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開太平!(求首訂!)
青銅鼎劇烈震動,在這一瞬間,李觀一的耳畔似乎聽到了龍吟虎嘯,他擡起頭,看到天空中似乎有云氣匯聚了,撕扯盤旋在一起,恍惚間可見其中化作了激流碰撞,如此浩瀚,磅礴。
似乎要把李觀一自己給吞入其中。
明明是白天,李觀一卻似乎已經看到白虎七宿的光。
文武二氣的匯聚,似乎要把白虎七宿吞沒其中,李觀一體內的內氣無意識地加速流轉。
薛道勇的聲音把李觀一從這樣壯闊的畫面中喚醒了。
“觀一,霜濤,愣着做什麼?來見過王夫子。”
李觀一上前見禮,那位夫子微笑頷首,道:“神采飛揚,好少年。”
薛道勇大笑,與夫子把臂同遊。
而長孫無儔自然而然的和李觀一同行,爲他介紹這來客。
這一次的關翼城文會,果然不愧爲整個陳國三十年來最盛大的一次,諸多名士,世家,各派的大儒們都來到這裡,簇擁在那位王通的身邊,而王通的周圍有三個弟子,年歲大的已二十出頭。
其中一位是出身於清河房氏,名房子喬,氣質溫和如玉,最爲沉靜。
長孫無儔笑着道:
“清河房氏,是天下的望族之一,房子喬爲嫡子,未來是主家。”
“爲人冷靜多謀,已稍有些名氣了。”
“十七八歲的那位,是應國京兆的杜氏子弟,名杜克明。”
長孫無儔伸出手指了指那邊一位閉目少年。
一身黑衣,眉宇凌厲,整個人的氣質如同一把快刀一樣,長孫無儔輕聲道:“多決斷,毫無遲疑,也是頗傑出之人,文中子的弟子之中,房子喬多謀,而杜克明擅斷,我曾經聽聞謀士榜。”
“有人評價,現在這兩個少年人分開還是稚嫩的很,一個多謀少斷,一個決斷雖有,謀略卻不足,可若是放在一起,或許已經可以上榜了,或許是未來有望謀士排名前十的組合。”
“他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也只有他們能彼此赤城聯手。”
一名少年在前面帶路,沉靜道:“幾位客人,請落座。”
李觀一和薛霜濤,因爲薛家老爺子的原因,得以落座於頗爲前面的地方,長孫無儔很自來熟地坐在了李觀一的旁邊,拈了兩塊精緻的點心塞到嘴裡面,沒有半點拘泥,讓人下意識親近。
陳國的文華鼎盛,更在中原應國之上,更不必說其餘各地,而這些文人和名士們,都帶了自己的子嗣後輩,李觀一掃過,大略猜測到了什麼。
果然,飲茶聽曲罷了,那位房子喬已開口道:
“今日老師受故人之邀,來此關翼城,會見諸位,已是文華盛會,更有一事,老師擅三教九流,分有四派,謀,斷,諫三門,皆已有弟子,而今還剩下一【勢】,還未曾有弟子得了衣鉢。”
“今日老師,就是來此,尋這一位,關門弟子。”
衆多名士的目光都有變化。
王通的名聲極高,弟子不少,應國,陳國世家子弟,多從其遊學。
這對於他們來說,本身就代表着一種巨大的資源和機遇,於是這些年長者都起身,年輕人們留在這桌案前,薛道勇拍了拍李觀一的肩膀,道:“觀一,老夫相信你。”
“勿要擔憂,傾力而爲便是!”
李觀一看到放下來的卷宗,似乎是要寫文章,目光掃了下,眼角抽了抽——
一·【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二·【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三·【賦得‘士先器識’,得文字】
四·【月夜著宮錦袍,泛舟採石,賦以‘顧瞻笑傲,旁若無人’爲韻】。
李觀一:“…………”
這什麼?
這什麼東西?
完犢子,要寄。
這上面每一個字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李觀一卻是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而在這時候,包括薛霜濤在內所有的世家子弟皆開始答題,不外乎於拆解聖人言論,賦以現在的局勢。
以及用文這個字爲韻腳,寫一篇賦。
李觀一不得不承認一點,世家子弟超過十年以上的系統性教導,並非是白來的,都是奮筆疾書,少年人嘆了口氣,提起筆,在這卷宗上落筆,龍飛鳳舞,一手好字。
李觀一!
寫下自己的姓名。
就像是以前答題寫了個解字。
心裡面有個安慰,多少不算是白卷。
然後把筆擱置在那裡了。
坐在那裡,脊背筆直,其餘衆人都奮筆疾書,只有他獨自坐在那裡,倒是引起了房子喬,杜克明,還有那領路的少年目光,不是其他的緣由,委實是太過於扎眼了。
杜克明揚了揚眉,指了指卷宗。
答題啊,瞅我做什麼?
一身白衣的房子喬走到了少年人身邊,垂首溫和道:“這位李小兄弟,是有什麼難事嗎?爲何不動筆?”
少年人直接地回答道:“答不上來。”
溫和的君子愕然,旋即無奈笑起來。
想了想,再度過來的時候,反而給少年人端來了糕點,道:“那麼,就好好坐着,看看他們答題吧。”房子喬的聲音溫暖,看着李觀一寫下的三個字,讚許道:“字寫得很好。”
噙着笑意道:“茶水不夠的話,便微微叩桌便是。”
“也算是難得的經歷。”
李觀一果然開始慢慢喝茶,思考青銅鼎的異變。
他想到了陰陽家那位【司命】說的話。
天下的風雲匯聚嗎?
這樣反倒是引來了其他人的側目,尤其是先前希望和那少女搭話,卻又給他打攪了的那些世家子弟,臉上都有了一絲鬆了口氣的感覺——還以爲是什麼文武雙全的人,原來只是個粗鄙的武夫。
心中,且可穩了!
這卷宗寫了足足的一個時辰,最後李觀一喝完了茶,卻也無法離開,只好安靜坐在那裡,閉目吐息,外面的諸名士,文人則是閒談風月諸事,是房子喬和杜克明把卷軸收起來,堆了厚厚一堆放過來。
諸名士皆在這裡。
王通去閱覽,薛道勇放聲大笑:“哈哈哈,先看老夫家孩兒的,哈哈哈,諸位,沒有什麼意見吧?”衆人自不敢說,只是賠笑,翻卷出卷軸來,王通讚許道:
“薛霜濤姑娘,言辭練達,文章慨然有豪雄氣魄。”
“寫的辭賦卻又婉轉,如江南水氣,當今女子,在這個年紀上的才學超過她的,沒有多少。”
其餘名士眼底有一絲熱切,想要開口和薛道勇說些私密的事情。
薛道勇一擺手,痛痛快快道:
“我家孫女自是極好,且看看我家那麒麟兒。”
王通笑着點頭,尋找卷軸。
房子喬伸出手按住卷宗,溫和道:“……薛老,可之後再看。”
“酒已溫好了,還有第二輪的問題呢。”
薛道勇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傻孩子,有什麼不能看的?!”
“來來來,當要諸君共賞!”
老者就像炫耀自家子侄一樣,抽出了卷軸,展開來,衆人都好奇,能夠讓亂世之獅,薛國公後裔的薛道勇如此看重的,是如何大才,都看過去,卻見那捲宗如雪也似得白,上面一行名字,字寫得倒是根骨奇絕。
一時間死寂,抓了一把西域香瓜子的長孫無儔愣住。
“嗯???”
“嗯??!!”
能有那版韜略的人,怎麼會連這個都答不出來的?
爲了考慮到諸世家的面子,這樣的問題,已經很簡單了纔是。
安靜了好半晌,纔有人結結巴巴道:“嗯,字,瀟灑,恣意!”
房子喬溫和道:“那位小兄弟氣度儼然,應是有大才,年少桀驁意氣風發,想來是看不上這題目的。”衆人連連稱是,不斷稱讚,唯那薛老嘴角一抽,心頭對這臭小子實在是哭笑不得,把那白卷一扔,佯裝怒意,道:
“觀一呢?”
“給老夫出來!”
那名爲魏玄成的安靜少年指了指遠處亭臺,安靜道:
“方纔剛結束,便被一絕美少女拉着去了那邊。”
薛老臉皮子一白,大步追過去,其餘人也笑着隨着後面。
杜克明道:“你真是會抓重點啊,玄成。”
魏玄成慢悠悠道:“切中要害,我也想要看看,那人到底是不是有才學,還是說來騙吃騙喝的。”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一個時辰,他沏了足足七壺茶。
銅壺很重。
手腕很疼。
三人微笑隨着過去,這是他們和那少年的第一次見面。
年少意氣風發,風華正茂,自是狷狂。
彼此的印象,都還算不上太好。
衆人前去的時候,放緩腳步,那位王通夫子輕咳嗽一聲,自有一股氣息散開,遮掩衆人的動靜,武夫悍勇,可文人自是也有對應手段,武夫近身無敵,可那也是得近身才是。
衆人看到那亭臺花叢掩蓋之中,穿着藍衫的少年盤膝坐着,那把黑刀太重,只好摘下來,抱在懷裡,盛裝少女揚眉,來回踱步,狐疑道:“觀一,你爲什麼不回答?”
李觀一嘆了口氣,老老實實道:“我不會,甚至於看不懂。”
薛霜濤眸子看着眼前這少年,道:
“你講史書故事的時候可不像是沒有讀書的啊。”
她方纔有聽到那些世家子弟輕聲嗤笑,是以駁斥。
然後惱氣,拉着李觀一詢問,少年倒是看得開,抱着刀笑着道:
“我就是不會啊。”
不遠處,薛老無奈,只能認爲李觀一不擅文華,長孫無儔則是好奇,其餘諸人則心中自有好笑,難得見到這位薛老吃癟,也有安心,畢竟以老者地位,若要這名頭,卻是不難。
王通溫和笑道:“薛老,孩子們的閒聊,咱們旁聽可不好。”
薛道勇爽快道:“是,這小子頑劣,沒有回答,倒是失禮。”
“老頭子在這裡賠罪。”
王通笑道:“哪裡。”
“我有自關外得到的好茶,請薛老共賞。”
而薛霜濤還是不信,她輕聲道:“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是尚書的文章,讚美的是古代先王的偉業,這一題,是要稱頌當今皇上聖人的功業。”
當今皇上?
李觀一沒有回答。
他稱頌不出來,錢正那一百三十五文還好好包着。
若是見到那皇帝,他想要把這一百三十五文砸在他臉上。
握着刀,道:“古代先王的功業還在嗎?”
“不在了啊。”
“是啊。”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少年回答道:“興旺,衰敗,左右都一樣,也不過只是那一句話罷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轉身離開的王通腳步驟然止住。
薛霜濤道:“這是……”
旁人大多都說國亡,百姓苦,前面這四個字的分量卻還要更大。
李觀一笑着道:“是我來時候……”
薛霜濤接過了話,道:“路過的一位老者吟的,是嗎?”
李觀一鼓掌讚許道:
“大小姐冰心聰明,已經會搶先回答了。”
“那位老先生姓張。”
薛霜濤纔不相信這些,看着李觀一,又道:“再看那一個問題,王通先生說,士之致遠,先器識而後文藝,是所謂的士先識器,這是問你的志向和器量,但凡是學子都可以回答幾句。”
李觀一屈指彈刀,微笑道:“吾乃武夫。”
“不善言辭。”
薛霜濤輕輕踢了下少年的小腿。
然後看到了那邊自家爺爺,看到了薛道勇主動顯露面容,瘋狂打眼色,背對着老者的李觀一則因爲王通夫子遮掩的文氣和主動收斂自己的薛道勇而沒有發現,薛霜濤想了想,伸出手來。
白皙的手掌上,一枚黃金玉環,微笑道:“那麼,客卿先生。”
“黃金鑲玉石的手環,買你將你的志向,告訴我。”
“這樣的買賣,可合算麼?”
少年人笑起來,道:“好啊。”
“我來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兩位先生,那兩位先生恰好各自說了一句。”
“不知道大小姐,要聽文的,還是武的?”
薛霜濤道:“若是武的呢?”
李觀一想了想,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間。”
“當提三尺劍而定四海,立不世之功!”
他調侃着的語氣,沒有把那一句,豈能鬱郁久居人下說出來。
只是提三尺劍,立不世功,已極堂堂正正。
長孫無儔眼底閃過一絲流光。
薛霜濤懵懂點頭,有好奇道:“那若是文呢?”
“文麼?”
李觀一握着刀,這段段時間的所見所聞,那十年時間的流浪經歷,他悠然道:“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
只是一句話,已有了無邊開闊的氣象。
房子喬笑意微微止住。
“爲往聖繼絕學。”
杜克明擡了擡眉。
少年本來要開口自然而然說出那最後一句,就當做是逗朋友開心了。
但是他卻忽然止住了,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面堵着什麼東西,錢正的那一封封家書,那買賣女兒的老農,這該死的世道在眼前劃過了,然後如同火焰一樣在他的胸中翻騰起來。
這時候,那最後一句話不像是簡簡單單的念出來。
原因很可笑。
因爲李觀一真的懂了那最後的一句話。
而前面那三句,不過只是照本宣科。
當你讀書的時候,伱根本不會明白文字的力量,只有經歷了漫長的歲月,見到了許許多多的東西,在某一刻,教育達成了閉環,少年時念誦的文字,將如同刀劍一般精準的命中眉心。
李觀一提起了黑色的刀,指着前方的天空和大地。
這一瞬間,他明白了那話語的分量,所以最後一句話,如同火焰自心口噴涌而出,他輕聲開口,如對這天下,第一次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爲萬世,開太平。”
於是那諸名士再無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