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盡中軍帳中的氣氛叫做壓抑的話,邱嶽這裡的就叫做絕望了。
衆將都去做戰前最後的準備了,中軍帳中只折大公子陪着邱嶽,這個時候說什麼勸慰的話都是鬼扯,折大公子只得默不作聲地,從在一旁,拿一塊布擦自己的戰刀。
邱嶽坐着發呆,他兄長是個書生,身子骨並不強壯,被蠻夷虜去不知道已經受了多少苦,這會兒又被掛在了城樓的高竿上,邱少將軍這會兒不敢去想自家兄長的生死。
折大公子將戰刀擦得鋥亮了,擡頭見邱嶽仍在發呆,折大公子不得不開口找話說了,他不能讓邱嶽就這麼一直髮呆到五更天啊。“方纔阿邱你裝得挺像,”折大公子說。
方纔面對衆將時,邱嶽完全看不出異常來,甚至能讓人產錯覺,這會兒被吊在黃沙堡城樓上的人不是他的兄長。
邱嶽眨了一下眼睛,搓一了把自己發僵的臉。
折大公子說:“三更天了。”
“嗯,”邱少將軍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們這裡知道令兄的消息了,復生那裡一定也知道了,”折大公子說:“不知道他哪裡會有什麼安排,我們這裡你可以安排一支兵馬,打起來的時候,這支兵馬便往黃沙堡去,在鐵木塔要拿令兄的性命要挾你之前,將令兄救下來。”
邱嶽看着帳門,目光又變得呆滯起來。
折大公子說:“你這個時候就別發呆了啊,要安排那就趕緊的,再遲一會兒,你就是想安排也安排不了了。”
邱嶽低頭又看看面前的帥案。
折大公子倒是生過攬下這事的念頭,可細想一下,他現在也就遠遠看上那黃沙堡一眼,黃沙堡內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他是一概不知,他攬下這個差事不難,可他辦起來太難啊。“你派你邱家的那個將軍去辦?”折大公子建議道。
邱嶽雙手搭在帥案的木邊上,說了句:“不用了,戰事要緊。”
折大公子很是吃驚地看着邱嶽。
“戰事要緊,”邱嶽又重複子一遍自己的話。
“你想好了?”折大公子問。
“蠻夷的兵馬多於我們,”邱嶽道:“這仗就算我與復生打了鐵木塔一個出其不意,我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能拿下鐵木塔。萬一鐵木塔避入黃沙堡中,讓他有險可守了,那這仗我們就更不好打了,我沒有多餘的兵馬可以讓我分兵。”
邱嶽這話說得很冷靜,他很難過,就如嚴冬盡說的那樣,他這會兒心如刀割,也不知道他回去後,要如何面對還要盼着父親歸家的小侄子邱澈,兄長受得苦,他想以身代之,可是現實是,他別說以身代之了,他甚至沒有辦法分一支兵馬出來,去救他兄長。
“這仗不管結果如何,”邱嶽跟折大公子小聲道:“我都會是一個罪人的。”莫桑青若是出事,他兄長若是出事,他都難辭其咎,不是嗎?
折大公子無從安慰了,戰刀拿在手裡,感覺卻是無奈。
“大公子不必在這裡陪我了,”邱嶽跟折大公子道:“我不會有事的。”
折大公子站起了身,邱嶽已經下了決定,放棄了兄長的性命,那他就不用在這裡陪着了。
“我不會負未沈所託的,”邱嶽衝折大公子認真道。
“你這是什麼話,”折大公子否認道:“我怕你難過,好心陪你,你卻以爲我是在監視你,怕你受了鐵木塔的要挾嗎?”
邱嶽雙手一攤,說:“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
折大公子手指點點邱嶽,笑道:“我們先拿下眼前的這場仗,你我之間的官司,等莫未沈回來,我們到他面前去打,你這人啊,是小人之心。”
折大公子說着話就往帳外走,也不用手撩帳門簾,而是用腳一踢,將帳門簾踢得掀起後,走了出去。
邱嶽看着折大公子走出中軍帳,將懸於腰間的戰刀解下,“嗆啷”一聲拔刀出鞘後,刀身反映燭光,在邱嶽英挺的臉上投下一道光影。
如果上天能垂憐,看着飲血無數的戰刀,邱少將軍在心裡想,就讓他兄長能多撐些時日吧,讓他可以去救他兄長的時間。
已經燃到底的白蠟在這時,燃盡熄滅,失了光源,戰刀黯淡下來,邱嶽的心猛地一沉,這特麼的真的不是什麼好兆頭!
折大公子站在折家軍宿營地的空地上,站在這裡,他可以看見位於高地之上的黃沙堡,黃沙堡的城樓上這會兒燈火通明,但折大公子看不清被蠻夷吊在高杆上的邱巒。
“大公子,”陳慎拿了一張弓,還有一個裝滿了弓箭的箭囊,走到了自家大公子的跟前。
從陳慎的手上將長弓與箭囊拿過來,折大公子隨口問道:“底下都準備好了?”
陳慎忙點頭道:“準備好了,大公子,周將軍他們在帳中等您,您是不是進帳去見他們一下?”
折大公子看了陳慎一眼。
陳慎馬上就改口道:“大公子要是沒有吩咐,那未將就讓周將軍他們散了。”
“緊張嗎?”折大公子看着陳慎問道。
陳慎被自家大公子問得懵住了,他爲什麼要緊張?
“嗯,”折大公子轉身往帳篷那裡走,一邊道:“看來是不緊張。”
陳慎跟在折大公子身後,小聲說:“未將又不是第一次上沙場,大公子,末將有什麼可緊張的?就是在這黃沙地裡的跑馬,不知道是不是能在跟我們河西的地上跑馬是一個樣兒,末將就擔心這個。”
折大公子停了步。
陳家將將脖子一縮,說:“末將這不是害怕啊,大公子。”
折大公子道:“我們不是先鋒營,最難的那一下衝鋒不用我們出力,你們跟着遼東軍上去殺敵就是,黃沙地裡跑馬不比在山地上跑馬容易?你們都在想些什麼?”
山地跑馬是不容易,可他們習慣了啊,而且山地那地是硬的啊,遼東關外的黃沙地,軟得地方能把馬蹄陷下去,他們不是沒有兄弟,因爲這個連人帶馬陷進沙子裡去過。陳慎和折家軍的衆人,別的不愁,還就是愁這個,馬都跑不好,那他們還殺什麼敵啊?
“你們,唉,”折大公子雙手叉一下腰,沒好氣地道:“能讓馬陷進去的沙地很多嗎?只有在流沙地裡纔會這樣啊,他們遼東軍去流沙地裡尋死嗎?你們跟着遼東軍走,要是再能陷進沙子裡去,那就是你們活該如此了!一個個的這麼能想呢?那當兵吃兵餉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到戲班子編戲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