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眼見着日落西山,莫良緣坐的戰船才搖晃幾下之後,重新往前進發。
“阿彌陀佛”馮媽媽在船行之後,便雙手合十開始唸佛。
周淨跑出船艙看了一眼,跑回來見馮媽媽仍在念佛,忍不住道:“你這是在給亡人念往生經嗎?”
馮媽媽白了周淨一眼。
“您要指望您的菩薩這會兒保佑我們,那還是算了吧,”周淨沒好氣地道:“真要有菩薩,外面江水裡就不會漂那麼多的人了。”
馮媽媽有心跟周淨爭辯幾句,這不能出了什麼事都怪菩薩,人都有命數,閻王爺讓你三更死,你就不可能活到四更天,不是?可看一眼坐在一旁的莫良緣,馮媽媽又歇了跟周淨爭辯的心思,在自家小姐那兒,周淨可比她要重要多了。
“江面的屍體少了點,”周淨這時跟莫良緣道。
莫良緣低聲道:“去準備一下吧,今天晚上我們要靠岸。”
周淨沒多話,領命便出去了。
“害怕了吧?”周淨出去之後,莫良緣纔看着馮媽媽道:“我帶你走這一趟,讓你受了驚嚇,對不起啊。”
馮媽媽沒想到莫良緣還會跟她道歉,人愣怔了一下,才慌忙連聲道:“奴婢不敢。”
莫良緣不擔心馮媽媽會有什麼性命之憂,身在大軍之中,馮媽媽若是有憂命之憂,那就是他們遼東軍大敗,她莫良緣死了,那她也就護不住馮媽媽的性命了。讓馮媽媽去休息,不用陪着自己了,莫良緣一個人在船艙裡呆坐了半晌。
到了這天的後半夜,戰船與岸堤相撞幾下後,終於靠了岸。
江風這會兒很烈,莫良緣下船站在了岸堤上後,深吸了一口空氣,空氣裡倒是沒有血腥的味道。
站在莫良緣身旁的周淨,這時手往前指,小聲道:“小姐,展翼過來了。”
展侍衛長腳步匆匆地跑到莫良緣的跟前,手就按在腰間佩刀的刀柄上。
“怎麼了?”打量一眼展翼臉上的神情,莫良緣小聲問道。
展翼抹一把臉上並不存在的汗,低聲跟莫良緣道:“小姐,前邊的城池叫徐城,城裡沒活人了。”
莫良緣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周淨小聲“呀”了一聲,道:“城裡的人都被殺了?”
展翼說:“不知道,這城的北門外有山,也許有百姓逃入了山中也說不定。”
莫良緣和周淨往北望去,他們的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座橫臥在地平線上,山勢連綿起伏的大山。
“那是青屏山,”展翼小聲道。
“那我們在哪裡紮營?”周淨收回目光,問展翼道,徐城裡都是屍體,那他們就不可能住在徐城裡了。
“嚴少爺下令,就在岸堤後面紮營,大軍明日中午時分再開拔,”展翼說。
“他人呢?”莫良緣問。
展翼回話道:“嚴少爺帶人去徐城了,紀寧將軍在城裡等他。”
“小姐,那我們去營地?”周淨小聲問莫良緣,打心裡周侍衛長就不覺得,徐城這樣一座裝了一城死屍體的地方,是他家小姐該去的地方。
展翼跟周淨想的一樣,當即就想帶莫良緣去營地,這會兒營地裡,供他們小姐休息之用的營帳一定已經紮好了。
“我們去徐城,”莫良緣卻道。
周淨和展翼互看一眼,有心想勸,可沒等他們開口相勸,莫良緣已經上了馬。
“去啊,”展翼推了站着沒動的周淨一把,小聲道:“你不跟着小姐去徐城?”
周淨被展翼推得回了神,忙上馬跟着莫良緣走了。跟着莫良緣的時間久了,周淨也知道,他家小姐其實不是個太聽勸的人,他家小姐的主意正着呢。
嚴冬盡和紀寧將不大的徐城走了一遍,所幸徐城百姓死於好幾天前,地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不然的話,嚴小將軍相信他的靴子這會兒一定被血水浸透了。
紀寧隨手推開一戶住家虛掩着的大門,跟嚴冬盡說:“嚴少爺,這家末將之前已經來過。
嚴冬盡走進這座宅院,三進的院落,一家人都死在了,屍體分佈在三進院落裡,家中女子的屍體下身衣衫都被扯去,顯然死前受過凌辱。
紀寧帶嚴冬盡進了一間廂房,廂房裡傢俱都翻倒在地,幾件舊衣服被隨意地扔在地上,地上還有瓷器的碎片。
“殺人還劫財,”嚴冬盡站在門前沒進屋,低聲跟紀寧道:“殺人的會是什麼人?”
紀寧搖頭,全城沒找到一個活人,也沒有找到軍旗什麼的,可以表明兇手身份的東西。
“派人將屍體都收了,燒了吧,”嚴冬盡說。
紀寧說:“一夜的工夫,怕是來不及。”
“就堆在一起燒吧,”嚴冬盡說:“我們不是兇手,這些人就算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我們的頭上,”話說到這裡嚴小將軍頓了一下,才又道:“回頭等仗打完,請高僧到徐城這裡來做一場法事好了。”
紀寧點頭應下了,也只能這樣了。
“這城,”嚴冬盡轉身看着庭院,主人家無一倖存,可庭院裡的花草還是生長繁盛,十幾朵月季盛放,顏色嬌豔。
紀寧走出屋,站在了嚴冬盡的身旁,接了句:“這城算是毀了。”
這場皇族之間的奪嫡之戰,還不知道誰是勝者,這場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可以硝煙散盡,徐城這樣的小城就算有逃走的倖存者,想回來將家園重建,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
一個侍衛這時跑進院門,跟嚴冬盡大聲稟道:“嚴少爺,小姐進城了。”
嚴冬盡還沒說話,紀寧就皺眉道:“小姐怎麼來了?這裡這麼多屍體,陰煞之氣太重,別衝撞了小姐。”
“將屍體都燒了,”嚴冬盡匆匆交待了紀寧一句,跟着侍衛走了。
莫良緣說是進城,其實只是站在了徐城的南城門邊上,面前的街上倒着不少屍體,從江那邊刮來的風,將人血的味道吹散了,但屍體腐爛的味道,並沒有被江風吹走。莫良緣背靠着城牆站着,喃喃地說了句:“都死了。”
周淨擡手掩一下鼻,隨即又將手放下,道:“小姐,我們前面的街上,至少有幾百具屍體,看屍體倒的方向,他們當時就想往城外逃的。”
街上屍體的倒向,基本上都是頭朝着城門方向。
“趕盡死絕,狠呢,”周淨搖頭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