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其實是一種很怪的動物。當一個人在社會的最底層,飽受各種疾苦,最終有了一定權勢的時候,往往很多人不是想着如何回報給了自己機會的這個世界,反爾卻產生一種強烈的報復心理,極盡所能地報復周圍的一切。
洪秀全就是這樣一個具有病態的奇怪人物。這也許就和他的成長經歷有關。
他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由於從小聰明可愛,又是老兒子,所以受到父母異乎尋常的寵愛。所有的孩子中,也只有他一個被供上了學。哥哥姐妹們天生地義地得讓着他,家裡凡有了什麼好處總是第一個應該輪到他。所以,他從小養成了以自我爲中心的性格。
他的確聰明。在私塾,他十分好學,五、六年間,便熟讀了四書、五經、孝經和名家古文,後來又博覽史籍以至諸子百家。他的功課回回第一,是老師當然的寵兒。第一次學對對子那天,老師出了個上聯“雞鳴”,當別的學生們還在苦思冥想的時候,他早已經站起來應對了一個“狗叫”。老師接着再出其上聯“雞鳴天大亮”,洪秀全不等老師的話音落地,就能脫口而出“狗叫日頭出”。一下,就把老師驚得個目瞪口呆。“神童”啊,大有明代大才子徐文長的幼時風範。在這裡教了二十多年書,還真沒遇到過這樣聰明的娃崽哩!消息一傳十,十傳百,遠近無不知道他這個“神童”,都認爲這個“神童”將來一定不凡。
尤其是對於廣東花縣官祿村的洪姓族人來說,就更相信他莫說是考個秀才,恐怕連舉人也能中得,也許將來還能中進士、點翰林做宰相,要享大福大貴呢!因爲官祿村實在太窮了,土地瘦瘠,生產低,洪氏族人賣田地、賣屋地、賣小兒、賣女爲婢等等悲慘狀況時有發生。大家無不期盼着有個人能出人頭地,給族人的生活帶來個轉機。
洪秀全自己自然更是志向不凡。他沒理由不相信,自己將來一定會走出這個窮得連草都不愛長的窮鄉僻壤,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因爲,上天對他格外垂青,上天理所當然要對他格外垂青。在潛意識裡,他覺得自己是上天的寵兒。
清代的科舉分爲秀才、舉人、進士三級。進秀才須經過兩次考試,第一次縣考,第二次院考。院考由學政按臨考試,中試的就叫做秀才。各州、縣的秀才到省城去應試,中試的叫做舉人。各省舉人再到京師去會試,中試的叫做進士。
可惜,事與願違,洪秀全應試了七、八年,縣考時每試必高居前十名內,但每到院考時卻必落選,連秀才還沒有考上。科舉時代的讀書人當時所承受的壓力,是今人很難以想象的。落榜後,你不僅僅要面對鄰里們的冷嘲熱諷,也不僅僅葬送了你個人的一生命運,還把整個家族傾盡全力的一次豪賭賠個精光。供養一個讀書人,在他那種窮困的村子裡,可是一個全家族人的事業。
所以,當二十五歲的洪秀全第三次再去廣州府應試,初考時榜上還有名,到了覆試又落選的時候,他當場昏倒在榜前。這一場大病,病了整整四十多天,病得幾乎丟掉了性命。在巨大的打擊下,鬱積多年的本我衝動噴薄而出,使他經歷了一次終生難忘的夢幻過程。這個夢是那麼的絢麗,那麼的神奇,又那麼的真切。即使多少年後,他回憶起來還能恍如昨日。
在夢中,他坐着一頂小轎升到了天上(當他昏倒在榜前的時候,是同縣的學子們湊錢僱了頂轎子,把他送回的家。這可是他平生以來的第一次坐轎,雖然不是夢寐以求的那種官轎,卻依然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能把它帶入夢中,也就不足爲奇了。)。
天堂的景象頗有點奇怪。在那裡,他第一個看到的居然是雷公,長得活象一隻大公雞。天門兩旁,無數的錦衣秀女,如花叢般簇擁在那裡迎接着他。他目不斜視,昂然進了天門後,這裡居然有無數穿龍袍,戴金冠的人前來拜見他。這些人隨後帶他來到一位老人面前。這是一個“頭戴高邊帽,身穿黑龍袍,滿口金須,拖在腹上。相貌最魁梧,身體最高大,坐狀最嚴肅,衣袍最端正,兩手覆在膝上。”的老人,這位老人就是那個主宰着天地萬物的天上最大的神仙。也就是多年後才被他尊稱爲“上帝”的那個老人。這位老人告訴他,他洪秀全並非凡夫俗子,而是他的親兒子。當然,他在“天父”的旁邊,還見到了“天母”、“天兄”和“天嫂”等等之流。
這就是洪秀全的夢。夢是人的願望的結晶。越是社會最底層的人,越是渴望着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就象乞丐渴望着豐盛的大餐一樣。在經常遭到欺凌、侮辱、傷害的生活中,他們心底最大的幻想,就是成爲最有權勢的人,來恣意報復這個世界,以補償自己的損失。
在這場大病以前,洪秀全的性情是活潑的。他喜歡用詼諧的語言來調笑人家。可大病之後,他完全改變了。變得性如烈火,神態也端莊、嚴肅,寡言鮮笑。坐着的時候體直容莊,雙手置於膝上,兩腳稍爲分列平放,那叫正襟危坐。他不俯、不仰,也不左顧右盼,更不會翹個二郎腿之類的,他可以一下這麼坐上數小時而不感疲倦。他行路之時也是步履莊嚴,目不斜視,也不會回頭恣意反顧什麼。百分之一百的人君之態。但是,他的內心永遠卻是暴躁不安而又頑固異常的。
在夢中,洪秀全的幻想終於實現了。在現實中,憑藉無數人的流血犧牲,他也已經做到了。他從一個普通農民的兒子,一下子變成了上帝的龍子,他擁有了最有權勢的爹。自然,他自己也就有了最最崇高的權力,太平天國的天王。
不能否認,從一定意義上講,洪秀全堪稱是一位偉大的農民領袖。不管你服也好,不服也罷,能充分利用天時和地利,利用一種虛幻的理想,去把一盤散沙的農民組織起來,而且建立了一個強大的政權,他就足夠“偉大”這個字眼兒。
不過,他又是一個病態的“宗教”狂熱者。他既用宗教迷信號召並組織民衆,實現了他建立太平天國的夢想。同時,還想繼續利用宗教迷信,來統治或者說是愚弄他王國裡的臣民。甚至在建築天朝宮殿的時候,也都把自己的“宗教”狂熱盡情地顯露出來,根本忘記了所謂的皇家規矩。只要一看宮殿內各建築物的名稱就很清楚,從“太陽城”、“天父臺”、“聖天門”,一直到什麼“真神榮光殿(金龍殿)”、“天父殿”、“天兄殿”等等,無一不充分反映着洪秀全“拜上帝”的宗教思想意識。
無論是當年被困永安,還是現在偏安一隅,洪秀全什麼都不想去過問。沒有任何奪他的權力,更怪不得是誰主動架空了他。那是他自己甘心情願地放棄了本來自己應當擁有的權力。因爲,他只有一件事情想做,那就是每天都夢囈似的鼓弄着他的“天條”,報復或者說是修理一切曾帶給他痛苦回憶的東西。
以前沒有美女,好啊,現在我給你來個男女分館,管他別人如何,我先佳麗三千。以前缺錢少吃,簡單,來個聖庫全妥,天下財富盡歸我洪氏一門,誰敢有個私藏錢毛?殺無赦!可恨的孔老二,你鬧的朕三番五次名落孫山,遭人恥笑,如今我拆你的廟,砸你的像,燒你的書,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洪秀全的精神不正常,他是走火入魔了。他甚至已經忘記了自己最開始走上反清這條路的初衷。他愛誰呢?只能說,其實他誰都不愛,他就只愛他自己。在這一點上,他興許還不如紫禁城裡的那個咸豐。至少咸豐每每的還要爲他的朝廷犯愁傷感,而他不用考慮這些。
回到御書房的洪秀全有些鬱悶,今天的晚飯他吃的極不痛快。因爲,他剛剛晉封了一個愛娘(比正宮娘娘低一等的娘娘),這個愛娘還沒有玉碗。別看他對飯菜不太講究,可他對餐具、用具什麼的可是講究到家了。除了他自己外,每個娘娘還都要有各自的金、銀、玉製的上好餐具,還有各自的日常用具。新愛娘誕生了,自然就要安排這一切。可是,蒙得恩這次居然沒有給辦妥,自己的聖諭成了空炮,愛娘撒嬌打賴,傷心的如同個淚人兒,他哪兒還順得了心。
“天王,再這樣下去,只怕您的聖諭也就僅限於咱這太陽城了。”蒙得恩哭喪着臉,聲音里居然還有些哽咽地說着。
“得恩吶,真的是清袍下了令嗎?”洪秀全接過女官雙手捧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吐到另一個女官捧着的痰盂裡,他似乎有些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