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膽大包天,竟在父皇眼前提醒他這些!
秦悅笑道:“可我覺得淑妃娘娘意不在此。”說罷卻見燕桓沉吟不語,面上也有隱隱黯淡之色。
“夫君?”她便又輕輕喚他。
“阿吾方纔說什麼?”
“我說,淑妃娘娘意不在此。”秦悅道:“分明是怕你看不懂,提醒着夫君,莫要忘了餘年年呢!”
“我記着她做什麼?”他伸手捏她的臉頰,“有些事情從前未曾同阿吾說起,而今是時候告訴你了。”
秦悅見他面色凝重,想必不是好事。
“我知阿吾素來不喜魯媛。”燕桓道:“可她聰慧多智,不容小覷。”
燕桓爲人高傲,能教他這般稱讚一個女子,想必也有幾分過人之處。秦悅猶記得,嶽臨淵那假道士曾經說過:玉屏郡主雖是自幼長於邊關,卻生得面容小巧,頸項纖長,長眉細眼,是爲鳳也。她乃是帝王妻的命格。
“魯媛自幼隨軍,直到鄭國公回京任職,她才一同回京。”思及往事,燕桓卻是沉聲道:“我以爲與她相識於偶然,哪知一開始便是姨母爲我鋪好的康莊大道。”
秦悅自是聽說過鄭國公魯之敬,他文韜武略出衆,戰功赫赫。更爲難得的是,他與南楚帝有幾分少年情誼,又多次爲南楚國出生入死。鄭國公地位高於諸公,難以撼動。
按着淑妃的說法,須有一家勢極其優越的名門閨女與燕桓聯姻,才能成爲他日後的助力。
秦悅的眸子微微顫動,“淑妃這般動作,果真是替你着想的。”
“可是青梅竹馬並不能兩情相悅。”燕桓搖頭道:“魯媛性子剛烈,又豈能容忍她父親那般操縱於她,況且她心上那人,一直是燕栩。”
秦悅愕然,她甚至還記得初次與燕栩相見的情形,他果真與玉屏郡主有一段情?
“既是相互喜歡,玉屏郡主又爲何遠嫁北齊?”秦悅反問。
“魯媛有膽量反抗父親,燕栩卻不敢忤逆母親。”燕桓道:“更何況燕栩的母親乃是將門餘氏。”
秦悅卻仍是有些糊塗,“鄭國公爲何肯護着你?”
這也是燕桓數年以來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彼時的他剛剛失去外公的庇佑。虞國公謀反之事尚未水落石出,母妃自盡而亡,他的性子又陰鷙難以親近。可以說,他是諸位皇子中最無能的那一位,若非姨母從中斡旋,他何德何能,竟然令鄭國公相護?
這一護便是近十年。顏祿死後,當燕桓聽聞鄭國公親自受理此案之時,到底鬆了一口氣。
“我不希望,是我以爲的那種原因。”燕桓緊緊抿着脣,形容嚴肅。
秦悅亦是靜默不語,一個失去家人,孤苦無依的女子,如何令一個權勢滔天的男人心甘情願地爲之相護?
譬如她……還不是因爲燕桓喜愛於她?
過了許久,燕桓才緩緩道:“顏祿與胡宗林不過是外公冤案的走狗,真正的幕後主使卻另有其人。”
是啊,一個宦官,一個邊城守將,如何能密謀殺害堂堂國公?秦悅思索了一會,“可是顏祿已死,胡宗林未曾押解至明城便暴斃途中,背後又是何人?”
“胡宗林死於回京途中。”燕桓冷聲道:“此事我也調查過,果真是鄭國公監守自盜。”
“夫君的意思,鄭國公卻是當日的幕後主使,且滅了胡宗林的口?”秦悅反是不信,“若是鄭國公是幕後主使,又怎會庇佑你這麼多年?”
秦悅心上一動,帝、王、公、侯、伯、子、男。比國公還要位高權重的,無非是南楚王族。可是南楚天子的兄弟皆亡,所謂王族,僅有天子一人而已。按着燕桓所說,鄭國公既然參與謀害了他的母族,又護了他十年,而後更是殺人滅口,教當年之事再也翻不起風浪。
“阿吾可知我最怕的是什麼?”燕桓的目光中滿是掙扎,“我怕鄭國公也不是最後那一人。”
鄭國公背後如果還有人,便只有一個人。秦悅未曾遇到過這般棘手的問題,燕桓難道懷疑,他的父皇誅了他母親全族?若真的如此,她……她不敢想象世上竟有這樣的事,“若淑妃娘娘果真在暗指鄭國公,夫君接下來要怎麼做?”
“姨母每同我說起一件事物,便是動了殺心。”燕桓沉聲道:“每當我一點一點接近真相,恨不能手刃仇人。可是我一直未曾輕舉妄動,皆因我沒有把握扳倒對方。”
那種明知仇人逍遙,自己卻無能爲力的感覺,她比誰都要明白。秦悅環住她的頸項輕聲道:“夫君。”
燕桓望着她,她卻低頭親吻他的眼瞼。他閉着眼,只覺她的脣很軟,卻令他覺得莫明心安。
月落日出,周而復始。當淑妃緩緩展開信箋之時,恰逢天子又至。
“在看什麼?”南楚帝大步而來,在她身旁坐下。滿屋子藥味,竟是連她身上也有幾分,直薰得他頭暈。
淑妃看到他眼裡的嫌棄,卻是垂眸道:“臣妾纏綿病榻數日,恐邪寒之氣衝撞了陛下。”
“又趕我走?”南楚帝側目看她。
“臣妾不敢。”
從前每當他在她殿裡過夜,她總會慷慨地奉勸他要雨露均沾。他一度覺得自己的淑妃並無才情,卻是最懂他的。此時看她病怏怏的模樣,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南楚帝素來不同女流爭辯,只是奪了她手上的信——好個慶元王,他生的好兒子,真是越發膽大了,連家書都要那個少女代筆!
“兒臣傷勢已經痊癒,姨母請勿掛懷。日後自當勤於政務,以報父皇教誨、姨母養育之恩。若姨母喜愛邊城風光,兒臣願獻上海中珍饈,以解姨母舌尖相思。”
他替自己的女人代筆,燕桓卻讓那個少女執筆。他的兒子倒是在……模仿他?
南楚帝看罷,卻是問道:“我讀與你聽可好?”
淑妃不由笑了,想必天子同那些紅顏知己相處之時,二人相擁一處,爲美人讀一首小詩,也是繾綣萬千之態。
“陛下忘了,臣妾後來也是識了些字的。”她接過那信箋,獨自走到亮出看了又看。
他自她身側望去,只見她半低着頭,臉上遮掩不住的,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
子女予他的,大都是煩憂,他少有如她一樣的喜悅和企盼。
他與兒子們,素來也只有冷冰冰、例行公事般的問答。可是她卻不一樣,便是老大那樣忤逆固執的性子,在她面前也會收斂許多。
淑妃看了許久,卻是回聲望向南楚帝,“陛下,臣妾想……”
“既是念着那些海味,我命信使直接傳話便是,寫來寫去豈不是麻煩?”
“如此,便有勞陛下了。”
顏柳離開連江城的時候,是同滿滿一車的蝦兵蟹將一同啓程。那些個海味,還要養於大缸之中,灌滿海水,每日觀察成活情況。若有死物,當即拋掉,以免將不新鮮的東西帶到淑妃面前。
臨行之時,燕桓忽然按了按她的肩膀道:“珍重。”
顏柳自然不會以爲,那是殿下真的在關心她。他肯多看她一眼,還不是因爲她此去前路渺茫,生死未卜。
她卻笑道:“我自當竭盡全力,以報淑妃知遇之恩。”
顏柳與弟弟自小沒了父母,連個姓氏都沒有,不過是跟着師父在在明城說書、吟唱,賺些小錢度日。七八歲的時候,便連師父都病故了。
她只得帶着弟弟日日輾轉於各大正店,給有錢人唱些曲兒。有一回獻藝完畢,雅間的客人突然出來了,那貴人問她是否願意做府上歌伎。
如果她與小弟能養於達官貴人府上,日後便不再流落街頭,不再飢一頓飽一頓。她幾乎不假思索地點頭同意。
那便是他生命中的第一位貴人,顏祿。起初她與弟弟在府上也不過是唱唱曲,因着她聰慧又善解人意,顏祿很快便注意到了她。替她脫了賤籍不說,還時時帶在身側,養爲義女。
那時她才知道,顏祿是宦官出身,註定無後。因而對於她與顏佑,顏祿又有幾分如子女般的喜愛。
那時的她畢竟年少天真,不知人心險惡。未曾想顏祿不過是掩人耳目,假意收養。實則是抱着褻玩心思,於夜裡強行闖入她房中,做起見不得人之事。
一個閹人行不得男女之事,卻多的是折磨人的花樣。她哭着反抗,會被他扒光了衣裳抽打不止,直至求饒。
她以爲自己脫離了苦海,卻不想竟是跌入了地獄。
她唯一的機會,便是趁着顏祿帶她外出之時,竭盡所能結交權貴,爲的是有朝一日能擺脫那扭曲的閹鬼。
可是顏祿表面上的功夫做得極好,任誰都以爲他視她如己出,皆要喚她一聲顏小姐。
直至有一回,她隨餘年年入宮之時,恰好遇到了賞花的淑妃。
淑妃不過是看了她一眼,卻是悲憫道:“小小年紀承受許多,你一定很辛苦。”
顏柳幾乎忍不住淚如泉涌。
淑妃是她生命中的第二位貴人,她送她去了明城女學,她從此識字斷句,一步一步成爲京中貴女。
淑妃曾說過,她會叫顏祿永世不得翻身。
慶元王十四歲便封王,以連江城爲封地。天子又任命顏祿爲城主,輔佐於他。可顏祿欺慶元王年幼,時常陽奉陰違。
顏柳知道,淑妃與慶元王總有一日會除了顏祿,可是她那閹人欺辱於她便算了,竟是對弟弟也有褻玩之意。她等不到淑妃動手,已是忍無可忍,只得率先下手,除了顏祿。
她不知自己是否打亂了淑妃的計劃,只知顏祿早已被掘了墳墓,定了叛逆謀亂、假傳聖旨、陷害忠良的罪名,便是在陰曹地府,他恐怕也再難翻身。
而淑妃當日幫她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要自己做她的眼,在連江城也注視着慶元王殿下。
起初她對這位冷冽的慶元王並不上心,不過是裝模作樣地接近他,心想着若是能攀附一位皇子,她今後便再也不會擔驚受怕。可她越是接近他,便越是被他的沉着與心思吸引。她不禁想要看一看,他的身上又揹負着什麼,承受着什麼。
以慶元王的狠戾決絕,單是她當日誆騙餘年年、放逐“阿吾”,足以令他起了殺心。可他卻容忍着她,因他要養她千日,用在一時。
如今便是他用她之時。顏柳不覺笑出聲來,分明是春日暖陽,怎麼生出了幾分風蕭蕭之錯覺?
秦悅知道燕桓已放顏柳回京,大抵也猜得到他的動作。她只是擔憂道:“夫君可有把握?”
燕桓搖頭,“既然姨母已等不及,我只有竭盡所能幫她。”
說罷卻是牽了她的手,沿着府裡的青石板路緩緩而行。五月天氣,帶着些許悶熱,教人喘不過氣來。
秦悅昨日見了胡英與映雪的孩兒,乃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孩,乳名叫做阮阮,希望她能如父母那般通音律。
燕桓說,他的父母皆精於古琴,母妃閨名“泠泠”,恰是古琴如鳴玉擊水之聲,只可惜父母當日皆是誓不撫琴,各不相讓。所謂“琴棋書畫”,他便敗在了第一項。
秦悅卻是笑了,她可是北齊貴女爭相模仿之典範,琴棋書畫皆不在話下,若是日後有了孩兒,她可以衣鉢相傳。
可是說到孩子,她每月那幾日仍是腹痛,時常要他抱着才能入睡。這麼久過去了,她竟也沒有半分有孕的跡象。
燕桓雖然未曾與她明說,可是每隔幾日便要迫着她服幾味酸苦之藥,恐怕是她無法生兒育女了吧。
面前乃是一池碧波,水中的蓮花未開,唯有滿滿的綠色葉兒,宛若碧色的傘面一圈一圈地撐開。
秦悅忽然道:“若是我日後不能爲夫君生孩子,當如何是好?”
燕桓一愣,定是他的舉動叫她覺察到了意圖,又令她胡思亂想了。
“不要煩悶這些事物,只要你同我一道,快活自如便好。”
說到快活自如……初初之時,她既不懂男女之事,亦無半點風情。以爲男女間的親密只爲生兒育女。而今也算在他的教授下開解了人事,自是不會再抗拒於他,甚至每次同他纏繞相擁,他總要等到她顫抖到喊啞了嗓子,纔將千萬兒女滿滿當當地塞給她。
燕桓的聲音近在耳邊,“你我暫時沒有孩子也好,我便將阿吾當作孩童般養育、寵愛,早一些積累經驗。”
秦悅不由想起,他還會同父親般打她的屁股,一時以袖遮面,羞到無地自容。
“待到我們了孩子,我必不教他如你我一般惶惶。”燕桓見她目光閃爍,似乎動容。我們的孩子,不能教他有我這般離了心的父母。而是如你這那樣,父母恩愛,死生不離。
因而我也要像你的父親一樣主宰天下。這個過程很難,可是總要邁出第一步。爲了幫我邁出這一步,姨母準備了整整十年。
明城的五月亦是熱了起來。御史奏稟,證據確鑿。鄭國公魯之敬,指使顏祿假傳聖旨,構陷虞國公謀反。如今虞國公已經平反,當日的主謀卻還在逍遙法外,一時間,前虞國子民義憤填膺,千人上書,要求徹查虞國公冤案始末。
有人說鄭國公乃是平定邊防的英雄,縱是當日誣陷虞國公,功過相抵,卻也罪不至死。
一時間兩種言論抗衡不休,可是半個月過去,南楚帝對這位少年時候的同伴也沒有半分懲處。
六月初一,天上沒有月亮,有一小轎載着人們口中的鄭國公,徑直入了乾明宮。
北辰宮中,起鏡殿的燈火明暗變幻,淑妃正捏着顏柳親自送來的信箋沉默。
“連江之城的海味,姨母可還滿意?是否還須多運送些入宮?”
燕桓封王不足四年,便已拿到了當年之事的鐵證。未待她動手,朝中一半臣子已經高吼着懲處鄭國公,江南虞境的子民亦是呈揭竿之勢,自是教她滿意極了。
可縱是民怨沸騰難消,天子也沒有下旨徹查此案,看來鄭國公當真是難以撼動的。
顏柳在身側低聲提醒道:“一刻鐘前,鄭國公入了乾明宮。”
“果然。”淑妃不由微笑,“我還真是沒有看錯陛下。”
淑妃並不着急,而是一邊命婢子爲她修容敷粉,一邊對顏柳道:“煩請顏小姐替我回信給皇兒。”
“海上魚蝦美味,更勝明城。汝勤懇本分於政務便好,不必掛念我。”
她的皇兒問她,是否還需要再送些美味給她。不要了,都不需要了。燕桓雖然聰穎深沉,但是在他父親眼皮子底下弄權,難免會被察覺和懷疑。他已經做得足夠好,剩下的便是她這個姨母要替他披荊斬棘。
待顏柳將信箋交給信使,再擡眼望向鏡中的婦人,竟有一瞬的豔羨。淑妃乃是後宮最得寵的女人,卻又是宮中最安分守己的那一位。她沒有父母庇佑,僅憑着聖上的一絲愛憐,將兩個兒子養育成人。
顏柳初識淑妃,但見她不施粉黛,穿着也不華貴,實在想不到她受寵的理由。而後一步一步,才知她心思玲瓏,旁人所不及。
白薇例行診脈之時,卻在淑妃殿裡見到了顏柳。驚愕片刻,她卻是請殿內侍婢連同顏小姐一齊迴避。
淑妃笑道:“本宮今日的裝扮美不美?”
白薇亦是笑道:“娘娘從前倒似是刻意隱匿了光華。今夜是新月,看不到月光,您竟是比月亮還要明媚。”
“你這般哄着我,難道是本宮當真病入膏肓了?”淑妃嘴上這樣說,眼中卻仍是帶着笑。
“娘娘。”白薇身爲醫者,明知眼前之人的身體每況愈下,卻無法對她言明,“有一件事,娘娘沒能同我說實話。”
“有這種事?”淑妃反問。
“您此番小產,並非不知自己有孕,而是刻意爲之。”白薇表情鬱結。
“你還猜到了什麼?”淑妃又問。
“娘娘不是第一次小產。”白薇盯着她的眉眼,“且當時用了烈性藥,傷及女子根本。”
燕桓喜愛將合她胃口的魚蝦送入宮中,她亦知曉皇兒對她的掛念和關心。淑妃笑道:“你太聰明,不宜留在宮中。”
見白薇仍是滿面疑問,淑妃不由道:“第一次小產,是在我蘭氏滅族,長姐慘死之時。我悔恨自己無能爲力,卻也保不住那個孩子。”
“至於這一回,你也看到了。”淑妃雲淡風輕,彷彿她的孩子沒有了,對她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
白薇自是看到了,淑妃以一個未成形的生命,換取了天子的憐惜與疼愛,亦換得他衣不解帶地陪伴。彷彿整個後宮,只有淑妃一人。
“世人只道是,殺死未出生的孩子乃是大過。”淑妃平靜道:“可若是母親無力將他養大成人,不能予以他平順一生,勉強給他性命,又能如何?”
已經到了就寢之時,鄭國公卻未曾從乾明宮出來。內侍焦急地守在殿外,裡面的人卻渾然不覺夜色已深。
殿內鋪着席,一朝天子與堂堂國公坐在地上,相對而飲。
“每每與你對飲,彷彿我還是太子,你還是鄭國公世子。”南楚帝感嘆,“不想你我已近不惑。”
魯之敬笑道:“那時你我年少風流,每每追逐嬌花,你都勝我一籌。”
“你才情樣貌皆不如我,美人兒又不是瞎的,怎會明珠暗投,反是跟了你?”南楚帝冷哼。
“可見大多數美人兒都盲了眼,跟了你這朝三暮四的浪蕩子。”魯之敬對他後宮充盈之事,反是嗤之以鼻。
“我纔不是朝三暮四的浪蕩子。”南楚帝搖頭道:“我一生最愛泠泠,蒼天可鑑!”
“然後便與她日日摔打焚琴,已示恩愛?”魯之敬許是因多了酒,膽子愈發大了,“我忘了,你早已逼死了她。死者爲大,不談她了。”
“我逼死了她?”南楚帝露出罕見的笑容,“今日找你進宮,便是談談當年虞國公一案。”
“陛下糊塗了,前因後果你清楚得很。”魯之敬笑道。
南楚帝的神色漸漸收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虞國公本是虞國國主,北面稱臣降爲國公。他雖然對南楚稱臣,他的那些手下卻不肯就此罷休,日日慫恿着他自立爲帝,陛下豈能不知?”話說的多了,便有些渴,魯之敬便又飲了一口酒,“蘭瑞雖嫁了兩個女兒給你,也未曾消除你對他的猜忌。我說得難道不對?”
南楚帝點頭,“除了我的淑妃,便是你最懂我。”
“你的淑妃?”魯之敬反是又笑,“你的貴妃、你的淑妃,皆是蘭氏之後,你眼看着蘭氏被屠了滿門,怎麼還有臉做她們的男人?”
話一出口,迎面橫飛而來一盞溫酒,不偏不倚,潑了魯之敬一臉。
對面之人似乎酒勁上涌,面上帶怒,可鄭國公一點也不生氣,反是認認真真擦淨臉上的酒水,“你的泠泠,並非死於蘭氏滅族,卻因看清了你這無情男子嘴臉之後絕望自戕。”
南楚帝緊緊握着手中的杯盞,他知道,他當然都知道,可是他不準這話從旁人嘴裡說出來。縱橫天下者,豈能因兒女情長而動搖了心旌,當年之事,他沒有錯!
“虞國公死了,陛下的江山太平了。而今舊案重提,你打算如何處置我?”魯之敬倒是無所畏懼的模樣,“我險些忘了,若非陛下的皇后鼎力相助,陛下假意不知,當年憑我一人之力焉能能成事?”
南楚帝沉默不語,面色晦暗。
“陛下英明,想必早已洞察其中要害。你棄蘭氏,保得餘、魯二姓,不就是爲了江山穩固,南楚萬年。”魯之敬思索片刻,“如此看來,你也沒有做錯。”
“你果真是瞭解我。”南楚帝道:“那你該知道,我不想殺你。”
“當然。”魯之敬笑道。他戍邊數年,使得邊境安穩,百姓安居,僅這一功績,便無人可及。天子又怎會不知,他需要怎樣的臣子。
“可是事到如今,陛下也保不住我,所以宣我進宮,商議萬全之策?”魯之敬問。
“不錯。”南楚帝道:“我素來明察秋毫,功過各有定論。你的性命我尚且能保,爵位恐怕是保不住了。”
魯之敬搖搖晃晃地起身,“多謝陛下。早知今日,或許該一力促成阿媛與慶元王的婚事,說不定還能保我爵位。”
“你對泠泠的兒子,倒是上心得很?”南楚帝陰沉着臉道。
“說到底還不是你的兒子,與我何干?”魯之敬反是笑道。
“縱使泠泠已經不在,當日我與她坦蕩蕩在一處,也算是英雄美人,郎才女貌。”南楚帝眯着眼看他,“不像你,鄭國公世子,默默喜愛了一個女子,最終卻娶了旁人。”
魯之敬腳步一沉,冷眼看他。
南楚帝猶然記得少年之時,每當他與泠泠幽會,少不得一兩個時辰的互訴衷腸,而後半是驚恐半是甜蜜地雲雨一番。他的好友魯之敬,每次都如木頭人一般在外放風。
他實在不明白那魯之敬,分明是春心萌動的年紀,他怎就如老僧一般,可以坐地一個時辰,翻來覆去地讀一封信。
有一回送走了泠泠,他趁着魯之敬不備,奪了他手中的信箋來瞧。
字跡工整秀氣,卻是稚氣未脫。信上不過是在討論音律,甚是無趣。
“我還記得那女子的名字。”南楚帝緩緩道:“蕊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