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輕的媳婦看來,經過她面前的兵們幾乎都長得差不了許多,都是那麼的年輕,一張張無邪的笑臉上有的還會流露出童真,一時很難能分辨出誰是誰。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怎麼也不會把這些年輕的生命和那支橫掃半個天下,官府的人一提起來就會情不自禁地顫抖的軍隊聯想到一起。
記得還有一個兵到了她的跟前兒,摸摸她懷裡孩子那粉嫩的小臉蛋兒,眼睛裡竟然是在充滿愛意的同時,還流露着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目光。在這些叫她實在難以分辨出來的兵裡,這個兵她記住了,不是因爲他那看着孩子的眼神兒,也不是因爲他有着兩道又黑又粗的眉毛,而是因爲她注意到了,這個剛纔由馬上跳下來,笑起來放縱,看上去年輕威武的兵,搖擺着的卻只有一隻手。
年輕的媳婦當然不會想到,今天她所看見的走進她家堂屋裡,僅僅呆上了一天,半夜裡就又匆忙離開了的這些兵們,只要他們能夠在未來的戰火中生存下去,那一個個都是紅色天朝最璀璨的將星。她家的堂屋,現在是紅一軍的臨時軍部。
很快,外面沒有人再朝這裡來了。現在,無論是院子裡,還是院子外,似乎一下就變得安靜了下來,留在院外的馬匹被帶到了遠處,啃吃着地上的青草,剩下的兵們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地,堂屋裡那開始還不斷傳出的朗朗笑聲也沒有了。
婆婆出來了,挨着媳婦的身邊兒坐下,從她懷裡接過自己的小孫子,輕輕地親上了一口,臉上露出暖洋洋的笑,“剛纔他們說了,他們說啊,老婆婆,你們的兒子參加鄉勇是保家安民,是爲了和……和那個……沙……沙什麼的鬼子鬥,是好樣的。只要您們放心,將來有機會我們歡迎他和他的同伴們一起來參加天朝紅軍,去保衛更多人的家園不受洋鬼子的欺負。呵呵,他們還說呢,誰說有田不好?自己能有幾畝的田地那是好事兒啊,那是辛勤的結果,又有哪個辛辛苦苦的農民不希望有上塊兒自己的土地呢?”
婆婆學着兵們的語氣說到這裡,不禁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唉,剛纔在竈間,他們死活不讓我動手,說他們自己什麼都會幹。我好歹拉了一會兒的風箱,你沒看他們的那個客套勁呢,嘖嘖,世上怎麼還會有這麼好的兵們。”
說這話的時候,婆婆的眼睛望着院子外面散在各處的幾十個年輕的兵,目光裡流露着母親特有的那種愛憐。
聽着婆婆的話,年輕媳婦微微閉上了眼睛,心裡甜甜的。婆婆說的對啊,世上哪還會有這麼好的兵?置身於這些紅色的兵們中間,她有了一種從來也沒有過的安全感。菩薩保佑,保佑這些自己的兵去殺光那些萬惡的洋鬼子吧!
一個月前才由紅八軍調來接替陳玉成,擔任了紅一軍軍長一職的譚紹光,利用戰前的這唯一一次的長時間休整,正在此召集他的各路將領們,開始做具體的大戰部署。
“……根據方面軍總部和北方行營掌握的情報,沙俄在威海全部能夠用於陸戰的軍隊編制,一共有海軍陸戰隊的一個團,這個團駐劉公島,另外還有陸軍的八個團。其中文登、榮成兩個縣城分別駐有一個團,成山衛、靖海衛一帶各沿海要點,分散駐有兩個團,其餘沙俄主力四個團則分別部署在威海衛南北兩岸及衛所城內……”
與譚紹光一起從紅八軍調來的紅一軍參謀長譚體元對着地圖,仔細地講述着沙俄在威海的兵力部署情況及各部承擔的任務。
“弟兄們,這次的戰鬥可不比以往啊。”譚體元講完了,譚紹光看着面前的部屬們,“此去威海衛還有近四百里的路程,大家都已經清楚了,爲了達到突襲的目的,在這中間我們也不會再有任何充裕的時間來進行休整。而文登、榮成兩縣境內又是羣山連綿,丘陵起伏,溝壑縱橫,地形複雜,對於我們這隻騎兵隊伍來講,必須要把困難想的更多一些。首先向導的工作要落到實處,要做到每連都能配備上一個嚮導。對於接下來的長途行軍,這裡我要特別指出一點啊,保持行軍的速度固然重要,不過,也不能忽視了保存部隊的整體戰鬥力。這種問題在前一階段的急進過程中就有了反應,個別部隊一味貪圖跑得快,造成與主力的尤其是後繼勤務等部隊的脫節,嚴重影響了其自身的戰鬥力。大家務必要牢記,我們可是去打仗的,尤其這仗還不是一鼓作氣就能夠完全可以達到我們的目的的,要有打一場惡仗的精神準備。”
“路上要能跑,跑到了馬上能打,打上了還要必勝,這纔是我們的目的。”副軍長兼第一師師長賴裕新一指對面正悶頭兒點菸的陳廷香,“教導旅就是我們的樣板,不要看他們絕大部分都是新補充進去的新兵,可這前一階段的表現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那纔是真正的能跑又能打。譚軍長新到我們軍,有時候說的話還多少給大家留有了些餘地,或者說是臉面。我們軍畢竟是在廣東和平的日子裡呆的太久了,儘管平時的訓練誰都沒有放鬆,甚至還有過類似的長途奔襲演練的經歷,可我看啊,我們還是缺少了對真實戰場上火yao味兒的敏感。出風頭不完全是壞事,有本事自然要出風頭,可那要出在點子上面,不能瞎冒泡。”
說着,他看看紅三師師長邱遠才,咧嘴笑了笑,“老邱啊,你老兄好歹也是紅軍大學騎兵科出來的,三師也是老主力了,可你看看你的前衛和主力相差了多遠?你爲了跑得快,壓縮弟兄們的吃飯時間,可結果呢?前衛團倒是快了,再看看你的後衛,直到現在才完全到位。因爲你們的邋遢,導致後面的軍炮兵團也不能及時跟進。真要眼前就是戰場,你一個師的實力大打折扣不說,還嚴重地削弱了咱們全軍的戰鬥力。剛纔譚參謀長部署紅二師主攻文登,看樣子你老兄還很不滿意哩,呵呵,不要不滿意,如果咱們的陳軍長還在啊,估計你老兄就該挪個窩去當勤務司令嘍。”
邱遠才低着頭,臉紅紅的,他先是偷偷地剜楞了賴裕新兩眼,隨即擡起頭,趕緊換上副笑臉兒,嘿嘿地笑了兩聲,撓撓後腦勺,“賴副軍長啊,咱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吧,來之前我們師已經認識到了錯誤,正在進行檢討,保證下一步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情。再說,咱老邱一向是軍部指到哪兒,咱就打到哪裡,一切行動聽指揮嘛,對譚參謀長的安排,咱絕對沒有一丁點兒不滿意的地方,打哪兒都一樣,還不都是打沙俄鬼子。”
譚紹光瞅瞅身邊兒的賴裕新,又轉向他的師旅長們,輕輕地笑了笑,“這種特定情況下的長途奔襲,對我們大家來說都是一個新的東西,難免會有些疏忽,這也就是我們要時常進行檢討的目的所在,只有認真地檢討,在下一步的行動裡,才能夠充分地汲取教訓。剛纔譚參謀長介紹過了,雖然沙俄兵整體上參差不齊,戰鬥力甚至也許並不會比忠義救國軍還高,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小視了他們的力量,畢竟他們還都是武裝到了牙齒的惡狼,是會咬人的。這次戰役,一是考驗我們的部隊,在經過長途行軍之後的原有打擊力量是否還會存在;二是檢驗我們海陸兩軍能否相互配合協同好。”
“還有一點大家也都看見了,膠東到處都是被迫背井離鄉的父老兄弟姐妹,正像出發前殿下跟我們講的那樣,他們都在期待着我們,期待着我們儘快光復他們的家園。所以,這一戰,我們不僅要堅決地打好,還要打得乾淨徹底。”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接着又鄭重地說到,“殿下從行營給我們派來的‘統戰工作組’,在戰鬥中各師都應當儘量發揮其作用,用以分化和瓦解沙俄軍隊。作爲紅軍,我們要嚴格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優待戰俘,至於他們的罪惡,交由人民去審判。”
“還有一個問題,我們也不能不加以重視啊,”陳廷香看看譚紹光,又看看屋子裡的將領們,臉色黯然,“這邊兒的情況還稍微好一些,可縣城周圍還有再往前去的招虎山、窩棚頂及南面的沿海地區,一路上到處可以看到的都是大片由文登、榮成逃難來的百姓臨時建起的聚居地。人數不下七八萬……”
“是啊,陳旅長說的這個問題很嚴重,我師所駐的北部地區及沿途村鎮,也多是一個個逃難百姓組成的羣落,數萬的難民啊,擁擠在一起,他們沒有了自己的土地,只能依靠幫工生存,除去住的條件極差不說,很多還都是衣食無着,只能依靠在四鄉乞討度日。”邱遠才嘆息着搖搖頭,接上了陳廷香的話,“各團營都在擠出自己的口糧接濟百姓,這樣也不是辦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