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擡眼看向薄荷黑白分明的眼中現出探究之色。
薄荷心中無愧,當下斂聲屏氣立在那裡,等着王妃的問話。
王妃身邊登記在冊的丫鬟總共有十六個,能夠常在王妃身邊侍候的如今只有素蘭、粉櫻、荊芥和她了。
素蘭和粉櫻是一等丫鬟,因爲伺候主子用心,得了王妃和王爺不少賞賜,連宅子王妃都賞賜了。
與素蘭和粉櫻相比,薄荷和荊芥雖然也提了一等丫鬟,可是得到的信重和賞賜卻完全不能與素蘭粉櫻相比。
薄荷一年大似一年,心裡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她既然不能像素蘭和粉櫻那樣盡心盡力侍候王妃和小世子,不如做王妃的耳目,耳聰目明,王府裡發生了什麼都稟報王妃。
蜀葵打量了薄荷一番,把薄荷那點小心思看得透透的。
她雖然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丫鬟,卻知道自己需要薄荷這樣的丫鬟。
蜀葵笑了笑,道:“我知道了。”
她叫來粉櫻進來,吩咐道:“你去外院一趟,叫趙敏過來一下。”
粉櫻答了聲“是”,自顧自出去了。
她知道王妃有意撮合自己和趙敏,卻依舊處之泰然。
明日要爲小世子辦半滿月酒,王府要大請客,趙敏忙前忙後,簡直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根本把關在西偏院的安親王送的歌姬給忘記了。
好不容易一切妥當,趙敏剛在外書房值事房內間歪了一會兒,林瑜就進來叫他,說小廝傅吉和傅祥回來了,正在趙敏住的外院小偏院等着,尋趙敏回話。
趙敏一聽,忙起身去外院自己的小偏院見傅吉和傅祥。
傅吉和傅祥是一對雙胞胎,常在外院侍候,因精明能幹口風又嚴,常常被派到外面做事。
見了趙敏,傅吉傅祥忙拱手行禮。
趙敏在圈椅上坐了下來,開口問道:“你們去鄂州查的怎麼樣了?”
傅祥忙看向大哥傅吉。
傅吉上前一步,拱手道:“敏大哥,我們在鄂州富春縣的確查到了韓家,韓家確實是從中牟縣搬過去的。”
“韓家家主名叫韓繼忠,父母雙亡,有一個妹妹嫁到了中牟白家。自從韓家搬到韓妻包氏的孃家鄂州,韓家和白家已經多年不通音訊。”
“韓繼忠和包氏夫妻倆生了兩個女兒,皆生得極美,大女兒名喚韓貞娘,輾轉賣到了遼國,如今不知消息;小女兒名喚韓麗娘,多年前被滄州傅氏買去,前些日子從滄州入京,被送進了安親王府。”
趙敏聽了,略一沉吟,道:“此事爛到肚子裡,和誰都不要再提,明白麼?”
傅吉傅祥習慣做這種事,嘴巴自是嚴密得很,忙答應了一聲。
趙敏拿了個對牌遞給了傅吉,道:“一路辛苦了,去拿着對牌去賬房領二百兩銀子,你們哥倆分了!”
傅吉傅祥笑着道了謝,齊齊出去了。
趙敏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想着心事。
在王爺的安排下,王妃已經有了尉氏名門白氏長房嫡女這個身份,又爲王爺誕下了小世子,與王爺伉儷情深。
在這個時候,這個自稱是王妃表妹的韓麗娘卻跳了出來,這豈不是打了王爺王妃的臉?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覺,悄悄弄死這個韓麗娘,以絕後患……
趙敏還沒來及下定決心,卻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接着便是粉櫻的聲音:“趙敏,是我!”
聽出是粉櫻的聲音,趙敏忙起身出了堂屋,打開了院門。
粉櫻且不進院子,立在大門口往裡打量了一番,見這個院子小小的,可是種了不少花草,收拾得頗爲雅潔,便笑着看了趙敏一眼,道:你這院子倒是不錯!”
趙敏得意地笑了,道:“王妃讓你來叫我?”
粉櫻點了點頭,笑着道:“走吧!”
兩人一起往內院方向走去。
趙敏寒暄了幾句,開口問粉櫻:“王妃爲了何事尋我?”
粉櫻沒有回答,卻笑着問趙敏:“明日宴客,席面都安排好了麼?”
趙敏微微一笑:“你也知道飛鴻樓是咱們王爺的產業,這次飛鴻樓的廚子提前都到了王府,席面早安排妥當了!”
兩人一邊疾步而行,一邊隨意說了些閒話,一直到了內院門口,趙敏也沒問出王妃叫自己到底做什麼。
不過他素來是個精明人,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小世子剛睡醒,正被素蘭和樑女醫抱着在庭院裡曬太陽。
蜀葵坐在一邊,正逗小世子玩,見趙敏過來,便直接問道:“外面西偏院裡的那個女人是誰?”
趙敏見四周都是王妃的親信,便回稟道:“稟王妃,是安親王府前些日子送給王爺的歌姬,那歌姬自稱叫韓麗娘,是王妃嫡親的舅家表妹。王爺便把她帶了回來,關在西側院裡,讓屬下派人去鄂州調查這個韓麗孃的身世。”
蜀葵聞言呆住了——她舅舅家的確姓韓,而且也的確搬到了鄂州!
她竭力想了一陣子,然後憑藉自己對韓家的那點記憶,與趙敏一一說了,發現俱都符合。
蜀葵沉吟了一下,擡眼看向趙敏:“你怎麼看?”
趙敏沉聲道:“那位韓麗娘,生得的確與王妃您有幾分相似!”
蜀葵垂下眼簾,思索了片刻,吩咐趙敏道:“你帶她過來,讓我瞧瞧吧!”
趙曦費心費力給她安排了尉氏白氏這個出身,自然不能破壞趙曦的安排。
若這位韓麗娘真是她的表妹,就給些銀子送回鄂州富春縣安置;若不是她的表妹,給韓麗娘些安置銀子,還送回安親王府得了。
韓麗娘和安親王府給她安排的小丫鬟琳琅已經被關在小偏院好幾日了。
每日閒來無事,韓麗娘便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窗前抱着一個琵琶唱曲,每日都不厭倦。
這日韓麗娘一直睡到了快午時,想着送飯的小廝快來了,便坐在窗前開始梳妝——對她來說,只要有異性看她,就非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肯見人!
小丫鬟琳琅是傅王妃的人,坐在那裡看着韓麗娘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要麼就是梳妝打扮,聊起天來,話題只有胭脂水粉、簪環首飾和漂亮衣服,不由納悶得很——這個韓麗娘那漂亮的小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
韓麗娘梳好了虛籠籠的攢髻,又描眉畫鬢,又讓琳琅打開箱籠找出了水紅色的窄裉春衫和大紅色的鳳仙裙換上,換好後在屋子裡扭來扭去,口中道:“這種窄裉春衫最顯腰身,王爺看了,一定喜歡!”
琳琅遲疑道:“可是自從咱們進了平親王府,還一次都沒見過平親王……”
韓麗娘嫵媚一笑,道:“放心吧,男人見了我,沒有不動心的——!”
正在這時,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帶她們進來的那個英俊青年走了進來,面無表情道:“出來吧,帶你們去見主子!”
韓麗娘一雙妙目脈脈含情瞟了趙敏一眼,看向門外的軟轎:“這位小哥,這軟轎是來接奴家的?”
趙敏側身請韓麗娘上轎。
韓麗娘娉娉嫋嫋上了轎,在放下轎簾的時候還給趙敏飛了個眼風。
趙敏有些無語,心道:安親王府怎麼送了這麼傻一個女人過來?王妃那麼聰慧貴重,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輕浮的表妹?
軟轎在內院大門口停了下來,自有荊芥帶了小丫鬟蕙蘭出來。
荊芥讓趙敏在值事房候着,自己和蕙蘭接了韓麗娘進去。
韓麗娘在男子面前嬌癡得很,可是到了女子面前,倒是正正經經目不斜視,跟着荊芥和蕙蘭往內院走去。
她邊走邊打量着周圍的景緻,見這院子精緻中透出低調的奢華,心中不勝感慨。
那年姑母去世,她和姐姐跟着父母去白家弔孝,那時候姑母家的表姐白蜀葵年紀還小,瞧着眉目如畫精緻可愛,可是衣衫破舊滿臉的淚痕,瞧着可憐得很。
當年母親還可憐她,給了白蜀葵幾個果子吃,誰知那白蜀葵竟然誣賴母親偷她那死鬼孃的首飾,鬧得母親很沒面子,從此和白家斷了來往。
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當年可憐兮兮的女孩子,如今居然成了權勢煊赫俊美高挑的平親王的王妃,而她們姐妹,因父親去世,沒了依靠,都被舅舅給賣了……
韓麗娘看了看接引她的丫鬟髮髻上那對赤金鑲紅寶梅花簪,再次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留在平親王府!
到了正房外面,韓麗娘見正房廊下整整齊齊立着七八個首飾精緻衣裙絢麗的丫鬟,雖然人多,卻靜悄悄的,連一聲咳嗽都沒有。
她知道這便是平親王妃居住的正房了,當即深吸一口氣,預備放出嬌憨之態,用傻白甜戰勝一切,纏着白蜀葵留下她!
荊芥隔着細竹絲門簾清泠泠回道:“稟王妃,韓姑娘過來了!”
碧綠的細竹絲門簾被人從裡面掀開了,一個鵝蛋臉長條身材打扮清雅的丫鬟走了出來,含笑打量了韓麗娘一番,道:“王妃在裡面呢,韓姑娘請!”
這就是安親王府送來的那位歌姬麼?眉眼還真的與王妃有些相似!
負責掀簾的丫鬟掀着細竹絲門簾,粉櫻引着韓麗娘進了明間。
韓麗娘一進明間,便看到正前方的羅漢牀上端坐着一位容顏清豔青衫白裙的美貌少婦,定睛一看,依稀是表姐白蜀葵的形容,忙嬌嬌地叫了聲“表姐”,眼皮當即紅了,與蜀葵極爲相似的眼中已經溢滿淚水,蓮步輕移走上前,屈膝行禮:“奴家見過表姐不,王妃!”
蜀葵已經認出來了,眼前這位豔妝麗人,正是她的表妹韓麗娘——韓麗娘雖然生得跟她有些相似,可是那滴溜溜過於靈活的眼珠子,以及誇張的演技,與當年的舅母包氏一模一樣!
一直到了現在,蜀葵還記得她母親亡故,包氏帶着兩個女兒韓貞娘和韓麗娘來弔孝,當着衆人面,抱着她哭得梨花帶雨,口口聲聲“我苦命的蜀葵啊”,還拿了幾個果子帶蜀葵進了裡屋,讓蜀葵吃果子,可是蜀葵一錯眼,那包氏就把蜀葵孃的首飾匣子給偷走了!
多虧蜀葵眼尖,發現包氏的衣袖瞧着怪怪的,悄悄一捏,發現居然是個首飾匣子,當場給拆穿了!
舅舅和包氏母女後來再也未曾上門過,以後就搬家去了鄂州。
看着唱作俱佳的韓麗娘,蜀葵有些無語,淡淡道:“坐吧!”
粉櫻引着韓麗娘在靠西牆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韓麗娘一雙妙目滴溜溜一轉,已經把白蜀葵的衣飾和明間內的擺設看了一個遍,心中得出了一個結論——白蜀葵極受平親王寵愛,連安親王府傅王妃房裡的擺設,也不及白蜀葵這裡精緻奢華。
她心中一陣妒忌,心道:那個平親王一定是被白蜀葵這仙女般的外表迷惑住了,不知道白蜀葵心裡的陰險惡毒!
蜀葵引着韓麗娘說了幾句,見她簡直是包氏的翻版,心中有些厭惡,便淡淡道:“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韓麗娘大眼睛中含着淚,聲音嬌嫩:“除了姐姐,我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求姐姐收留……”
蜀葵不爲所動,冷靜道:“既如此,那你暫時繼續住在外院西偏院,等你有了別的想法,再讓人來回稟我。”
說罷,她看向粉櫻。
粉櫻當即道:“韓姑娘,請!”
韓麗娘沒想到白蜀葵這麼不講親戚情面,當即哀慼地叫了聲“姐姐”。
蜀葵淡淡道:“你若是想回鄂州,我可以給你準備盤纏。”
韓麗娘:“……”
見蜀葵態度堅決,她只得哀哀切切跟着粉櫻出去了。
粉櫻把韓麗娘送到外面,交給了荊芥,又進來見蜀葵。
蜀葵蹙眉道:“明日是大日子,王府有許多客人要來,讓趙敏派人看好她,別讓她出來亂竄!”
粉櫻答了聲“是”,自去尋趙敏傳話。
中午趙曦回了內院。
蜀葵難得出來迎他。
見蜀葵出來,趙曦有些奇怪,道:“咦?你今日爲何如此勤快,居然出來迎接丈夫?”
蜀葵不由笑了起來,挽着趙曦的手進了明間。
趙曦用香胰子淨手的時候,蜀葵立在一邊,有些懊惱道:“安親王府送來的那個韓麗娘,的確是我的舅家表妹!”
趙曦覺得蜀葵聲口不對,似乎有些不開心,便看向蜀葵,柔聲道:“你若是願意養着她,咱們府裡地方多得是,養在你新得的運河莊子也行;你若不願意養着她,就給她一筆銀子,把她遠遠嫁了就是!”
此事若是按照他的意思來辦,把這個韓麗娘直接殺了了事,免得將來誤事。
只是現如今她真的是蜀葵的表妹,再處理她,就要看蜀葵的意思了。
蜀葵悻悻道:“她不肯走呢,非要賴在王府,等着瞧吧,真不行的話,我再把她送走!”
趙曦懶得再提那個勞什子韓麗娘,便問蜀葵:“胖杉呢?我們去看胖杉吧!”
一聽趙曦提胖杉,蜀葵馬上眉開眼笑道:“素蘭和樑女醫帶着胖杉在東廂房呢,咱們去看看吧!”
見蜀葵心情好轉,趙曦微微一笑,帶着蜀葵看胖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