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桃堂內第一人

大宋太平興國七年開封

開封爲大宋都城,大宋立國數十年來江南海運發達,金錢綾羅漸豐,開封城內繁華之相日顯,諸多新巧玩意、玉器胭脂、各色小吃遍佈開封城內街道,酒館青樓也自日益興盛但若談及開封城內煙柳花草,無人不知百桃堂。

百桃堂歌藝舞曲爲開封一絕,堂內女子才色兼備,是放浪不拘的讀書人和略識風雅的江湖浪客常去的地方。百桃堂雖不拒絕客人留宿,但卻多是以客人與姑娘們把酒談心爲主,堂內女子以溫柔撫慰失意人的落莫.用完酒菜客人便離去。多年以來客人與姑娘之間是相愛的居多,以金錢相計的甚少。

這無疑也是百桃堂於開封青樓之中獨樹一幟的原因,它不淫穢,也不虛僞。

談及百桃堂,便不得不談目前主持百桃堂的女子,也是十年前開辦百桃堂的女子,百桃堂內第一人施試眉。

她如今也已二十五六歲了,十年前還有人稱她爲“試眉姑娘”,十年後的如今,只有人稱她“眉娘”了。

以十五六歲之齡開辦青樓,獨自執掌至今居然使青樓成一方淨土的女子,那會是什麼樣的女子?極潑辣的?極強幹的?極精悍的?或者是極會攀附男人、柔媚人骨的?”

可曾聽聞什麼叫做“把酒登樓獨吹月,孤風冷語,倦眼清眸?施氏眉娘,百桃堂內第一人,試眉女子,是那種歷遍了金粉胭脂的繁華,把一世的清倦都化人骨中的女子。她帶着經歷了年月卻越來越揮不去的倦色,有着那種於最紅塵繁華處出世的孤清,於最靡麗喧囂處獨行的寂寞,那是一種任人看的孤傲,那是寂寬如雪的嫵媚。

也正因爲施試眉是如此女子,所以即使她從“試眉姑娘”變成了“眉娘”,她還是百桃堂內第一人,是落魄書生、江湖浪客、失意遊子、甚至文人雅士渴盼一見一談的女子,也是青樓女子心中嚮往的境界,是百桃堂的魂魄,是開封一道悽豔繾倦的麗色,一道不可或缺的麗色。

施試眉。

繾倦如眉的女子有絲絲在骨的孤傲,獨自把酒對月而酌的女子。

她是施試眉,人生至她此境,應已算不俗,但她經常說一句話,她說:“施試眉別無所有,惟一身傲骨,害我一世。”她說的時候眼有倦意,但眉梢上流露的自負,卻顯出了這名女子的孤傲。她或許也不想要如此不俗而寂寥的一世,但是她對這寂寞如雪的一生卻絕然不悔,因爲她終是傲骨勝於天的女人這就是百桃堂內第一人。

一個把孤傲化爲倦色的女人。

***

百桃堂。

這裡是開封第一青樓,名氣之大甚至超過了開封香舟舫和東風樓的美食。路過開封的書生浪子,可以不去瞧瞧皇城皇宮,不去探探大理寺,但絕對不會錯過百桃堂。因爲在那裡可以見到最想見的女子,溫柔俏麗的、婉轉可愛的、潑辣天真的、或者是沉默內斂的,你可以向她們傾吐羈旅的苦澀、人世的不幸,她們也會告訴你她們自己的、或者是別人的不幸、別人的奮起、別人的快樂。百桃堂能撫慰人心的創傷,給予人生存的力量,所以它受人尊敬,不單以美色立世。

一個人緩步走人了百桃堂.素袍寬帶,一身舊衣,看起來像個極認真謹慎的讀書人。他容貌文秀,微略帶了點靦腆,可能不太習慣走人風月場所。他走進百桃堂站着不動負手環視.只是擡頭望着屋頂的千葉燈,想什麼似的沉吟不語。

此人必是第一次走人青樓。施試眉於三樓望見,倦倦地以木梳插於髮髻上,她本無心觀看這些第一次走入青樓的讀書人,但是一瞬間,她望見了那人身上的一個東西,讓她停了下來而沒有從三樓的迴廊上離開。

那是那人右腕上套着的一個金環。那誠然是個女子的首飾,金絲纏繞鬆鬆垮垮又以更爲精細的金絲結就的碎花爲總,不讓圈圈金絲環零落。這不是件普通的首飾,施試眉於五年之前見過這個金環叫“癡情環。試眉雖然不會武功,但是她和江湖中人過往甚密,因此也更加清楚地知道,它不只是件首飾,它還是個害死人不賠命的惡毒暗器。

傳說它是一個手藝精巧的女子爲負心漢所設的殺人之物,整個金環爲七十二根金絲所纏,機關發動,七十二根金絲破肌透骨,尤其那結花的極細金絲能循血脈攻心,花心一點銀白蘸有劇毒,知道機關發動時是什麼模樣的人都已不在人世。而這癡情環一旦扣上,不到死是拆不下來的,真可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

是哪位烈性女子爲這名男於扣上了神仙難逃的癡情環?施試眉自認十年來好奇之心已經淡漠,但也不得不承認她此刻稍微有些好奇了起來。遙遙望了一眼樓下的舊衣男子,以她閱人的眼力,此人應不是輕薄之徒。此人眼神清正,倒可能是不解風情的鐵石木偶。

“眉娘。”有位紅衣女子登上三樓,低聲道;“朝廷御史中丞大人微服私訪,還請眉娘於小樓相見。”

施試眉微微一怔,“中丞大人?”緩步自迴廊邊走過,她倦倦地道:“朝廷中人倒少見如此清標的人才,只是青樓一旦纏上了官府,便如這綾羅綢緞遇上了染坊漿水,越纏越見不得人了。”

紅衣女子不答,謹慎地跟在施試眉身後,見她一步一扶袖地往裡走,一身厭厭紅塵的倦意,偏生又是風鬢霧鬢的迤邐。她跟隨施試眉也有九年了,自小就跟著她,看着她從“試眉姑娘”變成“眉娘”,看着她一分分地從嫵媚化爲了倦色,這個女子經歷了多少磨難才成爲了今天這個樣子,只有她紅荑最清楚。試眉愛過了很多次,卻沒有一個男子終能及上她的高處,縱是眉娘她引得多少男子翹首以盼,卻投有人能夠真正接觸她的寂寞,她的孤獨。

眉娘她太超拔了,她看破了很多東西,所以註定會失去更多的東西,她比大多數人都超脫,所以能讓她眷戀的人也就那麼近乎役有得少。像眉娘這樣的人,不但沒有情人、丈夫,甚至連朋友都沒有。很少有人能理解她的心境,當她一個人酌酒的時候,她的心裡究竟想些什麼?沒有人瞭解,也就沒有知己,沒有朋友,沒有情人,什麼都沒有。

如果有人能理解眉娘,那該有多好?紅荑默默地跟着施試眉往小樓走去。百桃堂本就是衆目睽睽之所,麻煩日日不斷,今日又扯上了當朝御史中丞大人,眉娘眼中的倦意又要添上三分了,她一直刻意避免和官府往來,避到今日終是避不過去了。

施試眉走人小樓悅客堂,裡頭負手站着的正是剛纔進門的那位男子,背影頎長而微顯瘦弱,書卷氣甚濃。試眉倚門淺笑:“中丞大人,我百桃堂氣度如何?大人貴爲從三品重臣,人我百桃堂,施試眉甚感榮幸。”

“堂堂正氣。”負手揹她而立的男子答道,聲音清越,沒有她想象的低沉,卻顯得頗爲年輕,比他的氣質要稍微“脆”了一些。

施試眉揮手要紅荑敬茶,慢慢走到悅客堂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大人微服到此,可是我百桃堂有什麼違法犯忌、窩藏逃犯、欠繳官稅或是殺人放火的事兒?”她盈盈淺笑,“若是有,大人不妨直說。”

舊衣男子緩緩回身,施試眉低眉的瞬間已經看清,這男子容貌文秀如女子,看似文弱纖瘦,但全身透着一股正烈之氣。她很少見正氣的人物,自詡正氣的人往往鄙夷青樓.而真正正氣的人往往死得很早,有這等正氣的人……她並不特別欣賞,但是她有敬意。如果有酒,她會自斟一杯以慶幸自己見到了聖人。

“百桃堂並未犯法。”那舊衣男子抱拳以禮,居然自己泰然在椅子上坐下。這讓她有點吃驚,她並未邀坐,她也從來不喜歡和人對坐。只聽他道:“聿修聽聞百桃堂內試眉姑娘芳名遠播,今日私服而來井非爲了公事,只是想見姑娘一面而已。”

施試眉驚訝,她倦倦地支頷,定定地看着這個自稱“聿修”的朝官他整襟正坐.毫不迴避地讓她這麼看着,只是目光並不與她交匯。

過了一陣子,施試眉悠悠地嘆了口氣,“若是十年之前,有如此男子說要見我,我會高興的。”言下似有遺撼,她又道:“即便不是出於真心想見。”

聿修微微一笑,還未說話,試眉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不是爲了公事,施試眉也就懶稱‘大人’二字。在聿公子眼中只怕是紅顏如白骨、傾城如糞土,施試眉縱然貌若天仙,公子也是當做無鹽。”她淡淡一笑,“何況如今人老珠黃,早已不施脂粉,公子猶言聞名而來,不是讓施試眉徒生傷感?”

聿修這纔看了她一眼,他方纔一直沒有正眼看她,“不錯,姑娘所言甚是.聿修所言不實,有此向姑娘道歉了。”

施試眉以衣袖輕拂落於衣裳上的檀香飛灰,似作不聞,也似她聽見了只是倦於回答。由此人三兩句話她就清楚,這是個性情謹慎、極度認真的男人。她不欣賞這種人,有些怕了這些人的認真。有些事太認真的話,特別容易受傷害。她也認真過,不過如今早已忘了對一件事或一個人認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聿修因私事造訪,以官職相邀,實是形勢所迫、逼於無奈。”聿修繼續道,“在下有一友人,重傷垂危,他傾慕姑娘芳名多年,臨死之前想見姑娘一面以圓多年夙願。不知姑娘是否允可?”

施試眉悠悠一嘆,看了他一眼,“我若說不答應,聿修公子可會綁了我去?”她開着玩笑,聽聞到別人的生死癡情,她依然玩笑,而且玩笑得有點惡意。

聿修淡淡地道:“姑娘若是不願意,聿修不會強求。但是……”他的態度一直都很認真,明知施試眉在玩笑,他仍答得認真,“恐怕會有他人下手,當真綁了姑娘前去。”

施試眉盈盈淺笑,“如此說,我還是跟隨聿修公子前去,比較安全了?”她緩緩負袖站起,在堂內轉了一圈,擡頭看窗外空中的烏雲,好似快要下雨了。

“那個人……”她輕聲說,“是十年前……見過我的吧?”

她的語調悠悠,聿修謹慎的眼神微微浮動了一下,“我不知道。”

施試眉彷彿沒有聽見他的回答,微微嘆了一聲“仍然叫我姑娘的,也只有十年前的故人了。”

聿修閉上了眼睛,仍然不答。

突然他聽到她笑了,“你好像很不喜歡聽嘆氣。”

聿修微微整起了眉頭,他淡淡地答:“每個人都有些不喜歡的事情。”

施試眉回身看了一眼聿修手腕上的癡情環,沒再說什麼,只是自發髻上拔下木梳梳了幾下散發,“錦繡鴛鴦衾,富貴芙蓉鳥。只道是暖被井榻睡鴛鴦,碧蓮塘里長並蒂,怎知它玉簪橫裡打芙蓉,相思林裡一場空。你怨我清淚長流不知功名利祿那個消磨多少風骨,我哭你薄情到底終是金玉滿堂那個勝我十分音容。又或是、我一生情赴你生死火,淚淚爲君傷奈何。終古是癡情女子負心漢,縱金環能鎖千鍾血,亦不見綠柳樓頭總空空?”她漫聲這麼隨意地唱着。紅荑端了茶上來,聽到後有些錯愕,眉娘……已經好多年沒有唱過曲了。

紅荑把茶端到門口,正好聽見那位中丞大人淡淡地讚了一句:“試眉姑娘好才華,自度之曲、出口成章。”

“大人請用茶。”紅荑把茶水端了過去,心下對這位無甚表情的男子有了些許好感——他似乎聽得懂眉孃的曲,至少他知道眉孃的才華,不像那些附庸風雅的士大夫們,只看得到眉孃的倦意。

施試眉只是那麼倦倦地笑着,“聿修公子也好才華,施試眉似是輸了公子一等。”

紅荑愕然不解,這兩個人在悅客堂裡鬥法不成?她知道眉娘自負成性,一世傲骨,能讓眉娘說出“輸了”二字.可真是千難萬難。

聿修淡淡地回答:“不,姑娘所言確是,只是……”他微微一頓,“只是聿修……”

“叫我眉娘吧。”施試眉打斷了他的話,仍是那樣倦倦地笑,“我隨你去見人。”

聿修看了她一眼.眼神甚是奇異,“如此……謝過姑娘了。”

紅荑自是渾然不解,不知這兩個人在打什麼啞謎。原來,剛纔施試眉於不經意之間突然唱出“終古是癡情女子負心漢,縱金環能鎖千鍾血,亦不見綠柳樓頭總空空?”那是她串唱了癡情環的寓意聿修居然一點神色不變,這讓她有些開始欣賞起這個人來了。人有痛苦之事自是難免,但只能於不使掛懷之時全然不掛懷,那就需要極清醒的神志和極強韌的毅力。

施試眉自認做不到,她只是個很普通的女人,普通得甚至覺得沉浸在傷感裡很有情調.她也不討厭傷感的感覺.偶爾也會就着那感覺下酒,自悲自樂。她看得破癡情,卻做不到無情,因爲她更是個很纏綿的女人。而這個男子,他顯然毫無情調,他不能欣賞和享受傷感,因爲他太認真。他不可能豁達,但是他用無上的毅力和忍耐,用他的清醒和理智非常“笨拙”地處理他過往的傷痕。

真是個……天真的男人。施試眉釋然淺笑,她不怕隨着他走,這個人對於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會負擔責任,只要他說了要她跟着他走,他就會認真謹慎地保護她周全——除非他死!她看得很清楚,聿修——就是這樣的人。

***

百桃堂外,施試眉隨聿修上了馬車。

“城郊流杯亭”他簡單地說。

車伕的目光仍留在施試眉身上沒有轉回來。百桃堂的眉娘呀,見了她才知什麼是見則傾城的女人,即使是不懂什麼叫“繾倦”的販夫走卒也是一樣。

惟一絲毫不爲她所動的,就只有身邊這個男子。

他可能覺得她很有才華,但是並不覺得她美。施試眉知道,有種人特別死心眼,也許一世只認定一個東西是好的,當那個東西碎了以後,世上再沒有東西比它更好了。她懂得這種感情,她也曾經那樣想過。

“聿修公子,你我既已同車,就不必如此拘謹。”她綰了綰頭髮,“我是青樓女子,不慣和人一板一眼地說話,公子的朋友可是蘭陵人士?”

“不是。”聿修只回答兩個字,看着不斷後退的路面街道。

“燕州人士?”

“不是。”

“幽雲人士?”

“不是。”

施試眉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那果然……是他。”她沒再問,緩緩地呵出一口氣,像吐盡了十年的繁華榮辱,最後淡成了柳絲不及的飛灰輕塵。

他又是微微一震。

她微微一笑,他果然對嘆息很敏感,“聿修公子,做人有時不必做得如此緊張。”她理着自個衣袖上的鑲邊,“太緊張的話,什麼都放不下、忘不了,會很痛苦的。”

聿修不答。他不是喜歡說話的人,而且他自認沒有施試眉的好口才。

“這環兒很漂亮。”施試眉意有所指地淡淡讚美道,“把它扣在你手上的人想必很美。”

聿修還是不答。他的私事,從不對任何人開口。

她並不生氣,自說自話:“我在五年之前見過這環兒的主人,是個很溫柔的女子。我曾說過這環兒往往帶着不幸,她性子太順和,戴着這淒厲的東西是要犯衝的。”微略掠了掠散落的髮絲,她用施試眉特有的縈煙似的味兒問:“她死了嗎?”

聿修白皙的臉上緩緩泛起一層紅暈,她看得懂,那意思是說,她再自言自語下去,他就不再容忍,就要讓她閉嘴了。但是她還是說了下去:“如果不是死了的話,這環兒是不可能從她腕上褪下來的……”

她還沒說完,一隻手已按在了她的肩上,聿修側過頭不看她,一個字一個字冷冷地說:“試眉姑娘,請自重。”

施試眉只當沒聽見,接下去絮絮地說:“她還那麼年輕,比我小了幾歲,是個全然不懂得人世苦楚的傻姑娘,有一身好武功、一腔溫柔、一身白衣,就以爲……”

“不要說了!”聿修按在她肩頭的手緩緩施加了一分力量,“試眉姑娘,我已經聽夠了。”

“就以爲一定可以……爲人所愛。”施試眉眉頭也不皺一下,聿修在她肩頭這一壓,可能連一頭馬都要嘶鳴,她卻全然當做什麼都沒有。頓了一頓,她甚至盈盈淺笑,“聿修公子你說是不是?”

她不痛嗎?聿修冷冷地看着手下笑意如煙的女子,“你說得太多了。”

施試眉揚了楊眉,她很少這麼揚眉,這一揚卻有幾分銳氣,讓她整個人一亮,“這些事即使我不說,公子也不會忘記的,不是麼?”

她這一亮眼的銳氣和着她的倦意撲面而來,聿修居然覺得無言以對,只有閉嘴默然。

“施試眉向來不懂得看人臉色。”她倦倦地說,“聿修公子。”她反手握住他按在她肩上的手,“生而爲人,必歷經七傷六苦,七情六慾。最可怕和最令人討厭的,是自己不能放過自己,自己不能面對慘淡的過往。你會覺得痛苦,覺得我惹人討厭,是因爲你不能面對那個‘令她死去的自己’。”她一手挽起散落的長髮,淡淡地吐出一口氣,“放下吧,她已經死了,你再折磨你自己,她也不會知道的。”

聿修按在她肩上的手緩緩鬆開,她先行放手,自袖中取出鏡子徑自梳頭,就似剛纔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你不痛嗎?”他就似沒有聽見她剛纔說的一大段話,冷冷地問。

她的髮髻重理了一半,聞言漫不經心地回答:“施試眉曾經歷盡大內三十六酷刑,也從未喊過一聲痛。”

大內三十六酷刑?聿修皺眉,“爲什麼?”

“爲什麼?”她詫異,“什麼爲什麼?”問完了之後恍然,她淺笑,“因爲我把大理寺管牢房的衙役從百桃堂裡攆了出去。”

“他做了什麼?”

“他調戲我堂子裡的姑娘,我百桃堂只待客人,不伺候禽獸。”施試眉綰好了左半邊的髮髻,對着鏡子照了照,“結果隔天就找了我去大理寺大牢,關了個三天三夜。”

居然有這等事情!他沉下了臉,冷冷地問:“是哪個衙役?什麼名字?”

“忘了。”施試眉盈盈地笑了,“你心疼了?”

“大宋之下,並非沒有王法。”聿修避開她的目光,“我掌管律法,豈容宵小之輩欺凌無罪之人?”

“你太認真了。”施試眉嘆息,“若人人像你一般事事當真,件件區分責任正義、衡量有否道理,這世上自盡的人可就多了。你就不能寬容一點,別對別人、對自己都那麼嚴苛,會快樂很多的。”她綰好了髮髻,收起小銅鏡,“別試圖逼着自己做聖人,你會逼死自己,要不然就會逼死別人。”

她是意有所指,聿修不知是否聽進人去了,又冷冷地問:“你是不懂得叫痛的嗎?”

施試眉坐定了看着他,“叫痛的話,會有人來救我嗎?”

聿修沉默。

“何況我有個更重要的理由。”她笑,“我特別死要面子。”

聿修又沉默了一陣,然後說:“我特別討厭喜歡教訓人的女人。”

“是嗎?”施試眉又嘆了口氣,“那可真不好。”

談談說說之間,馬車已然出了城,來到了城郊流杯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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