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奇走遠之後,李玄都吐了口濁氣,道:“好一個大魏滿朝皆忠良。”
此時他還半倚在秦素的身上,秦素擔憂他的傷勢,問道:“不說這些,你的傷怎麼樣了?”
李玄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先回營地。”
待到李玄都等回營時,魏臻和皇甫毓秀已經退走,只剩下滿地狼藉。
秦不一見秦素安然無恙,不由鬆了一口氣,又見李玄都血染衣襟,肅容問道:“李公子這是?”
秦素半是抱着李玄都來到最大的一處帳中,將他平放在一張軟榻上。
秦素正要說話,李玄都已是搶先開口道:“我的傷勢不要緊,你不要太過擔心。秦伯父已經把忘情宗交到你的手中,所以你不必一直在這裡陪着我,先去外面安撫下受傷的弟子,不要寒了底下人的心。”
秦素猶豫了一下,起身離開營帳,向秦不二等人詢問弟子受傷情況,吩咐道:“派人將戰死的弟子覓地火葬,將骨灰和遺物帶回遼東,讓他們落葉歸根。”
已經一番激戰而略顯狼狽的秦不二點頭應下。
秦素帶着秦不三、秦不四走向安置傷員的帳篷,受傷人員以補天宗弟子居多,還有許多忘情宗的女弟子正在幫這些受傷的弟子敷藥療傷。當年忘情宗的宗主還是韓無垢時,兩宗就關係密切,在秦清身兼兩宗之主後,兩宗更是如一個大戶人家的兩房兄弟,來往密切,平日裡都是以師兄弟師姐妹相稱。
此時見秦素進來,一衆完好弟子紛紛起身行禮。那些躺在病榻上的傷員們怎麼也想不到大小姐這時會親身出現在這裡,能夠動彈的人都掙扎着坐了起來,傷勢太重的人不能坐起,也將頭擡了起來,大多數人顯得神情十分激動。
秦素沒等這些人開口,已是雙手往下虛壓,道:“諸位都請躺下。”
“快躺下。”同樣身上帶傷的秦不三和秦不四也開口道。
一名忘情宗女弟子搬來一把椅子放在秦素的身後:“宗主請坐。”
在李玄都升座太平宗的宗主之後不久,秦清便也把忘情宗的宗主之位傳給了秦素,使得兩人在身份上平起平坐,此事已經藉着龍門府諸宗齊聚的機會通傳天下,如今秦素已然壓過了李玄都和顏飛卿,成爲最年輕的一宗之主。
秦素沒有坐下,而是揮了揮手。
秦不三使了個眼色,那名女弟子心領神會,又把椅子搬到一旁。
一衆傷員雖然又躺回了病榻,但目光都落在秦素的身上。
秦素輕嘆道:“此番強敵來襲,意欲置我於死地,有勞諸位,捨生忘死,終是沒能使他們得逞。”
一衆受傷弟子立時道:“爲宗主效力,死而無憾!”
這些受傷弟子,有的是補天宗弟子,有的是忘情宗弟子,不過對他們來說,無論是秦清,還是秦素,都是一家人,根本不必強分彼此,自然都是爲了宗主效力。
秦素望着這些人,可見他們臉上盡是堅定,並非口頭敷衍,不過她也知道,這份忠心,不是她的,而是父親秦清的,因爲父女一體,這些人才會對她效忠。可如果秦清不在了,或是退居幕後,秦素還能不能盡收人心,那就很難說了。所以李玄都纔要讓秦素親自看望傷員,徐徐圖之。
秦素遲疑了一下,衝一衆人抱拳道:“秦素謝過。”
病榻上那些原就感動的弟子這時已然熱淚盈眶,甚至有人還哽咽出聲,紛紛掙扎着抱拳還禮。
這便是秦素的優勢了,秦清已經替她鋪好了路,所謂父女承繼,旁人只覺得天經地義。只要她按部就班,就能順理成章地收攏人心,而李玄都孤身入主太平宗,沒有絲毫根基,可不是做做姿態就行的,非要憑藉赫赫戰功立足不可。這次北邙山大捷,李玄都在太平宗中的威望已經遠勝升座之初。
秦素帶着秦不三和秦不四折返回李玄都所在的營帳時,李非煙正在幫李玄都化解“劍咒”,“無相劍”上的“劍咒”乃是李道虛親手附加,威力極大,不過那時的李道虛還只是天人造化境,再加上時日已久,威力有所削弱。李玄都和李非煙俱是天人無量境,李玄都有“漏盡通”體魄,李非煙本就精通“劍咒”,這才能在短時間內化解進入李玄都體內的“劍咒”。
除此之外,李玄都雖然衣着上盡是血跡,但身上沒有半點傷痕,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李非煙緩緩收功,李玄都已然行動無礙。李非煙不忘囑咐道:“李道虛的這道‘劍咒’十分棘手,有‘頭七回魂’之說。我雖然助你化解大半,看似已無大礙,但接下來的七日之內,這道‘劍咒’還會不斷再生,你要注意時時清理,七日之後,便能徹底化解這道‘劍咒’。”
李玄都點頭記下。
幸而有李非煙這位清微宗宿老,換成旁宗之人,哪裡知道“劍咒”還有如此後手,就算能夠化解,也要吃個大虧。
交代完這些之後,李非煙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秦素,把秦素看得霞飛雙頰,這纔對秦不一道:“秦老頭,我們就不要在這裡做蠟燭了,晃眼。”
秦不一雖然神色莊敬,但嘴角邊帶着一絲微笑,似一個慈祥的長輩見到晚輩覓得此生所託之良人,大感讚歎歡喜。
本就臉薄的秦素再沒有方纔的宗主風範,羞得低下頭去。
秦不一道:“李夫人所言極是。”
說罷,兩人出了帳篷,只剩下李玄都和秦素兩人。
沉默片刻之後,秦素擡起頭來,柔聲問道:“你的傷勢究竟怎樣了?”
李玄都淡然道:“我有‘漏盡通’,尋常皮肉傷勢,皆是不足道哉。”
秦素加重幾分語氣:“你莫要誆我,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舍纔有得,你的‘漏盡通’能讓你得長生體魄,可也要以你的氣機爲支持,你所受傷勢越重,你恢復傷勢所用的氣機也就越多,若是消耗太多,使得你丹田空如幽谷,非你之福。”
李玄都心中不由暗歎一聲:“素素太過聰慧,許多事情卻是瞞不過她。”
既然瞞不過去,李玄都也只能實話實說:“大天師留在我體內的封鎮又被破了一道,如今只剩下最後一道封鎮了。”
秦素微微一怔,隨即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李玄都輕嘆一聲,接着說道:“大天師修爲通天,神通廣大,他以‘五雷天心正法’設下的封鎮禁制非同小可,若是三道齊全,我再小心維護,就是堅持十年之上也不成問題,破去一道之後,兩道封鎮就只能再堅持三年,如今連破兩道封鎮,僅憑這最後一道封鎮,至多還能堅持一年。”
秦素失聲道:“只有一年了?”
李玄都點頭道:“可以把大天師留下的三道封鎮視作一個完整陣法,每被破去一道封鎮,陣法的威力就弱上一分,可心魔威力不減,一道封鎮應對心魔和三道封鎮應對心魔,自是不可同日而語。若是這最後一道封鎮也被破去,那麼心魔便會立刻發作。”
秦素又氣又急,雖然生氣李玄都當初貿然偷襲地師才留下這麼大的隱患,但此時李玄都已是如此境地,她也捨不得再說半點重話,只得把氣都撒到施宗曦等人的身上:“日後再遇到那個姓施的女子,定然要她血債血償才行。”
李玄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道:“不要那麼大的戾氣。”
秦素掙脫開他的手掌,輕哼一聲:“你還敢說嘴,你就知道逞能,半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
李玄都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