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宣嬌心急火燎地終於離開了天王府。當她趕回她的司令部,聽到一個個出乎意料的急報的時候,她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在這場對天朝可以說是生死攸關的事變當中,無形之下,竟起到了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
西城火光沖天,從她那尊貴的天王二哥口中,她已經得知了北王攻打東王府的消息。北王不是回來開會的嗎?不是要和即將到京的安王、寧王一起勸說東王放棄爭奪“萬歲”這個頭銜的嗎?怎麼居然卻在天京對自己的兄弟們下着如此的毒手?
天王二哥甚至還告訴他,翼王已經在上海殉難,而謀害翼王者,就是東王楊秀清。當初翼王爲什麼走的那麼蹊蹺,爲什麼走的那麼隱秘?其實都是楊秀清的密謀。聰穎、仁慈的翼王,竟然這麼的輕易死去,洪宣嬌在天王府乍一聽到天王二哥揭穿東王所謂陰謀的時候,恨得牙根兒癢癢。“萬歲”就真的那麼重要?爲了“萬歲”,就可以恣意地宰殺和自己同患難的弟兄?
在一開始,當她想離開天王府,奉命還要趕去天京火車站的時候,她的二哥強行制止了她,不管她如何鬧,沒用。就在天王二哥的寢宮,幾十把明晃晃的刀對着她,她走不了。可當她聽着天王二哥苦口婆心,娓娓道出那些震撼人心的“真相”的時候,她突然茫然了。
走出天王二哥的寢宮,她的腳步跌跌撞撞。“清袍是有錯誤,可是罪不當死。朕與諸位王弟同是天父的手足,何以相煎太急?妹子啊,可是沒有辦法,他們在逼着朕表態,天朝無數的百姓也在看着朕。”臨到了,她的天王二哥也沒有真正吩咐她一件事情,沒有吐露過半個血腥的字眼兒。可是洪宣嬌自己清楚,後面該需要她做什麼?
其實她還是沒有明白,如果不是早已等待她的洪仁玕迎住了她,如果不是又聽到了和剛纔在裡面完全截然不同的震撼消息,她那天王二哥的磨,她還要繼續地拉下去。
不善於政治的人腦瓜子發木、發呆,可這木和呆並不意味着一個人就是傻,不過就是比別人少悟出一時半刻罷了。洪宣嬌就是這樣的人,她把一切人想象的都是十分的美好,這決不是她沒有思想。她終於發現,自己其實已經成了他天王二哥政治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被玩弄了。
天京不是簡單的一場兵變,也不是誰和誰爭奪一個虛幻的天王寶座的問題。對那些曾經無所作爲,喪失了優厚地位和待遇的人們,對那些從心裡一直就在仇視着天朝,還對滿清的黃龍旗抱有幻想的,不敢見天日的齷齪小人們,這場看似幾個人權力之爭的鬧戲,不過就是一個導火索。
以往官員聚居的天京南城,拿着各種能上手的武器,瘋狂涌上街頭的人羣,較之韋昌輝所帶進城來的那些軍隊,又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可惜,這都是天王洪秀全的精心安排,韋昌輝並不知道,如果他真要知道,也一定會爲之而汗然。
終於偉大天王的軍隊,嚴格意義上根本就不是一支軍隊,可它卻並不比軍隊來的遜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丟失了家中貴重的物品,又如同喪失了先人,臉在扭曲,嘴裡在怒罵,商鋪、工廠、學堂,尤其是那被萬人所敬仰的天京科學院,這些凡是能體現紅色天朝概念的地方,全是他們發泄的對象。
天京的這場事變,完全是在同一個“天下大同”下面,卻是兩種根本不同思想的徹底決戰!也是任何人無法迴避,或者根本無法把它完全扼殺在搖籃裡的現實。早晚要有這一天。
洪宣嬌面對的就是這麼一個現實。她將去應對的敵人,不是以前戰場上的清妖,更不是她一心想去斬殺幾個下來,看看到底是啥模樣的俄國洋毛子頭顱。就在不久以前,他們還都是天朝的百姓,還有半大的孩子,還有……
“洪帥,你可以對他們仁慈,他們也興許會因爲一時的恐怖,而再龜縮起他們的頭,掩藏起他們醜惡的嘴臉,再等待下一次的機會。不過,我必須要告訴你,他們既然選擇了現在,那他們就是天朝的敵人,我不想說他們是不是受了欺騙,爲了紅色天朝的萬代永遠,爲了我們的子孫不再揹負和我們一樣的罵名,只有用血來教育所有的人。天朝不給他們任何機會!這是我理解安王殿下的意思,請洪帥自己斟酌!”這是李福猷在天朝門外臨分手時說過的話。
洪宣嬌現在完全認同李福猷對安王的那番理解,明裡的敵人好對付,最可怕的卻是那些暗藏在身邊兒,唱的比做的還好的內奸、叛逆們。
“命令各部,再次重申戒嚴淨街令,凡是不停勸阻,膽敢上街鬧事者,一律按清妖叛逆治罪。”洪宣嬌眼裡在冒火,“一定要告訴那些鬧事者,誰要敢動了天京科學院的一根草,我就要他用滿門來抵償。”
“殿下,按照翼王的安排,陳承瑢已經被旱西門女軍拿下,城外等待進來的周得桂部在兩面大軍的壓迫下,完全繳械。周得桂還提供了幾個重要的情報,一個是北王在調他出廬州時,特意囑咐不能向他的上官說明已經撤離營地,致使廬州北門失守。另外,北王爲了和安王較勁兒,有意縱容叛逆李昭壽,在廬州最後殺死李昭壽,完全是爲了推卸責任而殺人滅口。還有,北王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是奪取天王的寶座。”
“你的人馬都去了南城了嗎?”聽完汪海洋的稟報,楊秀清點點頭,好像並沒有特別的什麼表情,他再轉頭看看已經開始出現一處處火光的南城,臉上有些憂鬱,“沒有料到的倒是那裡啊!”
盧賢拔瞅瞅被烈火吞噬着的大半個東王府前院,憤怒地望着東王,“殿下,我帶人馬上去抄了北殿,這個喪心病狂的混蛋,毀了多少人!”
“你不提,我倒真忘了。”楊秀清看着滿地橫倒豎臥的陣亡者屍體,看看那用血流成河絲毫也不過分的遍地血污,搖了搖頭,“海洋啊,你馬上親自去北王府,傳我的命令,一定要保證裡面所有人的安全,任何人不能進去騷擾。”
“殿下,怎麼可以這樣?”盧賢拔看看飛馬離去的汪海洋,大惑不解,“殿下,北王犯下如此滔天的罪惡,即使殺上一千回也不會解氣。留下他的家眷,他們能不記恨我們?這是養虎爲患!”
楊秀清似乎不理解地瞅瞅面目已經變得猙獰的盧賢拔,“我看你是殺紅了眼了。”
“不是我殺紅了眼啊,殿下。”盧賢拔一指滿目的瘡痍,“您看看,假使我們沒有預備,假使他們真的如了願,他們會如何對待我們?”
“一個都活不下來,是吧?”楊秀清嘆了口氣,“不錯,接過就是那個樣子。問題是現在我們勝了。天朝對那些膽敢拿起刀槍相向的過去朋友,可以毫不留情,但是他們不是,也許他們以後是,可那畢竟是以後的事情。”
“殿下,卑職……卑職有句話想說?”
“說,說完咱們好去天王府,天王可是盼着我呢。”楊秀清笑了。
“在剛纔的問題上,你沒有安王的果斷。安王殿下從來不叫自己的敵人有翻身的機會。”
“哈哈……”楊秀清指了指有些沮喪的盧賢拔,大笑着,“你呀,那我告訴你,安王說不能殺韋昌輝,你信嗎?”
“不可能!”盧賢拔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