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嵐意安排的施粥並沒有限制喝粥人的身份,只要自己帶着碗來,來者不拒。如果是那些顛倒困苦的乞丐連碗都沒有,這裡會有免費的乾淨的碗提供。
馬車順着隊伍,一路向前駛去。
由於幾乎像是集會一般的大家湊在一起,這裡的場面很是喧譁熱鬧。如果真給每個人安排一個座位、一杯茶,這裡與天才樓、與茶館,別無二樣。
可以很清楚的聽到大家都在討論與南疆作戰一事。
有反對的,有支持的。反對,無疑是因爲纔剛剛結束與南疆的作戰,現在又打,國庫空虛,民不聊生。而支持的擺明了是希望能夠將南疆狠狠的打死,省得大茂連年窮兵黷武。
“南疆真是給臉不要臉!我聽說這次攝政王爺是氣急了,決心親自領兵,將南疆給吞併了!”有人說着不知道從哪裡流傳出來的小道消息。
周圍人俱驚:“真的嗎?那可太好了,看南疆宵小以後還如何囂張!”
“攝政王爺肯出馬,一定手到擒來!”
縱使平日裡覺得這位攝政王爺如何的陰險狠毒,權慾薰心,等到了戰時,攝政王依然是無數人心目中的戰神。人們相信着他,正如相信着日月不滅、天道輪迴。
人們對攝政王府的印象發生非常明顯的好轉,這是唐菁月樂見其成的,也總算沒有辜負她一連近三個月的辛苦。
看到攝政王府的馬車從邊上駛過,有認識人便和其他人議論紛紛,偷偷的用手指指去。
“看,那就是攝政王府的馬車,攝政王妃就坐在裡面。”
“啊,真的嗎?聽說攝政王妃美若天仙,不知道等會兒能不能看到。”
“咱們排得近,應該可以的。”
衆人目送着攝政王府的馬車一直到隊伍的最前方處,停下。
在爲了施粥而搭起的簡易茅草棚子前,裹得厚厚的唐菁月下車。一露面,便引起不遠處百姓的驚呼。
陸嵐意就站在車邊,伸手去扶。
合作多次,唐菁月對陸嵐意已經非常熟悉了。撐着他的胳膊,穩穩的踩到地上。
看向無論何時都是翩翩君子模樣的陸嵐意,笑道:“又辛苦你了。”
每次陸嵐意都是從頭站到尾。起初還只是兩個時辰的長短,到現在已經需要三個時辰了。一個文人有體力撐着,也是恪盡職守。
對此,陸嵐意淺笑搖頭:“下官不辛苦。倒是煩勞王妃奔波。”
“你都不辛苦,我又怎麼能算是奔波?”唐菁月可不同意這話。
說完後,二人對視,均低頭淺笑。他二人來回推卻自己的功勞,到顯得有些虛僞了。
笑罷,唐菁月說:“你我二人只不過是各司其職。”
“王妃說得是。”陸嵐意點頭稱是。
淺談幾句後,唐菁月便隨着陸嵐意走到了熬着熱熱濃粥的大鍋旁。
負責掌勺的人是陸府的廚子。攝政王府施粥不虛僞,實打實的是粥,熬得很稠很香,與唐菁月平日裡喝得並無二樣。
或許是因爲見到攝政王妃到了近前,排隊的人們很是迫不及待的推擠起來。一個個把唐菁月當成稀罕物的爭搶着要觀賞。
但唐菁月自然既不會熬粥,也不會端碗,頂多是讓身邊的侍女敏蕊代勞一下。
可哪怕是這樣,衆人的情緒也非常高漲。
有婦人道:“攝政王妃人美心善,真是活菩薩呀。”
衆人附和:“是呀是呀。”
隱約聽到有類似這些的話,唐菁月看向陸嵐意笑。
見之,陸嵐意露出無辜的表情搖頭。這可不是他找的託。
也難怪唐菁月會去看陸嵐意。剛開始施粥的時候,會說這種話的人,就只有陸嵐意找的託。也是時間長了,這種認知大家都接受了,纔會自發的說出口。讓唐菁月能夠感受到,自己也算是有了些許聲望。
過了一會兒,那位誇讚唐菁月是活菩薩的老婦人輪到跟前,看着唐菁月的言笑晏晏,老婦人趁着接粥的功夫,一臉寬慰的對唐菁月說:“王妃主子,賤婦聽說攝政王爺要領兵去南疆打仗了。王妃放心,王爺一定會得勝歸來的,您可千萬要寬心!”
咦?
唐菁月有些驚訝的怔了怔,看向這滿面滄桑的老婦人,對於對方眼中的真誠倒有些手足無措。
這還是第一次有外人在她面前說這種話,聽起來很是讓人感到暖心。
她笑着看向這老婦人:“借您吉言。”
被如此客氣的回謝,老婦人驚得連連搖頭:“賤婦不敢當不敢當,是王爺御兵有方,所以一定能夠凱旋!”
聞言,唐菁月又笑了笑,目送老夫人端着粥離開。
望着那佝僂顫巍的背影,唐菁月不禁思索爲什麼會得到這種祝福。的確是很難得,沒有想到會讓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婦人來安慰她。
可更沒有想到的是,或許是老婦人起了頭,唐菁月的迴應也非常和善,這讓大家的膽子都大了起來。有許多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少,紛紛在接粥的時候對唐菁月說一些“旗開得勝”“大敗南蠻”之類的話。這種場面讓唐菁月的心頭暖烘烘的。
看向陸嵐意,卻看對方也是極驚訝又欣慰的表情。
這樣真是太好了。
被如此多的祝福和安慰圍繞,唐菁月差點要哭幾顆淚珠出來,笑得同時,眼眶都是溼潤的。
沒有誰的付出是不渴望回報的。她的夫君帶着暗衛,帶着無數人的性命去前線赴死。無數將士拋頭顱、灑熱血,是爲了保護腳下的土地,是爲了保護土地上的千千萬萬人能夠安居樂業。
她嫁給他還沒有半年就要面臨這種分離,落在哪個新嫁娘頭上,都該明白這樣的不捨與心痛多麼讓人難受。
誰都知道攝政王爺新婚不久,誰都知道攝政王妃要面臨與夫君相隔萬里的分別,誰都知道哪怕是這個時候攝政王府都還在施粥、庇護百姓。
唐菁月慶幸,他們的付出,百姓們是知道的。人們是看在眼裡的,人們也心懷感激。
有人激動的對唐菁月說:“王妃主子,我家雖然沒有壯丁,但我家也開始存糧了。日後若是朝廷缺糧,我家一定貢獻綿薄之力!”
“我家也是!”
“我家有男人,日後他若是當了兵上戰場,我讓他帶糧去,能給朝廷省一口就是一口!”
面前這些完全陌生的人們,樸實無華幾句話,說得唐菁月的心裡是又酸又心疼。
“謝謝,謝謝……”
從一開始迴應那老婦人“借您吉言”一般只是客氣迴應的話,到當下唐菁月是真的滿懷謝意的真誠道謝,不過是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
唐菁月堅定的道:“大茂衆志成城,何愁戰事不勝。”
“大茂必勝。”
一時間,竟也羣情激昂起來。
這是第一次,唐菁月一直站到施粥結束,卻一點也不累。因爲從頭到腳,都是暖烘烘的。
粥不是無量的,但大家都自發的不做糾纏,紛紛離去。爲真正貧寒飢餓的人,留下一口鍋的熱粥。
粥將盡時,從遠處骨碌碌的由獄卒士兵押送着幾輛囚車,緩緩而來。囚車是木頭做的,裡面的犯人凍得瑟瑟發抖,擠在一團。
當注意到這邊施粥的動靜以後,犯人們似乎能從這冰天雪地裡聞到粥香似的,一個個急切又激動的站起來,眼巴巴的望着。
獄卒和負責押送犯人的士兵隊長請示以後,決定將犯人帶到施粥的地方,討幾碗粥喝。
畢竟這天寒地凍的,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乾糧能省則省。
獄卒跑到唐菁月的面前,先是怔了怔。他不知道唐菁月的身份,只覺得這位夫人真是好看的眯眼了。
支吾了一會兒,才恍然想起來問道:“夫人這裡還有多少粥,小的那邊有兩車的犯人,要流放到北州去。路途遙遠,天寒地凍的,想省一口糧,求夫人施捨。”
唐菁月看他一眼,卻沒有迴應。而是旁邊的廚子掃了一眼,看兩囚車裡面大概有個二十來號犯人,估量了一下鍋底,回道:“夠了夠了,你們來吧。”
說完,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大神在,所以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唐菁月。
“王妃主子,您看……”
唐菁月點頭:“可以。”
反正來討粥的乞丐也所剩無幾,犯人也是貧寒人,給一口粥喝無礙。
得到迴應,獄卒來不及剛纔,就震驚了。他聽到廚子稱呼唐菁月爲“王妃”。想了想,反應過來整個輔天就只有一位攝政王妃後,這才大驚的連連俯拜告謝。
“多謝王妃!”
興高采烈的一路快跑回去,給士兵隊長回報。聽聞是攝政王妃施粥,士兵隊長急忙去給攝政王妃請安。
獄卒敲了敲兩輛囚車的木頭:“算你們今兒個有福,那邊是攝政王妃在施粥,你們能喝上一口熱的了。”
犯人們歡呼,欣悅不已。
沒有想到天上真的會掉餡餅。
“太好了!我的肚子都餓扁了。”
犯人們很激動期待,但只有一人,與衆不同。蜷縮在角落,一動不動,閉着眼,像是死了一般。
掃了一圈,發現這個反常後,獄卒心裡一驚,急忙過去,伸出手指到這人的鼻子下面探探。在感受到輕微的鼻息之後,才放下心來。
沒死就好。他依稀記得這個犯人是個女的,上面下令要將這個女人送到北州軍營充作營妓。那位士兵隊長就是主要負責押送這名女犯的。
還有令說,若是這女犯中途死了,定要再插幾刀,確保絕無生還後,再扔至路邊棄屍。
獄卒想,也不知道這個女犯是招惹了哪家富貴,被折磨至此。真是太可憐了。
能不可憐嗎。面目憔悴,形同枯槁。若不是他人告知,誰也不會看出這是一個女人。
本着同情,獄卒領了一碗粥,手伸進囚車裡面,在女犯身上輕輕拍打。
“喂,醒醒,醒醒……”
幾番拍打之後,昏迷過去的女犯才頭腦不清的睜開了眼。眼前模糊一片,臉色發青,渾身顫抖。
見她醒了,獄卒將粥湊到她的眼前。
“看,熱粥,你的,”看到女犯的眼中猛然爆發出的光亮,獄卒便將粥湊到她伸出的手上,“快喝吧。”
然而女犯無力端碗,只能艱難的撐起身子,瑟瑟發抖的將頭湊到碗邊,張開嘴。
獄卒也是好心,就這麼伺候着她。
順便說着:“這是攝政王妃施的粥呢。攝政王妃真是心善,也不嫌棄你們都是犯了法被流放的,熱騰騰的粥就給你們!”
說這話,無非也是讓這羣將死之人記住攝政王妃的好。可誰料,他一說,面前的女犯就渾身一僵,抖也不抖了,像是突然死了一般。
嚇得獄卒急忙在她身上拍打:“誒,怎麼了,你快喝啊。”
忽然間,女犯猛的扭開頭,一反常態,力氣很是生猛的模樣。不過,扭完頭,就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倒靠在木頭上。
頓了頓,她不顧獄卒的疑問,重新窩在角落裡。披頭散髮的抱着自己的身子,任憑獄卒再怎麼催促,也不再理會獄卒半下。
見此,獄卒只覺得自己的好心是被當成驢肝肺了。
以爲女犯是聞了一下粥後就嫌棄了,不滿的冷哼一聲:“都什麼時候了還挑三揀四的。你就餓着吧,以後別說粥了,連口熱的都不會有的!”
說罷,氣怒怒的端着粥離開。
囚車裡面的犯人們很快就把粥喝完了,縱使再饞,也沒有了。
士兵們抽起鞭子,囚車重新緩緩上路。
“多謝王妃賜粥!”
士兵和獄卒們押着囚車,路過唐菁月身邊時,紛紛道謝。就連不少剛纔得了好的犯人們在看到光鮮亮麗、宛若就是菩薩一般的攝政王妃時,也不由得感激涕淋的連聲說謝。
南柯看到那尊菩薩溫婉的笑了下,輕聲對他們說:“一路順風。”
天,更冷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