“是朕害了你……朕對不起你們……”朱允炆聲音沙啞地泣着,忽然擡起頭,向着枝茂葉集的天空大聲嚷道:“老天,老天!是我朱允炆爲德不足,害了多少人喪失性命……

皇天有知,就拿我性命抵償了吧……抵償了吧……不要讓他們一個一個都跟着賠上了性命!噯唷,噯唷唷……”

一口氣岔在了心口,遞接不上,竟自當場昏厥了過去。

宮天保嚇得眼冒金星,“噯呀,陛下……陛下……先生!先生!”

一任他怎麼搖怎麼喊,朱允炆亦是不醒。一轉身,嶽青綾就在身邊站着。

“姑……娘……可不好了!先生他老人家……”

“不要緊!”

她亦哭紅了眼睛,火把映照之下,她的那張臉蒼白如雪,顯然精神亦受了很大刺激。

“先生只是一時岔了氣……”

說時她徐徐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抵按在朱允炆心口部位,將股真力徐徐灌入。

朱允炆長長地吸了口氣,忽地大聲嗆咳了起來。

“好了,”嶽青綾隨即把他抱起,向着宮天保道:“快離開這裡——”

宮天保雙手接過了朱允炆,轉身前行。

嶽青綾乃得趁此機會,將錢起屍身匆匆移至樹下,暫時用樹葉掩起,做了記號,卻聽得那一面朱允炆的哭聲又起,口口聲聲嚷着錢起的名字,說是他害了他,哭聲較先前更爲淒厲。

嶽青綾忽然來到面前,寒下臉來說:“先生您要節哀,這地方不見得安全,說不定敵人還在附近!”

一聽她這麼一說,朱允炆隨即止住了悲聲,只是傻傻地向她望着。

宮天保怔道:“姑娘是說?……”

嶽青綾道:“那些被吊死的人,既是大內的錦衣衛士,人數這麼多,便保不住有漏網之魚……我擔心一定還有人藏在這附近。”

宮天保忙即舉火四照,看不見什麼動靜,吶吶道:“那麼依姑娘所見,又是誰殺死了他們?然後把他們吊在樹上?”

“是先吊在樹上再殺死,不是殺了以後再吊上去!”嶽青綾心思敏悟地道:“這些人多半是在黑暗裡,不小心踩着了那人事先設好的繩套,被吊在了天空,這個人隨後出現,再用暗器飛刀,一一取殺了他們性命——”

微微停了一下,她於是接下去道:“我猜想,錢師傅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動靜,闖了進來……那個人便對他下了毒手!”

朱允炆忽然嘆了一聲,道:“這麼看起來,很可能殺死錢起的人,就是剛纔的那個姓趙的小老頭了!”

嶽青綾看着他點點頭說:“您猜得不錯,我心裡也是這麼猜想……”

“這又爲……什麼?”宮天保甚是費解地道:“姓趙的爲什麼要這麼做?”

“很簡單!”嶽青綾說:“因爲他們不是一條線上的……”

她靜靜地分析說:“雖然他們都想着要對先生不利,可是各人的目的和打算都不同,大內的人是想把先生帶回去,向主人奏功,姓趙的老頭兒很可能想擒住了先生,可以向朝廷要價,發上一大筆橫財……所以,他當然不願意先生落在對方手裡!”

這麼一說,朱允炆和宮天保全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宮天保恨恨地道:“這個老東西也太可惡!”

“我倒覺得很可愛!”

“很可愛?”宮天保爲此一呆。

“你想想,要不是他在暗中幫忙,這些人一旦找上了我們,是不是麻煩?”

宮天保呆了一呆,恨聲道:“話雖如此,他的心也太可惡!”

嶽青綾冷冷道:“當然,其心可誅,我比你更恨透了他!”她頓了一下,緩緩說道:

“等着瞧吧,這一路之上,少不得還要見着他,我們要打起精神,千萬不能着了他的道兒!”

話聲才自出口,只聽得附近林子裡“嘩啦!”一聲樹響,緊接着傳過來枝葉搖動的零亂聲音。

嶽青綾一手按劍道:“把火把給我!”

宮天保依言而行,吶吶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嶽青綾道:“你揹着先生跟着我,我們過去瞧瞧!”

地上盡是落葉,這裡濃林密集,黑得緊。

走了一程,耳聽得那陣子樹搖聲,更爲真切,有人出聲大罵道:“王八老兒,還不快放老子下來……啊,啊……”

各人才自會意,原來又有人被吊了起來。

前行的嶽青綾忽然站住了腳步,道:“小心!”

持火前探,一個滿布荊刺的藤圈就在面前不遠。

宮天保嚇了一跳道:“好傢伙!”

嶽青綾上前一步,舉足一踢,觸發機關,“唰啦!”一聲,彈向天空,連帶着一陣子呼呼作響,又有幾棵大樹彈空而起。

三人目睹之下,亦不禁爲之驚心不已,若非是嶽青綾夠機靈,一個誤踏,那還得了?

朱允炆嚇得臉上變色道:“這……可怎是好,前面路還怎麼個走呢?”

“不要緊了!”嶽青綾向宮天保道:“你跟着我,沒事!”

果然,這一處設陷機關的引發,附近已別無障礙,嶽青綾持火而前,三個人很快地來到了別一現場。

遠遠地可就看見了空中吊着的那個人,正在大肆掙扎不脫,忽然發現了火光的來到,才自安靜下來。

嶽青綾舉火以照,發現到那人掉下的一頂尖紗長帽、長刀,乃自斷定出對方必是來自大內的東廠錦衣衛士。

這人久掙不脫,加以藤索上的荊蒺刺痛,可謂狼狽不堪,由於頭下腳上,人在高處,根本就看不見來者何人,只感覺着火光的移近而已。

“老小子……你弄的好把戲!”這人說:“老子受夠了,快放我下來……”

嶽青綾冷冷說道:“你是誰?怎麼會好好吊在樹上?”

那人半晌才道:“原來你不是那個老鬼……唉……姑娘,怪我不小心,中了人家的埋伏,你就快救我下來吧,我一定重重謝你!”

嶽青綾道:“哪一個要你謝我?哼,你們這些朝廷來的鷹爪子,平常作威作福,想不到也會有今天下場,活該被吊死,活受罪!”

那人頓了一頓,道:“姑娘你是……”

嶽青綾道:“你別管我,我只問你來這裡又爲了什麼?”

那人倒吊空中,耳中雖聽見聲音,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見現場情景,急得在天上亂轉。

掙扎了半天,受罪更大,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嘆息道:“姑娘你要救我……回頭那個老鬼要是來了,我就非死不可……你就發發慈悲吧!”

嶽青綾道:“誰又是那個老鬼?”

那人說:“一個騎驢的矮老頭兒……這個老鬼心狠手辣……殺人不當回事,要是他回來,我可是一定活不成了!”

嶽青綾冷冷道:“你說他回來,又是什麼意思?”

“唉唉……”這人急道:“剛纔天黑以前我見他騎驢走了,往前面而去……因爲驢子怕黑,不慣夜裡行走,所以猜想他不會回來……卻是沒有想到,仍然中了他的埋伏!”

嶽青綾道:“你們同行的人很多,爲什麼沒有同伴來救你?”

“你?”那人呻吟道:“大姑娘,你就行行好吧!”

嶽青綾道:“你說清楚了,我纔會放你下來!”

“好好……我說……我說……”那人道:“同來的十七個人,有十三個已經遭了那個老鬼的毒手……剩下的幾人都逃了,偏偏我倒楣……”

嶽青綾道:“你們這麼多人在樹林裡幹什麼?”

“是……找一個人……”那人只得實話實說:“找一個欽命要犯……大姑娘,你快點放我下來吧!”

嶽青綾“哼”了一聲,忖思着他久吊之下,早已氣盡力竭,即使不是如此,也不怕他能逃過自己身手。當下玉手擡處,用“捻指”功力,“嘶!”地打出了一枚制錢,黑暗裡取向對方踝上藤索。

耳聽到“嘣!”的一聲,藤索應聲而斷,那人便自頭下腳上地直墜了下來。

“噗通!”摔了個四腳朝天。

“噯唷唷……”

那人一連串地叫了起來,設非是地面上積落着厚厚一層落葉,光只是這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他這裡掙扎着,方站起,一口冷森森的長劍已然比在了他的前胸,同時面前火光大盛,對方姑娘手裡的一根火把,幾乎舉到了他的臉上,燒着他的眉毛。

“啊……大姑娘你這是……”

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定睛再看,才自看清了面前的一切,原來是除了手持火、劍的一個姑娘之外,另外還有兩人。

其中一人,面如冠玉,神采清奇,一望之下,即知其絕非等閒。更何況這張臉對他來說,曾是那麼的熟悉,決計無法忘懷。

“啊……皇爺、聖上……您在這裡?……我……小人……小人……”

在此之前,口口聲聲要活捉廢帝建文,想不到此刻對面相見,竟至窩囊如此,一時間,雙膝打顫,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這番舉止,大出各人意外。

朱允炆奇怪地道:“你是誰?怎麼會認得我?說!”

別看他如今這個落魄樣子,甚而早已是內裡流傳欽命捉拿的要犯,卻也有他神聖不可侵犯的一面。

皇帝就是皇帝,那番氣度、威儀不是一般人所能模仿的。

“小人……小人……崔化……”

“崔化?”

朱允炆哪裡會記得這個名字。

宮天保卻記得,甚而還是舊識——

“咦——你不是崔頭兒麼?怎麼……”

那人一驚之下,就着面前火光向着宮天保認了認“啊呀!”一聲道:“宮……千戶……

你老……也在……卑職……”

“嘿嘿!”宮天保笑了兩聲:“這可就不是外人了!”

朱允炆道:“他是誰?”

“啓稟陛下!”宮天保欠身道:“這人原在神武營當差,老皇爺還在的時候,他就在,後來調守過陛下的寢宮,叫崔化!”

“是……”崔化直嚇得全身顫抖:“小人就是……崔化,萬歲爺不記得了?”

朱允炆細細在他臉上認着,依然記不得什麼時候見過,不過宮天保既然這麼說,當然是不會錯的了。

“崔化,你既然是我的舊人,怎會……你是來抓我的嗎?”

“小人……不敢……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嘴裡連聲說着,崔化越發地連頭也不敢擡了,只見他跪着的身子抖成了一片。

宮天保大聲道:“皇爺問你,你就實話實說吧!”

“小……人遵……遵旨!”

崔化頭也不敢擡起,一面叩頭,吶吶道:“萬歲爺走失以後,今日聖上入主登基,小人被調到了錦衣衛當差,職掌一個小旗!”

“啊!那是升官了!”宮天保冷冷一笑:“如今是個總撫了,恭喜、恭喜……”

“千戶您說笑了!”

宮天保圓瞪虎目道:“我恨透了你們這幫賣主求榮的小人,看我不——”

反手抽刀的當兒,卻被朱允炆出聲止住:“宮天保!”

“卑職在!”三字出口,宮天保欠身退後,於是不敢造次。

朱允炆神色越發自然。

“讓他說下去。”

“小人……遵旨……”崔化叩了個頭,繼續道:“這一次小人是隨着方千戶來的,向成國公報備聽差——”

“成國公?”朱允炆一連冷哼了兩聲。

“是……朱大將軍!”

“什麼大將軍?”

“徵……夷大將軍……”

“哼——說下去!”

“遵……旨……”崔化叩了個頭,仍在發抖:“大將軍吩咐,全面搜查萬歲爺……

您的下落,說是要在出兵安南以前一定要先拿着……了您,纔再出兵打仗!”

“他……好大膽!”朱允炆氣得臉色發青:“他也配!”

“是……”崔化顫抖着道:“方大人查出來萬歲的聖駕在太蒼古廟,這就……”

“別說了,下面的事朕都看見了……”朱允炆冷笑道:“你們出動了這麼多人,三番五次要捉拿我,結果怎麼樣?成功了沒有?別看你們人多,有個屁用!這就叫不得人心!”

“小人……知罪……罪該萬死!”

“唉……算了……”朱允炆打量着他:“看在你曾是跟隨我的份上,我今天饒了你,看樣子,你也受傷了……”

微微一頓,他轉向宮天保道:“放他走吧!”

“這……”宮天保呆了一呆:“……陛下,這怕不……太好吧!”

“讓他走吧,我已經說了。”

說了這句話,朱允炆就轉過身走開一旁,宮天保應了一聲,只得退開一旁。

嶽青綾收回火把,哼了一聲,嗔道:“你自己可得小心着點兒,先生雖然饒了你,那個姓趙的小老頭兒,卻能要了你的命。再說這十萬大山,本身就像是個迷魂陣,你一個人能不能摸出去,可就全看你的命了!”

楔子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二章 血濺古剎(1)第三章 兩惡俱傷(2)第三章 兩惡俱傷(1)第一章 龍潛太蒼(5)第三章 兩惡俱傷(2)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1)第三章 兩惡俱傷(4)第二章 血濺古剎(3)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4)第三章 兩惡俱傷(3)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二章 血濺古剎(3)第三章 兩惡俱傷(3)第一章 龍潛太蒼(4)第三章 兩惡俱傷(3)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3)楔子第一章 龍潛太蒼(5)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三章 兩惡俱傷(3)第三章 兩惡俱傷(4)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三章 兩惡俱傷(3)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一章 龍潛太蒼(5)第一章 龍潛太蒼(5)第一章 龍潛太蒼(3)第一章 龍潛太蒼(2)楔子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2)第三章 兩惡俱傷(2)第二章 血濺古剎(3)第一章 龍潛太蒼(4)楔子第一章 龍潛太蒼(1)楔子第一章 龍潛太蒼(1)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4)第一章 龍潛太蒼(2)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1)第一章 龍潛太蒼(3)楔子第三章 兩惡俱傷(1)第三章 兩惡俱傷(1)第一章 龍潛太蒼(3)第一章 龍潛太蒼(5)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三章 兩惡俱傷(4)第一章 龍潛太蒼(3)第一章 龍潛太蒼(2)第四章 再行虎山(1)楔子第三章 兩惡俱傷(2)第三章 兩惡俱傷(1)第二章 血濺古剎(1)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1)第二章 血濺古剎(3)第一章 龍潛太蒼(3)第一章 龍潛太蒼(5)第二章 血濺古剎(1)第三章 兩惡俱傷(2)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1)第三章 兩惡俱傷(4)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三章 兩惡俱傷(3)第一章 龍潛太蒼(1)第二章 血濺古剎(3)第二章 血濺古剎(1)楔子第三章 兩惡俱傷(3)楔子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一章 龍潛太蒼(4)第一章 龍潛太蒼(2)第四章 再行虎山(1)第一章 龍潛太蒼(5)第三章 兩惡俱傷(1)第一章 龍潛太蒼(3)第二章 血濺古剎(2)第三章 兩惡俱傷(2)第三章 兩惡俱傷(3)第三章 兩惡俱傷(2)第一章 龍潛太蒼(3)第三章 兩惡俱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