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豐幾個人出了安王府,在剛剛趕回門前的韓慕嶽引領下,向南穿過一條正在擴建的寬闊街道,拐進一處居民區。
“殿下,是什麼客人啊?”曾國藩越走越納悶兒,忍不住看着身前面帶微笑,卻始終再沒有一句話的安王,輕聲地問到。
“呵呵,這幾個客人我還是從來沒有見到呢。”林海豐停下了腳步,瞅瞅不遠處的一所門樓前正搬卸着大包小裹的一堆人羣,回頭笑着又看看曾國藩,“就在那兒呢,我可是還等着你曾先生給我們介紹呢。”
“殿下可真會開玩笑,這裡我怎麼會有……”曾國藩順着安王的手指方向一看,馬上,他愣住了,嘴大大地張着,下面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嗓子眼兒裡。他的目光已經被人羣裡的一個婦女吸引住了。
幾乎是同時,那個正懷抱着一個包袱轉身要進大門的婦女,也無意間向這邊兒的一瞥,頓時,她身子一顫,懷裡的包袱滑落到了地上。
“母親,您怎麼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驚訝地望着大瞪雙眼,眼睛裡還閃爍着淚光的母親。
婦女一把摟過打算彎腰拾起地上包袱的少年,淚水奪眶而出。
“母親……”少年擡頭望望母親,扭頭順着母親木訥的目光看去,不解的臉上忽然浮現了驚喜,“父親……那是父親啊,真的是父親大人,母親!”
“殿下,”曾國藩緩緩地把目光從夫人歐陽氏和長子紀澤的身上移開,看着面前這個曾經時刻捏着自己的生殺大權,卻又是如此友善的王爺,“殿下,您……您真是我曾家的大恩人啊!”他的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林海豐連忙一把扶住曾國藩,看了看那邊兒的曾家老少,“曾先生,男兒膝下有黃金,在家人,尤其是孩子們的面前,我們更需要一個人的尊嚴。您說是吧?”
“殿下……”曾國藩哭了,他哭過許多次,不過,他這次留出來的淚水一定是真的。
尊嚴誰都有,可是使用起來的方法卻就大不相同了。
隨着廣東全境的光復,天朝颳起的紅色風暴,開始漫卷向瓊州海峽和廣西大地。飽受天朝“蹂躪”的英國、觀望不決的美利堅政府也同時陷入了尷尬的境地。作爲兩個都尚且還與北方的滿清政府具有正式外交關係的國家,設在各處的領事館先不說了,那早成了歷史。就是這個公使館,現在也都成了不倫不類的東西。北方不讓去,南方除了臺灣,再沒有了能夠立足的地方。
由於通過方靜波的天龍貿易公司,旗昌洋行獲得了與天朝政府進行民間合作的機會,京滬鐵路的工程上馬,使得金能亨雖然要和天龍的老朋友方靜波分享鐵路工程獲得的利益,卻也是美不自勝。做正經生意一樣能賺錢,又沒有什麼擔驚受怕之慮,更沒有英國人的倒黴樣,何樂而不爲呢?
於是,還滯留在上海的美國外交官們,也就形成了兩種勢力。一是向更加脆弱的滿清靠攏,英美俄聯手,這樣可以撈取更大的利益。二是完全倒向南方政府一邊,不能眼睜睜看着法國人獨享在這裡的利益。否則,繼續這麼的混下去,作爲外交官,各自本身的榮譽盡失不說,還要影響到國家的榮譽。
不過,作爲馬沙利本人,卻是極力主張走第二條路。北方去不得,俄國人更貪婪,絕對不會希望和任何人分一杯羹。旅順、天津、青島等海防要塞現在漸漸都掌握在了俄國人的手裡,他們幾乎可以左右整個滿清政府的外交取向。在這個時候去和他們拉近乎,即便最後打贏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那也是給別人做嫁衣裳。
鑑於布爾布隆一再告戒他,千萬不要再次錯誤地估計了形勢。他的想法就更多了。是啊,法國人不傻,他們之所以還在與英國聯盟打擊俄國的同時,就敢公開跳出來第一個承認這個太平天國政權的合法性,當然他們一定是瞭解了更多他們的底細。爲此,他親自去了趟天京,對那裡進行一次有目的的造訪。整個訪問的過程,使他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遺憾的是當他按照中國的現實情況,給國內提交了客觀的分析,並強調了南方政權必定最終統一中國之後,他接到的富蘭克林•;皮爾斯總統的命令卻是要以繼續保持中立爲幌子,爭取借用這個大好的時機,逼迫滿清政府出讓臺灣。如果需要,國內將會派遣一隻強大的艦隊來東方。
馬沙利知道,這個富蘭克林•;皮爾斯總統在國內是個同情南方政治主張的北方人。在他的慫恿下,去年美國國會通過了《堪薩斯—內布拉斯加法案》,允許該兩州公開畜奴。造成南方人和北方人因爲各自的所控制地區而競爭,結果衝擊到了堪薩斯,引起堪薩斯內戰的爆發。儘管如此,皮爾斯卻始終是站在南方奴隸主的立場上,派兵鎮壓反對奴隸制的移民。
也許是太平天國的政治抱負與皮爾斯太不相融了,所以纔會如此的敵視這裡的南方政權。馬沙利這樣在想。
不管他怎麼樣去想,總統的意志還是要去執行的。他秘密派人去了天津,約見了北方的洋務派領袖奕忻的代表。事情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北方的滿清居然痛快地答應了將臺灣作爲美國的租借地。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呢,就又從別的渠道獲悉,同樣的答覆並非是針對他的美國政府一家,得到這個承諾的還有英國。
他媽的,馬沙利不由得暗暗罵了起來,好你個辮子豬,是想拿我們美國人去給你當看門狗了啊!我可是不上你的當,還是等等再看。
偏偏這個時候,又傳來了香港英租界被當地天地會暴亂的武裝力量收回的消息。馬沙利脊背上頓時冒了冷汗,萬幸,真是萬幸,幸虧猶豫了這麼一下,否則,介入到臺灣,那就是自討苦吃。說實在的,他纔不相信香港的英租界就是什麼天地會暴亂的單方面行動,這個天朝政府太可怕,他們口口聲聲要通過談判解決問題,其實不過是在放煙霧彈迷惑對手而已。那麼臺灣呢,那個安王聲稱海軍力量不足,暫時不考慮臺灣問題,難道就不會是又一個煙霧嗎?
折騰來折騰去,現在馬沙利真的進退無路,有些束手無策了。
不管怎麼樣,解鈴還需繫鈴人,也只好去向那個安王討教討教了,不管怎麼樣,要首先考慮到國家利益。
和馬沙利相比,阿禮國更是灰頭土臉到家了。公使閣下狼狽溜去了東印度公司,卻在罵了他個狗血噴頭之後,又給他傳來了指令。利用這次在廣州鮑林從天京政府翼王那裡得到的許諾,叫他務必親自與上海的安王會晤,謀求雙邊的諒解。並一再申明,這是來自內閣的最新指令,當然,也是權宜之計。
見安王,一提起這個話頭,阿禮國腦袋就要大上好幾圈兒。爲了摸清楚太平天國政府對南方的戰略意圖,也是爲了給公使閣下提供可靠的軍事情報,他沒少去請求拜見那個安王,可是人家忙啊,竟然一次都沒達到過目的。眼下這個時候再去請求接見,不要說對方願不願意見,就是真的見了,可這臉朝哪放啊!
阿禮國看着鏡子裡自己幾乎消瘦了一圈兒,摸摸那張已經變得象把可憐的刀子似的臉,不禁哀嘆一聲,這裡哪兒還有什麼能滋養人的東西,簡直就是人間的地獄!
罷了,罷了,暫時委屈一下吧。阿禮國整了整領結,使勁兒咬了咬牙,等着吧,早晚帝國要把這塊兒土地從這個地球上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