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武英殿,現在是端華和桂良的臨時公署。
當奕忻揹着載垣、僧格林沁等人,把自己的這些擔心在端華和桂良面前往出一端,桂良頓時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而端華更是把腦袋晃了個不停。
“我說六爺啊,你的這份兒疑心可真是太重了。說載垣通匪,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端華臉色漲紅,兩隻手用力地揮舞着,“你想想,他可是個堂堂正正的咱大清王爺,要名有名,要權力有權力,通匪?通了匪他還會得到比這更好的東西?”
“難說啊……”奕忻無奈地哀嘆了一聲,“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錘啊,誰能保證在眼下這種危機的情形下不會有二心?再說了,他們那邊兒一直堅持的談判條件其中不就是有一條嗎,只要接受了他們的條款,那麼,在我、你和載垣之間,就可以有一人出任和平之後的什麼國家指揮委員會的副委員長。難道這個誘惑還小嗎?”
“你……”端華死死地望着奕忻,一時竟給氣得張口結舌了。對於太平天國方面提出的這個條款,他曾經知道過,可很快就又給忘記了,既然大家都不願意接受這種“舉手投降”之辱,記它又有何用。可他想不到的是,奕忻卻把這事記得那麼的牢靠。他連嚥了幾口吐沫,“怡王做的那些事情雖然事先沒有與咱們通氣,總還是爲了咱們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也是出於無奈。倘若因此你就懷疑他是那種人,那我倒要問問了,李鴻章算是個什麼?他私下下令他的李家軍,在適當的時候可以採取非正常的一切手段來對付麟魁、綿洵等人的兵馬,挑起內訌,直接導致了溫德勒克西等人的背叛,難道他也是通匪不成?”
“鄭王啊,你可是有點兒太……”奕忻瞅着激動的端華搖了搖頭,“李鴻章是爲了長春園的那位,這才……”
“那你怎麼就不認爲怡王完全是爲了你六爺呢?”
“我是曾經那麼認爲過。”在端華的“胡攪蠻纏”下,奕忻也變得激動了起來,“可問題是按照載垣的建議,我們幾乎掏空了前方的軍隊,間接地幫助了風頭正盛的他們。一旦豫北、魯北的聯軍徹底消亡,我們還能幹什麼?唉……脣亡齒寒、脣亡齒寒啊……”
“我沒有你那麼多的水墨功夫,也不想爲此多說了。”端華擺了擺手,“不瞞你六爺講,下令給前面斷絕俄國佬退路的就是本王爺,下令前面看着俄國佬去與叛匪糾纏而充耳不聞的,也是本王爺。因爲我只知道一點是真的,如果發生萬一的話,不用那些嘴脣子們先破,恐怕還是咱們這幾顆牙要倒黴在前了。怎麼樣啊,你六爺不會也懷疑我什麼吧,我可是沒接觸過他們?”
“鄭王說笑了。”桂良到底是奕忻的老丈人,一瞅兩位大權在握的王爺即將步入僵局,關鍵時刻就趕緊站出來給姑爺子打圓場,“局勢迷亂,其實……其實往深裡多想想總不會是壞處。”
他看看奕忻,“老夫明白,議政王還是有些不相信俄國人會自己食言,再挑頭出來支持長春園裡的那位。而且,倘若俄國人本來就毫無此心,那麼,由於咱們如今的見死不救,也就勢必會給俄國人以口實,逼迫着俄國人作出拋棄咱們的選擇來。”說着話,他長嘆了一聲,“其實……其實,以老夫的愚見,事到如今了,無論前面最後是誰勝誰負,這個議政王再當下去都是如同一隻腳踏進了萬丈的深淵裡。”
他又看着端華,苦笑了幾聲,“鄭王和怡王擔心的事情也沒有錯,說句不中聽的話,要是咱們都到了南邊兒的手裡,雖然面目全失,富貴皆無,總還有希望能夠留下一條性命。但要是到了那個女人的手上,唉……就難說了……”
就在這個時候,緊閉的殿門外傳來急迫的求見聲。
桂良接過一個兵部給事中送進來的緊急軍報,只簡單地掃上了兩眼,驟然臉色煞白,他一面趕緊把奏報遞給奕忻,一面嘴裡連連倒抽着涼氣,“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這是又出了什麼大事?端華望着桂良吃驚非小的樣子,急忙湊到奕忻的身邊兒,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這份奏報是來自一直窩在榆林的陝西提督馮景尼。
奏報稱,繼任武被太平紅軍碎剮了之後,陝西回亂唯一餘存的最中堅力量白彥虎,在環縣獨力強撐了個把月之後,最終抵擋不住太平紅軍的強大攻勢,環縣被破,白彥虎不得不敗走同心。
白彥虎在環縣企盼的救援兵馬一個也未能真正的見到環縣縣城,就在途中喪失殆盡。沒有救兵,等不來糧草的接濟,在環縣無謂的防禦戰中已經消耗了半數兵馬的白彥虎,爲了保存有生力量以圖東山再起,這才忍痛放棄了環縣。
得到了環縣的黃再興當然心裡很清楚,白彥虎這是迫不得已的主動退卻,跟隨白彥虎撤出環縣的還有近萬人,而這其中的回亂骨幹份子更是不少。於是,黃再興在奪下環縣之後,同樣是不做停留,開始對奔逃的白彥虎就一路緊追,不給殘餘回軍以任何修整的機會。
白彥虎殘部沿着環水河逃竄出環縣百十里後,似乎才感覺到稍稍遠離了一點兒後面緊追不捨的追兵。白彥虎本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趕緊叫人困馬乏、飢餓難耐的部下們趕緊打個尖,再稍微打個盹兒,至少可以恢復一下體力應付以後的萬一。
狼狽不堪的回軍們連丁點兒的火都不敢生,就着環水河的涼水狼吞虎嚥地吃了些身邊帶着的各色乾糧,天當被子地當炕,在漫天繁星的照耀下,就一個個進入了夢鄉。哪料到他們剛剛熟睡,朱錫坤、鄒國劍督率的由定邊地區西進,原本直指甘肅回首馬化龍賴以起家的老巢——靈州金積堡的紅二和紅十四兩個軍主力卻突然出現在了這裡,迎頭包抄了上來。前面的紅二、紅十四軍一打響,故意給白彥虎造成遠離錯覺的黃再興也立即揮師兜着敗殘白彥虎的屁股而至。
山野間又是一場血雨腥風的大戰,而且是力量懸殊的大戰。五萬天朝紅軍主力圍上了不足一萬的陝西回暴殘餘。天將破曉,被喧囂和煙塵籠罩的大地就重歸平靜……
奕忻拿着馮景尼奏報的手有些抖動。
在北面的黃再興全殲白彥虎的陝回同時,南面賴漢英指揮下的天朝大軍出固原,下鹽茶廳(今海原縣),隨後又云集同心堡,這個作爲甘肅回暴一箇中心點的同心堡,很快就落入了天朝紅軍之手。之後,永遠好像是沒有疲倦的天朝紅軍攻勢更劇,黃再興的北路大軍兵鋒直指靈州,賴漢英的南路大軍則猛撲中衛。當十幾萬天朝紅軍一起靠攏寧夏府城,並以所向披靡之勢接連拿下馬化龍的“龍生之地”金積堡、靈州稱、吳忠堡等寧夏府南面屏障的時候,在如此強悍的太平紅軍赫赫聲威震撼下,在馬佔鰲、閔殿臣等歸降回軍首領受到優待的啓發下,在內部其他回軍首領意見不一、再難抗拒太平紅軍的形勢下,馬化龍終於不得不低下頭,接受了天朝紅軍的要求,和平移交寧夏府,僅僅生存了不足兩個月的所謂寧夏穆斯林王國就此宣告破滅。
“唉……前門拒虎,後門還要防狼,這以後……”奕忻只看到了這裡,不由得仰天一聲哀哀的嘆息,眼睛裡明顯有淚花在閃爍,手中的奏報飄落到了地上。
端華撿起掉在地上的奏報,繼續往下看。
也許是爲了要擺脫自己的罪責,馮景尼直到最後才提及了自己。馮景尼稱,榆林府實在是地處偏遠,更何況號令一下也僅波及數縣,賦稅無出,再加上朝廷的餉銀久不撥付,官兵怨聲載道。偏偏值此關頭,他手下的兩個總兵官秦定三和鄭魁士兩軍又因所駐紮縣境貧富不等、難以養兵,而相互之間大打出手。這種情況恰恰又被太平紅軍所利用,“賊乘隙撲營,遂致大潰,臣隨死戰得脫,卻不得不退到長城以外……”
完了!端華抖了抖手上的奏報,再看看淒涼的弈忻,真的是完了!想當年佔據了人家大明國的那麼諾大一個地盤,如今除了半個山西,還有暫時的大半個河北,也就所剩無幾了。
端華感嘆了幾聲,“六爺,以後怎麼辦?”
“走吧……”走向殿門的弈忻臉色黯淡,聲音有些嘶啞,“唉……與載垣、僧格林沁等人碰碰,再商議商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