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黑着。
但新的一天終於到來了。
一個晚上,有心懷不軌的人,有秘密行動的人,有精心準備的人,自然也有毫不知情的人。
天色黑蒙,到了時辰,皇宮兵衛時間精準的將宮門打開。龐大的宮門被緩緩推開,露出的掩藏在黑色之中的巍峨宮景好像是在歡迎宮外的人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寂靜無聲的怪物張開了血盆大口。
等候上朝的官員們魚貫而入,文官一條隊伍,武將另外一條龍。
元少空帶着何大人靠近了吏部尚書薛睽異的身後。在衆人拖沓的腳步聲中,元少空悄聲道:“薛老放心,何大人已經完全準備妥當。”
薛睽異目不直視:“何大人準備妥當了,你們呢?”
“下官等也準備妥當。”何大人是這次的主力,而元少空說的“等”則是指除了他自己以外的,陸府、大理寺、林府、何府和青府等聯合勢力,之前,都是由元少空負責聯繫安排的。
對於元少空的能力,薛睽異還是放心的,畢竟這個年輕人雖然看似經驗淺薄、仕途短窄,但卻非常有學識、有城府,也深受王爺的信任。既然是連王爺都信任的人,那薛睽異自然也是可以交付信任的。
點頭,薛睽異再次囑咐道:“記住,既然王妃說了要在辰時下三刻才進宮,那我等就一定要拖到辰時下三刻!”
“薛大人儘管放心!”
薛睽異雖然貴爲吏部尚書,但官越大需要注意的規矩和儀態也就越多,就算是薛睽異的話再多,也比不過下面的一些官員一人說一句啊。
右相唐季禮不動聲色的將打量的目光從身旁不遠處另外一隊的官員身上收回來。
有些不對。
多年來的官場薰陶,讓唐季禮對官場上的大風大雨來臨有一種敏銳的直覺。
今日很不對。
景芝皓那邊的人雖然看似無異,但一個個眼神裡面都透露着“張狂”。唐季禮將之定義爲張狂。每次景芝皓的人要找他們這邊茬的時候,那些武將就是這種眼神。如果非要讓唐季禮形容清楚,那就好像是在窺視獵物的目光:讓獵物先逍遙一會兒,過會兒一口就咬斷獵物的脖子!
可是連月來景芝皓並不在輔天,那羣莽夫能生什麼事?!
唐季禮眉頭一皺,然後下意識的便將目光在人羣中尋找起來。
兵部侍郎郭俊傑在哪裡?
然而人身移動,天色不明,想要準確的找到一個人又何止是輕輕鬆鬆的事情。況且唐季禮的動作也不能太明顯了,畢竟郭侍郎是他最大的一步暗棋。
唐季禮幾乎從不和郭俊傑有直接聯繫,哪怕很多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給唐季禮帶來的損失也很大,唐季禮也不會怪罪郭俊傑不給他帶消息。既然是艱難掩藏的好棋,那就一定要用在最關鍵的時候。比如說:押送糧草的事情上。
想到這裡,唐季禮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如果他估算的沒有錯,雁歸城的兵力堅持不了多久了。景芝皓手下無糧無銀,拿什麼養活軍隊,拿什麼激勵士兵出戰!
呵,戰神?沒有糧草,哪怕是神,也得餓死!
等到雁歸城糧絕人亡,最好是景芝皓也跟着一同消失之時,郭俊傑再請兵支援。正值當打之年且軍功顯眼的郭俊傑,是朝中最適合去支援雁歸城的將領了。待郭俊傑得勝而歸,就是他右相府權厚之時!
因爲想得有些多,唐季禮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身後的戶部米尚書趕上關切的問道:“相爺怎麼步子慢了,可是身體不適?”
這位米尚書可是右相的擁躉,唐季禮對其非常信任。悠悠嘆了句:“非也,老夫只是覺得今兒的氣氛有些不對。會不會是……”
念及方纔想到的郭俊傑,唐季禮皺眉。如果說有什麼能危及他的,那也就是押送糧草之事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郭俊傑哪裡露出了馬腳,讓薛睽異他們捉住了把柄。
“是什麼?”米尚書扭頭看了看,又問道。
“我擔心薛睽異和黃閣老那羣匹夫,要借糧草的事情往咱們身上潑髒水。你這樣吩咐下去……”
藉着走向朝堂大殿的功夫,唐季禮緊緊張張的應對起來。只是,他恐怕想不到,對手會從一個他完全想不到的地方來打擊他。並且,一擊致死。
唐菁月雖然之前給元少空和陸嵐意說得是她今日辰時下三咳會進宮,但她哪裡會進宮得這麼晚。不好好提點那冒充皇帝的小兒幾句,她是難以放下心的。況且,既然要上朝堂與人爭鋒相對,她還是要保護好自己的身子,應該提前讓吳老祖給把一把脈爲好。
因此,在百官上朝之後,天開始大亮了,唐菁月便拿着皇宮令牌,自意的進了宮。
看着兵衛們只是看了看令牌便放主子通行,敏枝“嘿嘿”笑了兩聲。
“主子真威武,想多會兒進宮就多會兒進宮!”
敏蕊呲她一聲:“胡說八道,兵衛除了看令牌也看這馬車,也看這車伕,更看方纔出去迴應的敏葉,你已經皇宮大內是想進就能進的?”
對此,敏枝可是不服氣。
“說那麼多,我就不相信,沒有令牌、沒有馬車、沒有車伕、沒有敏葉,主子一個人走着要進去,那人還敢攔!”
音落,沉默了。
敏蕊沉默了。
可是有一天能讓敏枝逮住一個將敏蕊給堵話的機會。
對於敏枝看似刁蠻無禮的話,敏蕊無以反駁。真的,這座皇宮不是皇上的皇宮,況且裡面住的也不是真正的皇上。這座皇宮是在攝政王爺的掌握下才安穩的皇宮,哪怕攝政王爺不在皇都,這裡依然以他爲尊。作爲攝政王妃,主子自然是無論何時,想進就進的。
見敏蕊沉默了,唐菁月輕聲笑了笑。對敏枝道:“因此榮而榮,不爲善;有此榮且心靜者,大善。”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擁有這樣的特權。有的人迷失在這樣的特權裡,因而野心和*瘋漲,而有的人看輕了這樣的榮耀,纔會賢明德立。
不要將一個區區能夠暢走皇宮大內的權力看得太重,否則會迷失本心。
被主子用兩句話教訓,敏枝靜了靜,想通後點頭應了。
“是奴婢猖狂了。”
雖然跟着主子是磨難困苦受過、潑天富貴享過,但敏枝歡脫的性情決定她終究不能像敏蕊那樣清明。只是雖然現在想通了,但本以爲自己終於能夠堵到蕊姐一次的敏枝有點小情緒。她嘴強,卻被主子教訓了,嗚嗚嗚,不活啦。
馬車裡,一向話也不少的敏葉“嘿嘿嘿”笑了三聲。她一向信奉一條真道理:進宮以後,笨的人就要少說話……
祥坤宮,接到消息的敏芳急忙帶人接駕。幸而敏芳向來辦事委託先行,這纔不會因爲唐菁月的突然進宮而方寸大亂。
許久不見,再見到敏芳,唐菁月對她的傷心和怨怪已經少了很多。之前敏芳因爲假皇帝黃影而決心和唐菁月鬧得關係破裂,唐菁月縱使心痛難忍但也全了她的請求。沒辦法,敏芳以命相脅,她又能如何。
如今,看到敏芳的發上竟也能出現白髮的蹤跡,可想而知在與唐菁月鬧了矛盾後,敏芳心理煎熬到何等地步。
所以雖然唐菁月再難以同她親近如同往昔,可也帶上了幾分憐惜。
和敏蕊敏枝敏葉一樣,都是和自己一同長大的丫頭,叫她如何不心生疼愛?
敏芳端端正正的給主子磕了頭,聲音又沉又悶。
被唐菁月準允起身後,關懷心疼的走到唐菁月身邊,想要代替敏蕊去扶唐菁月:“主子如今有了身孕,若是有要事,派個人來說一聲便好,奴婢就一定會爲主子辦妥的,又怎麼能讓主子勞煩的跑一趟。”
伸出手,本想接過主子的胳膊,誰料敏蕊根本沒有撤手,反而看了她一眼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位置。
這態度和眼神,讓敏芳一怔。
以往,雖然她並沒有時時日日的陪在主子的身邊,但是她依然是主子身邊的第一宮女,若是她要來攙扶主子,敏蕊哪敢有不退讓的道理……可是現在!
現在……她連主子的身旁一側也得不到了。
唐菁月一左一右是由敏蕊和敏枝隨候的,敏蕊方纔示意敏芳站在身邊,其實就是將敏芳放在了和敏葉一樣的位置。
敏芳的眼神黯淡下來,心中揪起來的痛。
……是她自己選的路,又想怎樣。主子還能待她如普通侍女,就該知足了。
只是,真的忍不住想哭。
瞥了一下敏芳臉上的神情後,唐菁月就別開了眼。相隨長大的人,一眼就能知道對方的情緒。但唐菁月只道:“想請吳老祖診脈,但念及吳老祖不宜奔波,所以還是由我進宮來爲好。”
主子的話讓敏芳暫且壓下心中酸楚情緒,笑了笑:“吳神醫雖日夜鑽研解蠱,但爲了主子的身體康健,也定是願意出宮走一趟的。主子先進殿坐下歇歇吧,奴婢這就爲主子去請吳神醫來。”
唐菁月擺手:“不用了,帶我去吳老祖那裡吧,正巧我也想看看老祖研製的解蠱之術到了何等地步。”
“好,主子坐上轎吧,奴婢爲主子帶路。”
雖然當初將吳老祖安排在祥坤宮住下了,但祥坤宮何其大,唐菁月要是硬走,也是有的受。敏芳一早便爲主子準備好了軟轎,穩妥舒適。見主子坐上軟轎,敏芳竟像小時候一樣,心中生出了被主子信任的感覺。
須臾,趕緊擦擦眼,重新換上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