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沛霖就是苗沛霖,他多少具有了一個亂世梟雄的遠見,還擁有着政治家的擅變和投機,或者說是夾縫裡求生存的特殊技能。爲了自己做大做強,當張樂行的自衛軍影響到他的時候,他必須要起來抵抗,而且不惜投身滿清。可是,當眼看張樂行已經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的時候,他又掉過頭來,暗中幫了向淮南撤退的張樂行一把。在西淝河岸的展溝,對皖省自衛軍窮追不捨的崇安遭受突然打擊,眼看着就要全軍覆沒,苗沛霖硬是以種種藉口,不僅不參戰,還放開河口,甚至提供船隻,使得自衛軍大勝之後,順利南下。
苗沛霖心裡有數,依着自己現在的力量,還難以在整個皖北稱王稱霸。綜觀滿清進入皖北的軍隊,他知道自己真要大肆地鬧將起來,就絕對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因此,皖北不能沒有張樂行和太平軍,只有他們依然存在,滿清纔會拿他無可奈何,纔會更加表面上倚重他。
戰火開始燒向了淮南,苗沛霖的勢力現在已經遍及阜陽、蒙城、懷遠、鳳陽等一大片的地區。表面上看來,苗沛霖想得到的東西似乎正按照他自己的期望開了個好頭。
可是,一進入八月,所有陸續發生在身邊兒的事情,再細細地品味起來,苗沛霖又不禁有些擔心了。
他擁有了一塊兒自己說得算的大地盤,卻彷彿又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他暫時似乎開始遠離了戰場的廝殺,卻又進入了另外一個戰場,那就是要替前線數十萬嘴從自己管轄的百姓口裡搶食兒。
其實,百姓最後有沒有什麼吃的用來維持生計,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搜刮到最後會出現什麼結局,他可是清清楚楚的。作爲一個擁有着所謂“宏偉抱負”的梟雄,他自然念念不忘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有助於他滋生的必要條件。搶別人的可以,搶自己的總要有點分寸,凡事一過分,勢必就要物極必反。
還有一點就是所謂當事者迷,旁觀者清的道理。苗沛霖在心底一直沒把自己真正當作交戰雙方的任何一方,他只是作爲一個尋找下嘴機會的狩獵者,隨時改變着自己該做的一切。黃河突然改道,使他萌生了向北發展的念頭,沒有了黃河這個屏障,魯西南就成了他下一個擴展的目標。恰恰這個時候,蘇北的戰火全面燃燒了起來。在天朝新軍的沉重打擊下,儘管山東巡撫張亮基弛兵增援,蘇北依然是隻有被動挨打的份兒,毫無還手之力。
經過一番苦思之後,他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太平軍是要在全面拿下蘇北後,西取淮北,隔絕滿清大軍的後方供應線,如果是這樣,沒有足夠糧草作爲後盾的滿清軍隊,很有可能不久就會被殲滅在淮河以南。倘若勝保等人還算聰明的話,勢必就要重新退回淮北,那麼,他剛剛得到的實惠又要丟掉。至於太平軍一方呢?他們想得到的是整個天下,一旦皖北取得重大勝利,他們絕對不會就此停下腳步,他們很可能要繼續北上,去同滿清進行更大規模的決戰。滿清就算一時在蘇皖全面失敗,他們畢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有足夠的力氣在黃河兩岸與太平軍對峙,就象現在淮南實際發生的情況一樣。
就在張亮基幾度向他求援,勝保也希望他能夠提兵進入蘇北的時候,苗沛霖發覺一個更有利於他進一步發展的機會終於又來了。一旦有了他自己認爲是絕好機會的時候,他是從來不會猶豫的。當胡以晃、林啓容攻克定遠的消息一傳來,坐鎮懷遠的苗沛霖沒有去蘇北,卻即刻派遣同族兄弟苗天慶去了定遠。他選擇了要與太平軍聯手。
天朝最高軍事統帥部發來了委任林海豐爲江北前線總指揮的命令,在浦口大張旗鼓搞着轟轟烈烈的祝捷活動同時,教導旅紅十八師已經悄然向滁州南面集中,也許只是又一個剎那間的事情,東西兩路大軍又要重新聯繫起來。東面的形勢發展更是迅速,紅大學兵軍又收復了宿遷,開始向徐州挺進。現在,正面戰場上又有了苗沛霖這一舉動的配合,滿清大軍的後勤線實際上已經完全中斷,後面將會出現什麼樣的結局,稍微有點兒軍事常識的人都會不難想象出來的。
可是,在來安的林海豐得到這一連串的好消息,似乎興致並不是很大。當然,周圍的人見到的,還都是安王殿下那充滿自信的愜意的笑。只有死說活說還是拖着沉重的身子由揚州跟到來安的柳湘荷知道,殿下現在的內心充斥的都是焦慮河苦悶。
戰場上的節節勝利,似乎給了天京更多的刺激,那股潛藏的暗流對林海豐來說是日趨公開化。洪秀全對鄭南所說的話,林海豐都知道了。洪秀全和楊秀清的交談,林海豐也由楊秀清的來信中得知。由於對楊秀清長期以來壓在心底的不滿意,石達開在此時的表態似乎很不明確,來信中多是對楊秀清那種極其蔑視天王的責難。
接着,侯謙芳案子一出來,長期積累的各種矛盾似乎一下子就全部爆發了出來。
洪秀全突然發來了安慰旨意,希望他不要爲此愧疚自己,侯謙芳畢竟是東王的舊部,如果當初他要是完全能夠按照自己的意願來組建內務部,自然也就不會出現類似侯謙芳這中天朝的敗類云云。最後,洪秀全還沒有忘記告訴他,爲了不損害他在天朝軍民中的崇高形象,決定對侯謙芳不予追究。
可是,等收到了石達開隨後的急信,情況又變了。石達開極其憤怒地告訴他,是楊秀清公然藐視天朝法律,脅迫天王赦免侯謙芳……
奇怪的是,在這種關鍵的時刻,他卻沒有收到來自楊秀清的隻言片語。
如果換成是別人,林海豐對現在發生在天京的事情興許並不會感到意外,可恰恰鬧起來的這幾個人,卻不能不叫他扼腕嘆息。他們都是知道了歷史上那場“天京事變”的人,儘管他們知道的角度不同,深淺不一。偏偏事到臨頭的時候,又一個個情不自禁地投入了進去,扮演着各自本來就有的角色。
“夫君,你累嗎?”看着倚靠在牀頭,雙眉緊鎖的夫君,柳湘荷發覺搖曳的燭光下,夫君的臉色竟然是少有的灰暗。她輕輕把頭依偎在夫君的懷裡,聲音溫存,卻又有些哀傷。
“累啊,怎麼能不累!”林海豐撫mo着夫人的秀髮,眼睛閉了起來。
“要是能有一個安靜幽雅的地方,就湘荷陪伴着夫君,那該多好。”柳湘荷說着,感覺自己的眼睛潮溼了。
“哪裡能有那麼一個好地方?”
“是啊,真難找啊!”柳湘荷閉起眼睛,聽着夫君胸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聲,喃喃地說到,“湘荷真想叫夫君帶着一起去天上的那個世界,夫君不要做王,湘荷也不想做王娘。”
“如果能那樣,那該多好啊!可惜,可惜天父不允許啊……”林海豐嘴裡說着,思緒飛向了遠方。他想起紅軍“第五次反圍剿”的失敗,想起那個震驚世界的萬里長征,也想到了遵義會議的燈火……
見夫君很久沒有一點兒的聲音,柳湘荷慢慢擡起了頭,“夫君,你可不能迴天京啊!”
“哦,爲什麼?”林海豐似乎已經拿定了什麼主意,臉上又有了些以往的光彩。
“這……”柳湘荷此時腦海裡又出現了傅善祥臨走前再三叮囑過她的話,“夫君,我們沒有必要去獲得那麼多的權力,他們願意爭是他們的事。再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說有理的,外面誰又鬧的明白。天王其實就是皇帝,沒聽說過有哪個再厲害的王公大臣能夠厲害得過皇帝的。”
“是嘛,夫人倒很有一番高論啊。”林海豐低頭輕輕親吻了下柳湘荷,嘿嘿地笑到,“那依你說,我以後該怎麼做呢?”
“唉!”柳湘荷輕輕嘆了口氣,“咱們就一直朝北打吧,只要殺盡了清妖們,給百姓一個安定的環境,其他的咱們是無能爲力的。”
“那要是最後不過就是一個換湯不換藥呢?”林海豐眨巴眨巴眼睛,認真地問到。
“即便是那樣,夫君你又能如何?”
“是啊,我又能如何呢?”林海豐忽然奇怪地看看柳湘荷,“要不……要不咱們找個大山溝子隱姓埋名的過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吧?”
“瞎說呢,躲哪裡啊?”柳湘荷搖了搖頭,“唉,人家就是挖地三尺,也非要找到咱們的。嘿嘿,那些清妖和洋人,恐怕沒有一個不想抓到你的。”她說着,心裡竟然生出了一種驕傲。一個能叫那麼多對手害怕的人物,就是一個最大最大的英雄。
“嘿嘿,我倒忘記了。”林海豐一笑,“那咱們就投奔滿清算了。到了那邊兒,不給個親王都不幹,省得在這裡勾心鬥角的。”
“可不敢這麼說,要遭雷劈的!”柳湘荷趕緊伸手捂住夫君的嘴,“再說了,他們那裡更亂,親王有什麼好,當年的吳三桂就是平西親王,還不是一樣沒有好下場?再說,要是沒有天朝,人家……人家還不會認識你呢。要依我說啊……”
柳湘荷說着說着,感覺有些不對勁兒。她閃動着長長的睫毛,看了夫君一會兒,突然一捶林海豐的胸脯,“大壞蛋,你在耍弄人家。”
“我哪敢啊,我的確在很認真聽着夫人的高見啊。”林海豐哈哈地笑了,一把樓住自己的夫人,“說的真不錯,再接着說下去。”
“要我說啊,他們是都在拿侯謙芳的問題說事兒。其實,關鍵還是要是看夫君自己如何做。”柳湘荷想了想,“東王待咱們不薄,夫君要想留下侯謙芳很容易,只要咱們不把從薛之元那裡獲得的口供交出去,那就是死無對證。如果夫君不考慮東王這一層,那不妨趕緊派人帶上口供迴天京,問題自然也就應刃而解。東王是個嫉惡如仇的人,倘若不是索要到了薛之元的頭上,也許還有商量,事情的真相一出來,東王未必還能再護着侯謙芳。反正不管怎樣,儘管他是內務部的人,夫君在如何處置他的事情上,最好保持沉默。”
“可要是我自己主張堅決殺掉侯謙芳呢?”
柳湘荷看了看夫君,微微閉上了眼睛,“夫君殺的人實在太多了,老人們都說,那樣會折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