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我睡的香甜,因爲第二天全隊休整不用趕路,我便也沒有早起,睡醒時已過巳時。梳洗整裝完畢,玄珠叫了些清粥小菜來給我吃,原因是——昨天腹瀉的太狠,崔臨說了不能吃太油太葷的膳食。
好在剛剛睡醒我也沒什麼胃口,吃了一些便吃不下。倒是玄珠吃的挺多,真是不辜負她的體重。
我問玄珠:“玉瑤人呢?怎麼不來一起用飯?”
玄珠嘴巴里嚼着一大口菜,吐字不清道:“人家一大早就起牀了,被皇祈王爺拉去下棋。聽說你昨晚把皇祈虐了?怪不得他轉向玉瑤了,可憐的右相千金。”
我愣了愣,嚥下一口粥,說:“是她去找的皇祈,還是皇祈去找的她?”
玄珠望了一把天,想了想說:“……不知道。不過很快就能知道了,王爺說中午要跟‘嫂嫂’一起用膳關心‘嫂嫂’的病情,所以算算時間可能快來了。到時候你自己問吧。”
我無語的看着玄珠:“……你怎麼還吃得下啊?”見玄珠迷惘的望過來,我嘆了口氣,說,“算了算了,你吃吧。如果皇祈來了直接告訴他我還沒醒。”
我這話音還沒落,突然飄來一句:“誰沒醒?”接着串珠的門簾一掀,伴隨着叮叮咚咚的聲音,皇祈打簾而入,後面跟着玉瑤。
一見他倆一齊過來,我臉色立刻就差了幾分。玄珠站起來隨侍女一起將碗碟收走,我出了飯廳走到殿內在正首坐了,玄珠端來杯熱茶規規矩矩站在我身後。皇祈隨即也在旁坐下,玉瑤覷了我的臉色半晌,終於也彆彆扭扭的坐下來。
我氣得不行,心裡真是不知道這玉瑤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人居然拉個肚子都能和皇祈拉出感情來?她以爲皇祈是誰?屎殼郎麼?皇祈能跟屎殼郎一樣追着糞球走?
這心裡一陣憋悶,不只是因爲氣玉瑤有眼無珠,更氣的是她這行爲,這這這,明知我與皇祈已經開始暗鬥,剛開始說的就差爲我捐軀了,怎麼這革命精神這麼快就燃燒殆盡了?這明顯是背叛啊。
我這一生的成長路線與旁的大家閨秀不同,甫一懂事便被爹爹送到西京的別院裡頭跟着先生學習,這一學就學了整整七八年,到得十五歲都快過完,馬上要行笄禮的時候才被爹爹接回本家。
八載春秋,半生年華。我朋友本來就不多。玩的好的說實在也就玄珠和玉瑤兩個,再勉強算上我家哥哥。現在玉瑤這麼一扭臉就這麼快就投入敵方陣營,這是什麼精神?這是即將要被我千刀萬剮的精神啊。
我憤懣的坐在上首,心裡怒氣翻滾如滾滾紅塵排山倒海而來。就在這怒氣險些要壓制不住的時候,畫未輕聲走近,附在我耳邊輕聲道:“小姐,這行宮裡有個女婢,說曾是許氏的貼身婢子。吵着要見太皇太后,說有要緊事稟報。您看,是領過來問話還是直接處理了?”
我皺着眉頭思量了半晌,遲疑的開口說:“……許氏是誰?”
畫未估計完全沒料到我考慮了半天,出口的卻是這麼個問題。換成是玄珠肯定就開始罵了,好在畫未修養好,也好在她不是從小跟我長大不敢跟我沒大沒小。所以只是緩了一瞬,低聲道:“被小姐杖斃的那位,曾經的太貴嬪,現在已經除名宗譜。”
我“啊”了一聲,這纔想起來早八百年前確實有過這麼一樁事,卻沒想到居然在行宮遇見她曾經的貼身婢子。不過我實在也沒什麼話要問她,但是眼角瞟到喝茶的皇祈,突然靈光一閃的想,說不定這婢子知道的是一樁有關皇祈的秘辛呢?
於是我問玄珠:“當時她宮裡的奴才我不是都罰去永巷了麼?”
玄珠咬着嘴脣想了半天,說:“你把人叫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我想,也對。
便讓小太監去帶人,對皇祈和玉瑤說:“我有些急事,現在過去偏殿處理,去去就回。你們寬座片刻。”然後又實在不放心玉瑤和皇祈獨處,便對玄珠說:“我與畫未過去,你在這裡陪陪玉瑤。”
玄珠點了點頭,皇祈卻站起來,說:“我也要去一下……”
頓了頓,他卻沒說完。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哎呀這不食人間煙火的王爺,這是要去小解呀。真是破天荒頭一遭。話說這一路上好像都沒見過他大小解,估計每次都避人耳目,可真是羞澀。
於是和皇祈一起出了門,我往左他往右,就此分開了。
許氏的婢子跪伏在偏殿,兩個帶刀侍衛氣勢洶洶的站在一旁看管,見到我來,紛紛行禮道:“參見太皇太后。”
我道了聲“起”,吩咐侍衛和偏殿的其他小太監退下,只留了畫未。走過去端坐在上首座上,打量了她幾眼,道:“你擡起頭來。叫什麼名字?以前在綠霓殿當的什麼差?”
小丫頭擡起頭看我,細聲細氣的說:“奴婢名叫烏鵲,在綠霓殿曾貼身服侍太……許氏。許氏案發前,因爲新皇登基,人事調動,奴婢剛巧被調來此處行宮。”
我靜靜的聽完這一段話,唯一的想法就是: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
除了第一句她的名字,剩下的一大堆我幾乎都根本沒聽清,完全無法確定她說的意思。唯一確定的一點就是,烏鵲果然沒有在南非,烏鵲在行宮。
於是道:“你大聲些。”
小丫頭的嘴一開一合還在說話,比蚊子飛的聲音都大不了多少。我卻實在聽不下去,不禁不耐道:“你上前兩步來回話。”
烏鵲只好向前膝行了兩步到了我跟前,說:“……一刻也不能忘記。”
我心想這丫頭也太不靈光了,這接着剛纔的話說,我連個上文都沒有,怎麼可能聽懂?怪不得許氏把她調到行宮來了。這孩子居然比玄珠還笨。
便開口說:“你把剛纔說的話都重複一……”
我還沒“一遍”完,烏鵲突然跳起來,我正低着頭擺弄指甲,倉皇間只看到寒光一閃,烏鵲已經向我撲過來。畫未一直緊盯着她,反應自然比我快,忙抓住我的手臂使勁扯了一把,將我向旁邊一推,好歹堪堪避過。
我心說我的姑奶奶,我不就讓你重複一遍你至於嗎?!世界如此美妙,你卻如此暴躁。這樣好嗎?當然不好!我的小命隨時不保!
畫未緊緊護着我,而我今天穿的正是件宮裝錦繡層層疊疊的衣裙,搞的我那叫一個磕磕絆絆,實在嚴重影響了畫未的戰鬥力。畫未被我的裙裳絆了一下,脫不開身,只能一腳踹在烏鵲的肚子上。這一腳估計使了全力,把烏鵲一下子踹開了幾許。
我心頭冒汗,想大喊一聲“護駕”,卻突然瞄到窗外人影一閃,硬生生把這話咽回了肚子裡。這時畫未已將我推開在一旁,正要衝過去,我忙一下按住她的手,幾不可見的搖了一下頭。
畫未被我搞的雲裡霧裡,腳下微微一頓,而我眼見烏鵲手舉匕首就要再次撲上來,胳膊擡起微微一擋,白色的衣角已飛快的劃過我的視線。
血,毫無預兆的噴出來。
滾燙。
一時間殿內萬物俱靜,皇祈握着一柄玉摺扇立在烏鵲的屍體旁,絳紅的血液順着扇柄滴下來。不知靜了多久,皇祈緩緩轉過身望着我。光線自他身後的窗棱間透出來,灑在他背上,嵌出一個剪影。
那一瞬間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巨大氣場,讓我不由爲之心驚——震撼。
靜默的對望許久,兩人的雙眸皆是沉寂。我不知他心裡在想什麼,總之我心裡唯一的想法只剩下——我的胳膊……好疼……
皇祈手腕一轉甩掉玉扇上的血跡,沉着聲音開口,說:“受驚了,安子。”
我心裡狠狠的想,受精?你還受卵呢。可是手臂上的疼痛卻容不得我再去吐槽,轉頭跟畫未說:“……叫崔臨過來。”
估計畫未的第一反應是我要驗屍。糾結了一下,說:“是不是應該叫仵作?”
我無語的望了她一眼,心想這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前那麼機靈的丫頭和玄珠呆久了也變得這麼笨。倒是皇祈在旁頓了頓,提高了點聲量道:“安子,你受傷了?”
畫未這才倒吸一口氣,急忙跑出去叫人去喚太醫。皇祈上前兩步到我身前,託着我的手肘,“嘶啦”一聲就把我衣服給扯開露出了傷口來。
我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看着他,心說皇祈這王爺從小被放逐封地真是慘,估計沒學過三綱五常,不知道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麼?這女孩的胳膊哪是隨便看的。也就是我寬宏大量不計較,換做別人還不得非卿不嫁啊。
皇祈翻來覆去看了我的傷口半晌,擡起頭來猛地看到我這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難得的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不用擔心,傷口雖深卻沒傷到筋骨,匕首上也沒有淬毒。”
我怔了一下,接着後背上瀑布汗流下來。對啊,淬毒,我怎麼忘了這碼事。話本子上不是經常寫,刺客的刀劍都是淬毒的。這一瞬間我真的是後怕,萬一這匕首是有毒的,我豈不是小命玩兒完?
緊接着便是行宮上下所有僕役動起來。玄珠扭着小屁股輕聲哼哼道:“動起來~動起來~”崔臨被她嚇了一跳,手上一抖,正好扯到我傷口,疼的我“噝……”的一聲,崔臨馬上跪下告罪:“臣該死。”
我喚了他起身,瞪了玄珠一眼,道:“起來吧,沒事。”
崔臨繼續給我包紮傷口,一面道:“稟太皇太后,這傷口雖深,但是沒有傷到筋骨,好生休養便可。只是切忌不可沾水,也不要用這隻手臂舉重物,恐怕會牽動傷口。”
我點了點頭,對玄珠說:“崔太醫的話你可記下了?”
玄珠自知方纔造次,此刻低眉順首道:“記下了。”
我看着她這一副小媳婦樣,滿意的點了點頭。我頭還沒點完,皇祈已走了進來,隔着屏風見到崔臨在場,便只是噙着笑意說:“嫂嫂,屍體已經處理了。和她關係親近的幾個婢子也已扣下,嫂嫂是否要親自問話?”
我心想你把該乾的事兒全乾完了,處理的速度這麼快,我有什麼話好說?便揮了揮手說:“不必了,你去……噝……”
又扯到傷口了。
崔臨立馬幫我托住手肘,恨鐵不成鋼的說:“……太皇太后還是儘量不要動這隻手臂了。”沉吟一下又道,“不如臣給您打一個絲帶托住?”
我覺得我本身就年輕,沒什麼太皇太后的氣勢。這要是還打個絲帶吊在脖子上,實在就再也沒任何威嚴可談了。這不可行,這萬萬不可行。便道:“那就不用了,哀家自己小心些便是。”
崔臨道了聲“是,微臣告退”,便下去開方子了。玄珠幫我整理了衣服,兩個小太監將屏風撤了下去,我這纔看到皇祈已端正坐在桌旁,手裡一盞熱茶還嫋嫋冒着氣。
我捂着傷口坐下,笑道:“王爺好俊的功夫。”
皇祈也笑,一派風流的說:“粗通些拳腳功夫,見笑了。”
我心想你這要是也算粗通拳腳,那我這前後腿……不對,是四肢。那我這四肢豈不是白長了?這麼俊的功夫能是一個普通王爺能有的?哪個王爺像他一樣懂的這麼多啊。
皇祈親手給我倒一杯茶:“倒是你,身邊帶的兩個貼身女婢都不會功夫,成日裡豈不是很危險?我從身邊的人裡挑了兩個有點底子的,你帶在身邊用着先吧。”
我聞言一囧,這就是傳說中的眼線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