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葉因爲一顆痣而感到害怕。
忽然的,腦中那幅原本已經被埋藏多年的畫面驀然被翻出。
唐菁月的雙腳如同被釘在了原地,無法動彈。與此同時,她的眸光也忽而深邃起來。
時光退到數十年前。那年,她方十歲,還未到男女大防的年紀,因爲父親寵着她,所以一向是在唐府裡前院後院的到處跑,沒有禁地。
有一日,她去尋父親,聽聞管家說父親在書房見客也未覺不妥,大大咧咧的就跑去了父親的書房。在她的身後,自然是在那時起就早已經跟隨侍候着她的四個丫頭。四個丫頭提心吊膽的跟着,生怕她哪裡不小心就會惹了父親不高興。
父親雖然寵她,但並不是無條件的寵溺,直到唐菁月長大了方纔明瞭,父親不過是看重她,看重她的嫡女身份、看重她的相貌、看重她日後可能爲唐府帶來的利益。寵愛,永遠不是肆意的。
正值炎夏,父親因爲也不是見得多麼重要的客人,所以書房的門並沒有關閉。而唐菁月就是再大膽也明白絕不能貿然闖入父親的書房裡打擾,所以雖乖巧但也靈動的在書房外面向裡張望。
那時,她看到的是父親正在和一個年輕公子說話。那年輕人身高體胖,孔武有力,回答父親的種種問題時音落砸地,中氣十足,一副幹練模樣。唐菁月知道,這是父親在接見前來投奔門下的食客。
食客,唐府經常會有這樣的人出現。懷才不遇者,貧窮低賤者,不少人都通過給大官貴員當食客,而在官場闖出一條路來。只是,這一次的人有些不一樣的是,一般來說,向父親來投奔的應該是文人,而這個年輕人一看便是武夫。
本來,這樣一個尋常的投奔者是不會被唐菁月放在眼裡的,因爲她看過類似的場面已經很多了,不足爲奇。然而,突然身後敏葉的一個小小驚呼,將唐菁月嚇了一跳!
向來膽子頗大的敏叶音量有些低的道:“那公子眼角的痣看着好可怕呀。”
痣?
聞言,唐菁月扭頭再看去,見在那年輕人的左眼角下方,果然是有一顆痣!不小,大概兩個綠豆一般,襯得那人面相一下子就帶着幾抹冷硬來。
當時,聽了敏葉說怕,敏枝也是忍不住大笑着,笑話被嚇到的敏葉道:“比你還嚇人?”
過去與現在,敏枝的兩句打趣齊齊飄蕩在耳邊。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的話。歲月可以流逝,面目可以改變,但人發自本心的喜悅和畏懼卻無法更改。
敏葉見那顆痣害怕,是因爲她小時候曾被一隻貓抓過,敏葉留下了心裡陰影。那貓的小白貓臉上,左半邊臉有一小撮黑毛,也在貓眼之下。對應在人的臉上,不就是正如眼下痣嗎?敏葉不會因爲長大了,這心上的陰影就會消失,所以敏葉會見類似的痣會害怕,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唐菁月閉住眼睛,認真的回憶了一番。童年的事情早已經記不住了。若不是因爲有敏葉鬧得這一個小岔子,唐菁月恐怕一生也不會想起這個畫面。
她記得,當年,父親親自將那個年輕人送到大門口後,讚了一句:“後生可畏,是個可用之才!”
想到這裡,唐菁月猛地睜開眼睛,走到堂門前,看向遠遠的府門處,那裡早已不見郭侍郎的身影。
她別的記不住,但是這句話卻記得很清楚。因爲一個武夫能夠在父親的口中得到誇獎,可想而知的會有多麼的困難。
敢問,在當年,在郭俊傑有心投奔父親、而父親也對郭俊傑表示欣賞的情況下,這二人如何不會成爲一條船上的人?
抓着門框的手不由得漸漸冷了。
在唐菁月的腦海裡,一個可怕的念頭壓抑不住的升起。如果……如果郭俊傑真的是父親埋下多年的暗棋,軍糧被劫一事也的確是郭俊傑從中作梗,那是不是意味着,正是父親設計了軍糧被草寇劫去的全部計劃?!
父親、父親想要阿皓死……父親想要阿皓兵敗南疆,最好是戰死南疆、再也不要回來!
敏蕊皺着眉,一把抓住主子的手,將人扶着靠到自己的懷裡。
“主子,您怎麼了,怎麼突然臉色這麼差?”
雙手冰涼涼的,敏蕊一摸主子的臉頰額頭,卻摸到一手的冷汗。
“主子?”嚇得敏蕊急忙讓姐妹一起扶着主子,匆匆趕回皓月院去,“快叫鬆神醫來一趟!”
唐菁月的身體在發抖。有哀有氣。她多麼希望她的猜測是胡思亂想,多麼希望她的猜測是她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而萬一呢,萬一就是真的、就是如她想的這般呢?
父親想要阿皓死,想到竟然拿邊疆數萬士兵的性命當犧牲,想到竟然敢在軍糧上面做手腳。難道阿皓戰敗、南疆進攻都是可以忍受的,難道外敵入侵都是可以排在消除自己心腹大患之後嗎!
頓時,唐菁月感到天旋地轉起來,胸膛裡那顆紅心的跳動就像是急速的敲着鼓,讓她兩耳發聾,整個人都被置於晴天霹靂之下,五雷轟頂之中。
“主子,您說句話,您到底怎麼了?”
屋內,將主子安置在牀上後,看主子還是神思不在的驚怕模樣,敏蕊幾人焦急極了。
“主子您是想到什麼了?”回憶起方纔主子似乎是在敏葉說完嚇人後開始怔愣的,敏枝趕忙道:“主子,可是敏葉將您給驚到了?她一向狗膽包天不會真的被嚇到的啦,主子您怎麼了,清醒清醒啊。”
被涉及的敏葉急得頭上冒火但又以爲是自己犯了錯事的站在一邊,都不知道該對主子說些什麼好。
大晚上被嚇了一跳的鬆神醫匆匆趕來,給神思混沌的唐菁月把了脈後,纔鬆下一口氣。
“不要緊,想來只是神思翻涌導致主子一時的呆滯罷了,胎氣很穩,沒有問題。主子的底子雖然薄弱,但後天填補得好,往後不要再多次發生驚嚇就好。”
敏蕊:“您說驚嚇?”
鬆神醫捋捋鬍子點頭:“是。”
“可是並沒有遇到什麼會將主子嚇到的事情啊?”敏枝撓頭,主子是被嚇到的?會是什麼事呢?
“事、人、話……都有可能,”鬆神醫說,“不管是什麼,讓主子想開一些,不要放在心上。老夫這就下去給主子煎一副安定神思的藥。”
說罷,鬆神醫就退出去了。自打王妃懷了孕以後,他除了安胎藥,很少去開其他的,這也實在是因爲主子身體康健、無病可醫。
本着鬆神醫的話,敏蕊敏枝和敏葉三人輪流的在唐菁月的耳邊進行勸慰,但是因爲她們根本不知道唐菁月是想起了什麼事情,所以反而像是三隻蒼蠅似的,在唐菁月的耳邊嗡嗡嗡嗡,讓唐菁月煩得頭暈心亂。
良久,唐菁月才用力擡起手,在敏葉的腦袋上面拍了一下。
“嗡嗡什麼,吵死了。你又沒犯錯事,在這請罪幹什麼!”
差點因爲主子的不正常而要哭出來的敏葉被這下拍打後,立刻腦袋一擡,興奮道:“主子您正常啦!”
唐菁月翻她一個白眼:“不過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有點走神,你們三個也太小題大做了。”
敏葉哼哼:“奴婢們是關心主子、擔憂主子。主子現在有身孕,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怎麼能說是奴婢們小題大做了呢?”
好好好,你有理你都有理。
唐菁月現在是一聽到“因爲有身孕”就頭大,真是甜蜜的負擔。
“敏葉,你和暗一說一聲,讓他從私邸調出幾名暗衛,去查查兵部侍郎郭俊傑這些年的事情。關鍵是和什麼人來往密切,有沒有和右相唐府有過接觸,或者是他認識的人裡,又有誰是和右相唐府走動的。總之,就是將郭侍郎這些年的人際關係給我好好探查一番,越快越好。”
敏葉點頭:“好,奴婢這就去跟他說。”
可還沒等敏葉起身出屋,夏蓮就到了跟前稟報說:“主子,暗一求見。”
“正好,叫他進來。”唐菁月揮揮手。
暗一一身黑衣,臉上蒙着的面紗甚至還沒有從脖子上面取下來。面色凝重,匆匆進入屋中後,重重一聲就在外間跪了下去。
“主子,屬下有罪!”
這會兒躺在裡屋的唐菁月看不到暗一的臉色,聽到暗一的口氣不好,立即揮手叫敏葉出去看。
隔着門,唐菁月問道:“怎麼了?”
“白日得主子的吩咐,屬下親自前去私邸詢問兩個多月前,給王爺送書信的暗衛事宜,誰料竟然發現,”暗一口氣一頓,立刻變得陰狠痛恨又後悔起來,“被主子下令回私邸禁足的嚴百二,竟然篡改主子的吩咐,私自攜帶主子寫給王爺的書信,前去了南疆!”
這是今日暗一回到了谷底以後,才發現的事情。
可笑的是私邸的暗衛根本不相信嚴百二敢說謊。
“都是屬下的錯。是屬下太過於信任嚴百二!那日主子責令嚴百二返回私邸時,也吩咐讓暗衛向南疆傳信。於是屬下便將書信交給了嚴百二,讓她帶回私邸,交給負責傳信的暗衛。誰料,嚴百二竟然瞞天過海,將主子的吩咐改成是由她親自前去南疆送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