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的手指在小炕桌上敲了敲,開口問蘭銳:“你還記不記得春明的模樣?”
他記得趙旭的貼身小太監春明眉尖就有一顆小小的痣,看着很是俏皮。
不過到了如今,春明一定跟着趙旭腳底抹油溜了,繼續尋找也不過是些無用功,不過正好可以趁機整肅一下甘州的治安……
蘭銳聞言眼睛一亮,道:“稟王爺,奴才試着把春明的模樣畫出來!”
他見過幾次皇太子身邊得力的小太監春明,春明的模樣倒是很符合“極清秀的眉尖有顆痣的女孩子似的少年”這句形容。
蜀葵一直在旁邊專注地聽着,當下便道:“內書房畫紙畫筆和顏料都很齊全,要不讓善睞帶着蘭銳進去試試吧!”
她既然有了去意,便有心在離開前,把她身邊這些親近人給安排妥當——善睞既然與蘭銳有情,就成全善睞和蘭銳;素蘭她們幾個的想法還不知道,得抽空問一問……
趙曦看了蜀葵一眼,有些好笑——蜀葵真是疼她那幾個丫鬟,知道善睞喜歡蘭銳,便時時爲善睞創造接近蘭銳的機會。
不過他瞧蜀葵一天到晚趴在那裡描摹草木圖譜,畫具什麼的倒也齊備。
蘭銳聞言,有些躍躍欲試,眼睛亮晶晶看向趙曦。
趙曦垂下眼簾:“去吧!”
蘭銳答了聲“是”,給立在一邊侍候的善睞使了個眼色。
善睞害羞得臉都紅了,大眼睛亮晶晶的,向着趙曦屈膝行了禮,引着蘭銳進了內書房。
明間裡一時有些靜,蜀葵從小几上拿起《史鑑》,笑盈盈看向趙曦:“王爺,我近日讀書,有好多疑問,正要請教您呢!”
她讀《史鑑》,讀到“鄭伯克段於鄢”一節,當時便想到了蔡貴妃與趙曦的母子關係,想到了明年趙曦加冠,蔡貴妃怕是要正式安排趙曦的婚事,因此想要藉此試探趙曦。
趙曦沒想到蜀葵如此好學,心中大慰,便道:“都有哪些問題?”
若是別人,他纔不耐煩解答這些問題;只是這是蜀葵,他再不耐煩也得耐着性子。
蜀葵把書翻開,從裡面抽出一張粉箋。
粉箋上寫了一串問題,都是她這些日子積累的。
蜀葵直接拿第一個問題問趙曦:“我讀到“鄭伯克段於鄢”這一節,有一個疑問,共叔段那麼煩人,爲何鄭伯不一開始就敲打他一番,讓共叔段收斂?畢竟是兄弟,何苦看着弟弟作死……”
趙曦聞言,鳳眼微閃,看了蜀葵一眼,輕輕道:“這便是‘溺殺’!”
蜀葵略一思索,眼睛亮晶晶看向趙曦:“阿曦,所謂溺殺,便是若你深恨一個人,或者這個人的存在對你威脅很大,可是你又沒有藉口把他徹底除去,便縱容他,看他一步步作死,然後待他到了天怒人怨之時,便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將其一腳踩在爛泥裡,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對嗎?”
趙曦微微頷首,心道:孺子可教也!
蜀葵又問:“鄭伯的母親武姜那麼偏心共叔段,爲何鄭伯最後還要借潁考叔做下臺梯子,與武姜和好,還在史書上留下一筆——‘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
趙曦聞言,臉上顯出悵然之色,道:“不過是爲了‘孝’字罷了!”
他之所以對蔡府和蔡貴妃一再退讓一再敷衍,爲的不也是那一個虛無縹緲的“孝”字麼……
蜀葵覷了趙曦一眼,明白了趙曦的顧慮。
蔡貴妃明明不是趙曦的生母,待趙曦也不好,可是大宋以孝立國,至少在明面上,趙曦還是得孝順順從蔡貴妃,否則一個不孝的大帽子壓下來,饒是趙曦,也有些承受不起……
她想了想,道:“若是不想讓百姓愚孝的話,倒是可以尋幾個因爲兒女愚孝或者父母昏聵的事例,想辦法傳揚開去,讓百姓認識到孝是可以的,但是不要一味地愚孝,父母也有不是的地方……”
趙曦聽了蜀葵的幼稚言語,卻頗以爲然,悄悄記在了心裡。
過些日子他便要出發入京覲見了,明年是他加冠之年,蔡貴妃一定會插手他的婚事,得提前考慮這件事了。
正在這時,蘭銳與善睞從內書房走了出來。
蘭銳把手中的畫遞給趙曦看:“王爺,您看屬下畫得像不像春明?”
趙曦接過來一看,發現頗爲傳神,正是趙旭貼身小廝春明的模樣,便道:“你拿下去臨摹幾張,讓暗衛在城內各處秘密尋訪,不要聲張。”
趙旭既然在南州,他一向喜動不喜靜,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又流竄到了甘州,預先做些準備也好。
蘭銳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素蘭和善睞見狀,也都悄悄退了出去。
趙曦見蜀葵還拿着她那張寫着問題的粉箋,便問道:“還問麼?”
蜀葵笑着搖了搖頭:“我要想想再問。”
她走到趙曦身邊,挨着趙曦坐了下來,身子倚在趙曦身上。
趙曦一時有些沉默,片刻後開口道:“我預備十月進京覲見,給宮中以及京中各府女眷的禮物由你來預備吧!”
蜀葵輕輕“嗯”了一聲。
趙曦又道:“名單我會讓蘭銳送過來,你擬好禮單讓我看看。”
蜀葵答應了一聲,知道趙曦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自己一味癡纏只會誤事,便直起身子笑盈盈看着趙曦:“放心吧,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出了明間,趙曦沒來由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蜀葵低頭擺弄着手中的粉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趙曦的心忽然一緊,心道:蜀葵還是太寂寞了啊!
他公務繁忙,一天到晚在外面忙碌,即使回了內院,也不過是吃和睡而已,哪有時間陪着蜀葵聊天解悶?
想到蜀葵一日日孤獨地守在這四角天空下,趙曦心中那個打算更加堅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