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五王楚遂義女。
去年宮變,她因寒心無憂而去,後聽說無憂被上官燁逼死在西寧鹿山的雲崖下,被野獸撕成一堆血骨,而楚璃受困於怡鳳宮,與上官燁冷戰。
那時她便卯着勁想找上官燁報仇,如果能把楚璃救出來更好,最壞的結果,大不了同歸於盡。
後來她誤打誤撞進入一個秘密組織,過後很久才知道,那是楚家秘衛。
秘衛中有不少能人異士,化妝術,易容術,通過醫術改變一個人的容貌,於是她改頭換面,模仿着記憶中楚璃的模樣,想通過這種方式贏得上官燁注意。
沒想到她的第一站,竟在上官淳的別苑,她索性將計就計,先和上官淳達成陣線。
可當她做好赴死的準備,不惜服用上官淳投喂的毒藥,傳言中已死的無憂公子,居然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這個救了她的黑衣人,是無憂!
驚喜,同是驚嚇。
“公子你沒死?”蘇沫將他細細打量,恍如隔世的感覺襲上心頭。
怕是在做夢,亦或她產生了幻覺,她不敢置信地撫上他的臉。
俊逸,淡泊,疏離。
硬朗,卻又帶着書生意氣。
無憂捉住她的手,再次望進她眼底時有些不知所措,認真地回道:“你沒看錯,是我。”
“這麼說傳言是假,你沒有被逼跳崖?”蘇沫把他從上到下細研,見他確實身子硬朗,不缺胳膊不斷腿,這才把心放進了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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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無憂很抱歉,他死亡的傳言一定讓她傷心過,心痛過吧。
“今夜說話不便,”無憂謹慎道:“我巧拖伎倆拖住那人,這裡能久留,先走再說。”
無憂先一步躍上坊牆,見四周安全,這纔將手遞向蘇沫:“來。”
細聲軟語,一聲“來”。
蘇沫心間一暖,嘴角綻開微笑,可就在向他遞手時,忽覺心口一陣刺痛。
她下意識按住那裡,眉眼間難掩痛苦之色。
稍時後,無憂帶她來到一間名叫“好再來”的客棧。
蘇沫不知爲何無憂會覺得這間客棧安全,無憂也未解釋。
安頓入客房,蘇沫虛弱地躺在木板牀上,因疼痛,整個人提不起勁力來。
上官淳說,這藥性每日發作一次,每三天遞增一次,若三個月後不得解藥,身體便會一點點爛掉,即是說,蘇沫只有三個月時間來幫上官淳達成目的。
蘇沫不想無憂見到自已難過,幾次三番催促他離去,無憂恍若未聞,坐在她牀前,拿起她一隻手。
感覺到無憂手上的力氣,蘇沫不免亂了心:“你……”
無憂未答,從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在她食指上削開一道細小的傷口。
蘇沫明白他的意思,緊擰眉頭不再掙扎。
鮮血從傷處溢出,無憂用一張白帕子將這血接下數滴,放好,再用另一張帕子按壓止血。
“你需要解藥,”他收好帶血的帕子,與她解釋道:“我認得一名大夫,他通曉醫理,應該能驗出你所中何毒。”
蘇沫淡淡地看着他,“你離開上州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墜崖的事從宮中傳出,消息不該有誤,可你……”
“畢竟是風言是語,我只是去江湖上走一圈罷了,”無憂起身淨手,“今夜我們相見的事,煩請你保密。”
“原因呢?”
無憂苦笑,眼中藏不盡的酸楚,“我可以不答麼?”
許是他哀傷太濃,將他的每個字都浸染地過分沉重。
蘇沫不忍再問,應了一聲“好”。
“還有,爲了你的安全起見,不要再參加選秀了,楚璃不可能離開那裡,你更不可能做出傷害上官燁的事,”無憂用帕子將手上的水漬擦淨,直起身子道:“大陳已去,現在是大盛天下,上官燁沒有翻舊賬,便是對你們的仁慈。”
蘇沫冷嘲,“可是他將大陳易姓,是他最大的惡。”
無憂不苟同地搖搖頭,“蘇沫,你爲何還在堅持呢,楚璃的父親殺了你義父,五王已死,你還要忠心楚家做什麼?何況楚璃身爲皇室公主,都已委身於宮中,伴在上官燁左右,你一個王爺義女,又何必念念不忘?”
可是她從小到大所接受到的思想,正是對楚姓所有的執念。
她如何忘卻?
她進入秘衛,如今的身份豈止“一個王爺義女”,同樣是楚鳳顏一名屬下,上頭的命令她不可違背。
聽無憂說到此處,蘇沫不再開言,委婉地頷首道:“好,我聽你的。”
轉眼,選秀一事到了尾聲,經過層層擇選,全國各地送達皇宮的只剩下二十四人,其中就有蘇沫。
重大消息再出,岑國使團將抵上州,人還未來,氣氛便已在宮中瀰漫。
今日風和日麗,上官燁下朝後在御花園中悠閒喝茶,不時衛顯來報:“殿下到了。”
隨聲看去,楚璃一身水藍色長衫,單薄的衣服搭在她單薄的身子上,彷彿風吹即倒,柔弱地令人擔心。
她面色慘淡,未施半點粉妝,許是她已放棄僞裝,儘管那雙眸子依然亮,卻不見了奕奕神采。
像是成熟了十歲。
“陛下差人傳我過來,可有事吩咐?”楚璃福身問安。
上官燁將目光一瞬不錯地擱在她身上。
看她如此見外,心頭一陣揪痛,但這種感覺稍縱即逝,很快便心安理得。
這是她自已選的路,與人無尤。
略過遐思,上官燁示意她落座,“你這些日子在宮裡悶壞了,想提前給你透露點好玩兒的。”
“洗耳恭聽。”
如此生疏的楚璃讓上官燁心頭一沉,好在這些年與她一樣,學會戴上面具示人,哪怕心頭滴血,也可以面帶微笑。
他親手給楚璃斟了茶,“最近要雙喜臨門了,我們國內的選秀到最後階段,岑國百名女子也即將到來,到時羣芳競豔豈不精彩?”
這些事楚璃早已聽過,爲了迎合上官燁,她不上心地敷衍道:“是啊,陛下可有眼福了。”
“而且我聽說,”上官燁不帶感情色彩地笑笑,有些捉趣的口吻:“秀女當中有一人,頗有你幾分神韻,或可做爲考虛。”
如今他連試探都格外小心謹慎。
畢竟失敗的痛與羞辱,他不想再嘗一遍了。
“哦?”楚璃接下上官燁斟的茶。
她有一個習慣,無論喝茶喝酒,永遠喜歡粗獷地捏着杯,三隻手扣住杯緣,粗糙、豁達的很。
面對上官燁的刺探她抿脣一笑,“像我神韻的女子能過關,可見我還是頗有韻味的,至少負責選拔的官員們,對我執肯定態度。”
她的打岔工夫沒得說——這一點上官燁承認。
“嗯。”上官燁喝一口茶。
楚璃突然又扯開話題道:“聽說塵漂這個月即將臨盆,陛下說錯了,這分明是三喜臨門啊。”
上官燁只顧喝悶茶,一個字也不想答了。
入晚時分,上州城外,一行約兩百多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抵達,四十來歲的禮部馮尚書率人迎接於城下,將爲首的正副二使、以及部分從屬當即接入宮中,剩餘人等安排驛站。
上州驛站是由原兵部侍郎府騰出改建,容納一個使團綽綽有餘。
副使是一名年輕公子,本是名小將,英朗利索地很。
而那位正使,戴着一副黑沉的鐵面具,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沉重而寡素的味道。
東華殿備好酒席,衆文武官員陪同兩位使者落座,此時的殿上正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戴鐵面具的那位正使默默喝酒、賞舞,一言不發,唯有副使小將與馮尚書攀談。
“大人,你們陛下爲何久久不來?”副使保持禮貌口吻,實際上早就不耐,“我們大老遠從異地趕來,不望上官陛下厚待,該有的禮儀,你們得落在實處纔是。”
馮尚書賠着好臉笑道:“副使大人別急,我們陛下說了,他那邊還有些事急需處理,兩位使臣一路風塵僕僕,多多歇息纔是。聽聞,岑國美女如雲,個個能歌善舞,正好我們陛下也挑了些上得檯面的少女,爲使臣們精心準備了一段表演,望二位喜歡。”
正使聽到此處,“噔”地墩下杯子,似乎在表示不滿。
副使似看懂了正使的意思,點點頭,強硬地與馮尚書道:“尚書大人,陛下讓我們千里迢迢給你們陛下送美女,給足新皇面子,可你們的新皇好像並不領情,如此邦交,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豈料馮尚書只是笑笑作罷,徑自向殿前喚道:“請秀女進殿表演。”
殿前立即有人應聲:“是,大人!”
“馮尚書您這是……”
“看舞,看舞。”馮尚書拍拍副使小將焦躁的手。
小將一臉嫌棄地,往馮尚書的手上遞了一眼。
近期上官燁特愛糾結於小事件,自打岑國國書上提到送美女作賀禮時,上官燁便跟這個事卯上了。
兩月來,國內掀起一輪選秀大潮。
奇怪的是選秀進入最後步驟,人都送進宮了,上官燁卻一眼不見她們,關心的句子是有的,那便是交代樂坊爲她們排演舞樂。
歌舞留作選秀之用,或者留着自個兒看的也好,可事實上,卻是爲岑臣使臣準備。
演的是岑國有名的舞蹈《醉紅樓》。
馮尚書心裡明鏡似的,若是自家妃子,新皇能捨得讓她們爲外賓獻藝?
就算上官燁捨得,禮法上也不允許,這是墮皇家面子的大事。
所以明眼人一看便懂得,選秀女,不過是與岑國賭一口氣罷了,也可以看出,上官燁並沒有把這二十四人納進後宮的打算。
沉默寡言的正使仍在喝酒,東華殿燈火輝煌,襯得他眼眸幽幽的深,像一片不見底的大海,有些許星辰倒映其中。
樂聲一起,那正使跟着節奏,緩緩地敲動指尖。
隨着樂聲,一羣穿紅着綠的少女踩着樂點而來,如魚貫成線,翩躚而至。
二十多名少女無不是國色天香,相貌與身段個個頂尖,副使粗粗掃了這些女子一眼,低聲與正使道:“很明顯,上官燁是想用這些秀女來跌我們的面子,這些女子在大盛無疑是上乘女子,而我們岑國最上乘的,都去了皇宮和世家啊,這樣先入爲主一通,讓我們接下來的美人們情何以堪?”
“上官燁對岑國不滿已久,自會想盡方法尋我們不快,”正使慢悠悠喝着酒,“而且她們跳的是岑國舞曲,原來這位新皇,心眼如此之小。”
“這樣的皇帝,如何振興盛朝?哼。”副使末尾哂笑一聲,低低地道:“他這個開國之君,怕也是個亡國之君吧。”
正使噙笑不語。
完全不知舞動的秀女們當中,有一人正對他格外留意……
少時,新皇上官燁姍姍來遲,低調進殿,令秀女們繼續表演,坐上主座後與正使笑道:“兩位使臣對這出&lt醉紅樓&gt怎麼看?”
“天姿國色。”
“收到你岑國國書,說有美女上貢,我便想起大盛土地上美女如雲,臨時起意令禮部挑選,沒想到這隨便選選,尤物竟如此之多。”上官燁說得輕輕鬆鬆,卻讓座下的副使變了臉色。
副使小將聽後可不樂意了,“陛下,您學富五車,可這用詞卻有很大問題啊,我們陛下純屬爲了祝賀新皇,才讓我等送些美女給您享用,您這裡用的卻是‘上貢’,呵,我岑國又非你屬國,何來上貢一說?”
上官燁聽言拍拍腦門,假裝恍然大悟的模樣,“哦我給記差了,我還以爲是三百年的岑國呢。”
三百年前岑國與大陳本屬一國,因內戰分裂,之後確有一斷時間,岑國呈大陳附屬國的狀態,僵持約有數十年之久。
“您這差的有點嚴重了。”
“那副使想如何呢?”上官燁自噓道:“怪我最近膨脹了,新登基爲皇,以爲萬國來朝,以爲有些小國又想重新巴結呢,失言在所難免。”
不等副使面紅耳赤的爭論,上官燁截了話道:“副使別這麼小氣,你等奉命前來不正是爲了促進兩國關係,難不成要因爲一個詞兒跟我較勁不成,萬一辦砸這任務,回頭岑皇還不砍了你們的腦袋。”
“盛皇,您這是欺負人啊。”小將到底年輕,見上官燁強勢,不知如何才能在不引惡的情況下扳回一局,求助地看向正使。
正使卻面不斜視,似乎對上官燁踩踐岑國的事並不關心。
“隨便”挑挑,挑出一堆美女,讓這堆美女率先入場表演岑國歌舞,佔了先入爲主的便宜。
“上貢”一詞又佔了一個“大盛是主子,岑國是奴才”的便宜。
上官燁就喜歡看使臣臉上“很生氣但不能拿他怎樣”的表情。
“正使大人?”副使小將碰碰他,惹得正使冷目看去。
副使立馬不敢動了。
等舞樂結束,那二十四名秀女端正地站成三排向上官燁行完禮,正使纔出言道:“盛皇,您變了。”
聲音一出,上官燁驚擡目光。
秀女當中的某人同樣一臉驚色。
正使笑道:“我原以爲,盛皇心中裝的是江山社稷,是民生生計,不知何時起,盛皇喜歡在嘴皮子上佔人便宜了,這風氣跟調調,莫不是跟某個女人學的?盛皇如此小家子氣,將來如何治理萬民,您的格局,難道全放在了怡鳳宮不成?”
“正使說的對,”上官燁擎杯,冷光從杯上穿過,凜凜地掃向正使,“我這般佔你們便宜,窄了肚量,將來如何治理萬民,如何震懾周邊?”
恐怕在上官燁看來,他想“震懾”的只是岑國吧。
正使淡笑,點頭。
“正使大人,隔年不見,你也變了。”上官燁掠過這話題,換了輕鬆的口吻道:“正使,可以讓你帶的美人們上殿了。”
使團這一行帶了有百名美女,而禮部馮尚書只讓帶十人進宮,現正在殿外候着。
十人聽命上殿,見過盛皇。
上官燁粗粗掃眼,“岑國陛下真是好誠意呢。”
這些女人還不如宮中樂坊養的女人們順眼,不過是花街柳巷的三流貨色,難怪國書上說她們擅長男女之道……
看來此道非彼道。
“陛下不棄就好。”正使眸子微轉,“素聞前朝公主深得陛下寵愛,如今場合,爲何不見她來?”
上官燁對楚璃從不避諱,不懼天下人談論,正使提及此事他並未迴避,笑道:“這事缺不了她的。另外,你怎麼無端問起她來了?”
“不管在哪兒,她作爲一個公主,更是這大陳,哦不,大盛曾經的當家人,她的份量不言而喻,聽聞她目前與盛皇你交好,看見盛皇,難免會想起她來。”
“正使大人想見她不難,只是……”上官燁故作爲難,沉吟一下才道:“只是她妒心太重,看到這些美女,恐怕會不太友善。”
“好說,”正使笑道:“她對美女不友善,因爲她對盛皇您在意,只要將這些美人一股腦全賞賜給她就好。”
上官燁頓了頓:“好像有理。”
副使小將聽言也懵了,對他二人好一番細瞧。
怎麼,正使大人很瞭解那位前朝公主麼?
話到此處,殿前一名侍衛稟報:“啓稟皇上,公主來了。”
“有請。”
戴着面具的正使順聲看去,眼底隱隱掠過一抹急切。
大殿上的秀女美人們自覺分成兩列,半福身子,畢恭畢敬地迎接來人進入。
楚璃一身鳳冠鳳袍,雍容大度,華麗至極,在衆人的矚目下她緩步行至,舉手投足盡顯高貴。
可當衆人的目光都看向她時,她的注意力卻停在側旁的一名秀女身上。
並且,在那名秀女身前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