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出師未捷

“兩位副幫主留步。”許晶晶現身廳堂喊住了王虓和島青。“眼下最要緊的是救出春嬌妹妹,可狗賊雪鐵龍絕非善類,兩位副幫主如果冒然出手,非但不能救人,恐怕自身也難保全。”

許晶晶完全是一番好意,只是情急之下,言語有些直白。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雪鐵龍早日歸西,可她不想再有人飛蛾撲火,自從她發出江湖召集令,已經有不計其數的人馬奔赴東麗城枉送性命,這件事令她懊悔不已。憑許晶晶對雪鐵龍實力的瞭解,兩位落山派的副幫主就算一起上也完全不是對手。

“依小女看,兩位副幫主需兵分兩路。一人回南港將消息告知富城主和島掌門,搬得救兵;一人火速前往東麗城牽制雪鐵龍,保證春嬌妹妹的安全。”

“晶晶所言極是。老夫派人隨副幫主一同奔赴東麗。春嬌姑娘畢竟是在我香之坊被惡人擄走,老夫難辭其咎,定盡綿薄之力。”紀幾吉竊喜,他巴不得天下大亂,香之坊便可坐享漁翁之利。紀幾吉繼續煽風點火。“老夫聽聞太平城城主馬自達現在率餘衆寄居賓城。如果馬城主可以說服賓利出兵相助,與我香之坊夾擊東麗,勝算一定倍增。”

“大伯在賓城!”王虓聽到此消息,心中石頭落了地。逃出太平城的這些時日,他始終都在惦念着爺爺和大伯一家。大伯視爺爺如親生父親一般,既然大伯已成功逃至賓城,相信爺爺也一定平安無事,王虓暗想。

“賓利沒有成爲城主前,在東麗與雪鐵龍是同僚,兩人雖無交情,卻也沒有嫌隙。平白無故恐怕難以令賓利發兵。”許晶晶嘆道。

商議完畢,王虓與島青因爲誰去營救誰回南港求援爭執不休。兩人都想去東麗救趙春嬌,可如果另派香之坊的人去南港求援,又恐難以令人信服。最後王虓和島青通過抓鬮決定去向,王虓如願去東麗營救趙春嬌。

回到忘歸閣的地下密室,紀幾吉卸下僞裝放聲大笑,壓抑許久的喜悅之情終於得以釋放。“喂到嘴邊的肥肉不信他不嘗。給那丫頭用的什麼藥?”

“定身散。”

“眼睜睜地被黑猩猩禍害卻無可奈何,真是難爲那丫頭了。不過不如用見光癲,發起瘋來搞不好就被殺掉了。不對,應該直接送去一具屍首,那樣更萬無一失。真是失算。倘若那丫頭被救出,此計敗露。”

哈雷聽了前半句話,還意外一向心狠手辣的紀幾吉怎麼忽然憐惜起一個丫頭。再聽到後面,他才明白紀幾吉真正關心的是計謀能否得逞。“屬下失職,雪鐵龍兇殘成性一定不會輕易放過那丫頭。”

“你我行事怎可倚仗一個莽夫。”紀幾吉擺手。“罷了。休教那個愣頭小子再添是非,派幾個好手隨行,路上除掉他,只說是中了雪鐵龍的埋伏。”

王虓和島青一同離開香之坊。島青隻身向西北行,臨別再次叮囑王虓一定要牽制住雪鐵龍,保證趙春嬌安然無恙,不然唯他是問。王虓帶上香 之 坊 的 人 馬 向東行,隨行一共五人,個個如紀幾吉一般皮膚光滑白嫩,嘴上沒有半根鬍鬚。他們是忘歸閣的守衛,閣內美女如雲再有定力的男人也難片葉不沾身,爲此,紀幾吉責令應徵守衛入閣時服下斷情丹,成爲藥物閹割之人,從此斷掉七情六慾。在忘歸閣作守衛待遇極其豐厚,香之坊一些食不果腹的家庭爲了全家人的生計,犧牲掉家中個把男丁也不算什麼新鮮事。與送進皇宮當太監不同的是應徵守衛必須是成年男子。因爲幼年服下斷情丹會影響發育變成名副其實的閹人。而如果是成年男子,斷情丹只會影響雄性激素分泌,他日表現優異,紀幾吉賜予復燃散,便可恢復男兒之身。復燃散讓守衛們看到希望,也成爲了紀幾吉掌控他們的法門。不過到目前爲止僅有一人受賜復燃散,他就是紀幾吉的貼身護衛獨眼哈雷。

王虓心急如焚,一路快馬加鞭。“此間去東麗有幾條路?”

“據屬下所知共有三條,”五名隨從只有一人與王虓並轡,其餘四人緊隨其後,他雖然年紀比王虓長上許多,卻十分恭敬。此人應該是五人之首,在他的腰間垂下一條長約四寸有餘的黑帶,其餘四人腰間也有黑帶,不過要短上些許。此黑帶代表守衛所獲功勳,每受嘉獎黑帶即可調長,反之受罰也需調短,待黑帶長至半尺猶如男根長度,即可受賜復燃散。

“三條路有何分別?”王虓勒馬。

四寸黑帶也停下。“咱們前方不遠處生有一棵高大的松樹,因其枝形猶如笑眼,固名曰樂鬆,彼處便是岔口,前往東麗的路分成三條。南下是官道,需繞過幸福莊路程最遠,但道路平坦易行;北上穿越和平峽谷路程適中,但道路狹窄,峽谷中偶有狼羣出沒;直行路程自然最短,不過需要穿過一片叫作離宮的沼澤,危險至極。”四寸黑帶一邊向王虓指示樂鬆一邊說道。“我等平日去東麗都是繞行幸福莊,如有緊要事務會組一隊人馬趁天明穿越和平峽谷,至今還未曾走過離宮。夏利一行人馬定是南下,依屬下看,天色尚早,咱們可以嘗試穿越和平峽谷趕在他們之前抵達東麗,再沿南路折回偷襲夏利救下春嬌姑娘。”

“半路奇襲確是救出春嬌的唯一機會。北路恐怕也來不及,我們走離宮。”王虓斬釘截鐵。

四寸黑帶面露難色。“傳聞這離宮是閻王在人間的寢宮,其中瘴氣襲人,毒蟲遍地,陰森恐怖。只有一種人常出沒離宮,便是香之坊的採藥人。這離宮中長有一種叫作如意花的植物,雖含有劇毒,可與其他藥物調配卻有奇效,對於我等斷情人意義非凡。”說到此處,四寸黑帶言辭含糊,其餘四人眼神也很飄忽。既然不願講明,王虓也沒有再追問。四寸黑帶繼續。“如意花無比珍貴,價格自然不菲,香之坊膽大的採藥人便以離宮採花爲生。”

“採藥人進得離宮,我等爲何進不得。”王虓驅馬長奔,四寸黑帶冷冷一笑,緊隨其後。

天色忽然變得陰暗,空氣中散發着植物腐爛的味道。道路愈發泥濘,荒草愈發茂盛,草叢中若隱若現大大小小的水潭。王虓等人在一座木牌樓前停下。這是一座非常宏偉的牌樓,只是歲月讓它失去了光豔的顏色。牌樓頂僅存片瓦,懸於牌樓正中的匾額上留下孤零零的一個“宮”字。四根粗實的立柱上各垂掛一串人頭骨,令人不寒而慄。

“穿過牌樓便進入離宮了。”四寸黑帶好像是在最後一次警告王虓。

王虓置若罔聞,可無論他如何揮鞭,胯下的馬只是小聲嘶鳴,始終不肯前行。其他人的坐騎也是如此。

“看來它們不敢進入離宮,如果棄之步行,恐怕比穿越和平峽谷也快不了多少,不如折回北路。”

“沒用的畜牲!”王虓翻身下馬,朝馬屁股重重拍了一下。那馬逃命似得飛奔離去。四寸黑帶無視慘白的頭骨,將自己的馬栓在牌樓柱子上,其他人也戰戰兢兢地照做。這似乎已經預示香之坊的幾個人打算原路返回,只是王虓心粗,沒有發覺。

王虓剛剛踏進離宮,頭頂響起一陣雷聲,頃刻間下起滂沱大雨。幾人毫無準備,很快身上的衣物被雨水寖透。王虓眯着眼,呼吸溺水般急促。

“這雨幫我們驅散了毒蟲瘴氣,也算好事。”四寸黑帶向王曉嚷道。

周圍一片雨水擊打的嘈雜聲。

王虓看了看四寸黑帶,不置可否繼續前行。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剛纔的一番話。現在他的腦海裡只有趙春嬌初見時的笑臉。

雨始終未停,離宮中原本還是一處處泥潭,現在已經連成一片汪洋。王虓衆人在淺水中趟行,他們不敢駐足,落下的腳彷彿踩在棉絮上迅速陷入泥潭,每次抽出都十分費力。

“如此冒然前行,哪腳踩不準,還未救人,我們先葬送於此。”四寸黑帶開腔。此時王虓也無計可施,他頭也不擡,一心要穿過離宮。

四寸黑帶見王虓無動於衷,便想法子自救。他左顧右盼,忽然向一叢灌木走去。四寸黑帶扯下一把枝葉,沒幾下就編出兩個鏤空的大圓草盤,他示意王虓擡起腳,把兩隻草盤分別綁在鞋底。

“這草盤可以分力,大大減緩下陷的速度,鏤空的結構在淺水中行走也不會太吃力。”

“甚妙!”虓將信將疑地走了幾步,草盤果真奏效。

四寸黑帶略顯得意。“我家老孃織蓆販履爲生,採藥人曾託她做過此草盤。

衆人都穿上了四寸黑帶編織的草盤。這離宮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難闖,王虓暗自慶幸。

雨漸停,烏雲消散,天放晴。離宮內的汪洋望不到邊際,剛剛被暴雨擊打得好像沸騰一般的水面,現在平靜得像瘋累了睡過去的頑童。徐風吹過水麪掀起微微漣漪,像孩子舒緩的氣息。爲了不迷失方向,四寸黑帶在一叢叢灌木上留下標記。王虓失手將燒火棍掉入水中,腦海中忽然想起何金光的教誨,習武之人打鬥時丟掉兵刃是大忌,除非是暗器。即便是他的這柄長槍也不可投擲,倘若一擊未中,空手對白刃勝算渺茫。銀河落石打造的燒火棍沒有沉入水中,反而浮在水面上慢慢打轉橫在面前。四寸黑帶以爲王虓入了神,俯身欲拾起燒火棍。王虓一把拉住四寸黑帶,搶先一步拾起。四寸黑帶神色慌張。王虓又將燒火棍扔入水中,任由它打轉,反覆試了幾次,他終於開口。“我這傢伙似乎有指向的本領,每次丟入水中,它都會慢慢轉至槍頭指向右面方會停止。”

“副幫主不說,屬下還沒發覺。這可真是件寶貝。”四寸黑帶附和。“那就有勞副幫主在前引路,屬下免得再做記號。”

又走出許久,王虓身上的衣物已經被風吹乾。前方天水相接處若隱若現一座小島,島上好像還生有茂密的樹林。

“那應該就是離宮的中央,我們行了一半路程了。如意花就長在那座島上。”四寸黑帶激動地說。

“我們到島上休息一會。”王虓也感到疲倦。

衆人靠近前面的島方看清楚,島上並不是茂密的樹林,而是一片鱗次櫛比的石林,每根石柱上還刻有古怪的符號。王虓感覺腳下的水更深了泥更濘了,即便腳踩草盤依然舉步彌艱。小島近在咫尺,沒有人想前功盡棄。正當大家緊盯眼前的泥潭小心翼翼前行的時候,四寸黑帶卻目不轉睛的望向島上的石林,他完全不在乎腳下,雖然邁出的每一步同樣謹慎,可是頭始終不曾低下。大約距島還有三四丈遠,幾個人發覺情況不妙,想再抽身回去已經晚矣。

“大哥,我們好像陷入泥潭了。”香之坊的一名守衛一邊向四寸黑帶驚呼一邊拼命掙扎。

“休要慌張,凝神靜氣,穩住不動,不然陷得更快。”四寸黑帶以身作則,心平氣和地回答。

此時那名守衛早已方寸大亂,出於本能努力地掙脫和哭嚎,果不其然,一會工夫他便完全沒入泥潭,離宮恢復一片死寂,其餘幾人嚇得臉色慘白。

“大哥,快想個法子。”一名守衛強裝鎮定。

“你們真當我是萬能的!我也是第一次進離宮,瞭解之事不過道聽途說。”四寸黑帶憤憤。“現在我們只能祈求路人搭救,可是大雨剛過,又哪會有人至此。恐怕今日我們在劫難逃了。”

連四寸黑帶都放棄了,其餘幾人瞬間心如死灰。

“全怪你這捲毛小子,放着陽關大道不走,偏要領我們闖鬼門關,這下好了,全交待這了。”一名守衛開始肆無忌憚地謾罵。他或許已經壓抑許久,終於得以吐露,一邊謾罵臉上還慢慢露出可怖的笑容。

“對,就賴你個混賬東西。”其他守衛紛紛幫腔。幾人越說越激動,反正一死,全不在乎陷得快慢。臨近淹沒,他們卻都停止了謾罵,恐懼多過憤怒,離宮中又響起悽慘的叫聲。

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王虓和四寸黑帶二人。他們一聲未吭。王虓緊緊的攥住燒火棍,一臉不甘。淤泥已經沒至他的胸口。

“驅蟲散,圓草盤,一命嗚呼奈何潭。”四寸黑帶忽然放聲大笑。“對不住幾位兄弟,替哥哥送副幫主一程。”說罷他竟從泥潭中竄起,最後只留膝蓋以下仍在泥中。

“離宮中的泥潭都還算淺,高不過人,採藥人爲了防止陷入泥潭困死於此,都會踩上草盤。起初他們以爲可以恣意穿行,直至如意島周圍的這片泥潭,他們才發現離宮的可怕。如果不穿草盤根本無法踏進這裡半步,可一旦穿上草盤就猶如溫水煮蛙,發現危險已經悔之不及。奈何潭深不可測,彷彿護城河一樣保護着島上的如意花。”四寸黑帶娓娓道來。“我說過我家老孃以編草鞋爲生,忘記講,我家老爹正是這離宮中的採藥人,圓草盤便由他發明。他也是第一個登上如意島的人。”說到這四寸黑帶一臉驕傲。“不知是哪位巧匠在這泥潭中埋下石樁,又將石樁的布法藏匿於島上石林陣內,我家爹爹悟性極高,識破了其中玄機。”四寸黑帶長嘆一聲。“在香之坊的地下黑市可以買到一種藥喚作快活散,它可以令斷情人短暫恢復雄風,它就像煙土一樣引人上癮。如意花正是快活散必備的藥引。我家爹爹因爲登島採到如意花,賺得盆滿鉢滿,不成想卻也因此招來歹人,落了個家破人亡,我也淪爲忘歸閣的守衛。真是因果報應,煙土販之子最終也成了煙鬼。”四寸黑帶又向如意島邁出一步。“方纔我只是佯裝與你們一樣陷入泥潭,其實每一步我都落在石樁上。本打算在和平峽谷裡解決你,可你執意進離宮,害幾個兄弟白白賠上性命。這下你可以死個明白了。奈何潭上沒有回頭路,待我登島順手採幾朵如意花,再回香之坊尋紀公領賞。”說罷四寸黑帶捋了捋腰間的四寸黑帶。“我終於要恢復男兒之身了。”

王虓氣得豹眼圓睜,兩隻手臂高高舉起,此時淤泥已經沒至他的鎖骨。他將燒火棍換至左手,右手指向四寸黑帶,可懸在空中的手遲遲沒有動作。罷了。大仇未報,施救未果,就算我射死他一個嘍囉也無濟於事。王虓含恨抱憾,閉上雙眼,兩行熱淚潸然落下。

夏利一衆順利抵達東麗城,雪鐵龍和雷諾出郭相迎。

“夏將軍此行辛苦,待俺和晶晶大婚完畢,再重重賞你。晶晶在馬車上嗎?速速進城,入府,拜天地。”雪鐵龍恨不得立即撲進車裡,心心念唸的美人終於到手了。

“雪城主既已抱得美人歸,在下也就先行告辭。”雷諾拱手。“賢弟,我回江北後會將你的行蹤告知尼桑,出來這麼久也算有個交代。你萬萬小心,鈴木欲取你性命,不可大意。”雷諾叮囑夏利。

“大哥放心,鈴木那個臭娘們要是來了,俺非逮住她禍害三天三夜不可,寧可損些陽壽,借城主的蝕骨扳指一用。”

雷諾拒絕了雪鐵龍的一再挽留,他擔心鈴木尋夏利至此見到自己,不好解釋。雷諾已經感覺到尼桑對他的戒心,當初鋌而走險放走夏利就是爲了籠絡人心,擴大反對尼桑的勢力,眼下夏利已經成爲東麗城的大將軍,雷諾覺得這步險棋走得頗爲值得。如果真如夏利所說,他可以借雪鐵龍之力先除掉鈴木,那奪下江北便指日可待了。

對於騙娶許晶晶這件事,雪鐵龍本是將信將疑,所以整個東麗城毫無準備。直到掀開車簾,看見身着大紅裙褂,頭披紅蓋頭,端坐的新娘時,雪鐵龍着急了。他催促下人趕快採摘宮外的彼岸花裝飾東麗皇宮,火紅的彼岸花固然嬌豔動人,可相傳它盛開於地獄,象徵死亡。雪鐵龍完全不在乎,他鑽進馬車扛起新娘徑直走進自己的寢宮。

“城主,還沒拜天地呢。”操辦婚宴的下人小聲喚道。

“找對童男童女代俺和晶晶拜天地。”雪鐵龍頭也沒回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