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罡風在耳邊呼嘯而過,蘇城已被駭的臉色煞白。
張潛並未用神通護他周全,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一樣,在這千丈高空之中,寒意也甚爲濃重,沒過多久,就在他眉毛上覆蓋了一層寒霜,使得他臉上逾漸沒有血色,然而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坑上一聲,緊緊抿着嘴脣,心性倒是極爲堅韌,上千里路,不過一兩刻鐘而已,待張潛落到天權峰前那個巨大的廣場上時,蘇城渾身上下已經沒了溫度,走路都感覺腿在打顫,爲了不給張潛出醜,也是儘量保持着鎮定,目視前方,不敢去看那些前來供應的天權峰弟子。
“知焰獄峰主近日造訪,師尊特令我在此恭候。”
方希直一身乾淨的儒衫,齊襟闊袖,布履高冠,腰間繫着一柄古樸的長劍,頗有上古之風,見着張潛時也談吐自然、舉止從容,沒有一絲侷促。
“希直兄,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張潛卻不似他那般彬彬有禮,更灑脫隨意一些,他與方希直都是由青槐道人領進小潙山洞天,之前也有交集,雖說只是泛泛之交,不過在雲船上搭過幾句話而已,若輕視,這點交情實在也算不得什麼,可要重視,也的確可以作爲雙方合作開始的奠基石,方希直也是從他這稱謂中揣摩到了些許意味,拋開其他因素不說,他其實對張潛還是極爲欽佩的,聽師尊所說,當初在資質甄選時他已被劃入不入流。也就是說他修道的起點實際上是比自己低的,如今成就卻在自己之上。
此時聽他口氣。似乎是想和自己建立起交情,當然他也有自知之明,張潛如今看重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天權峰。
他倒不在乎此細節,對方如今已是一峰之主,卻紆尊降貴與自己平輩論交,那他也絕不會自持過高。
“自我當初加入天權峰之時算起,你我的確有近三年未見了。閣下如今已是一峰之主,在下卻仍未出師,甚是慚愧。”方希直心性倒是灑脫,一臉笑容,這種情況換做是誰都會心生妒忌,可他卻絲毫不在乎,敢於承認自己目前不如張潛。能夠直面自身軟弱之處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嫉妒這種情緒在方希直看來很是無聊,也極爲無用,有這閒心,還不如多從張潛身上學到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方兄只是時運未到而已。”張潛笑了笑,請方希直在前引路。
“這位小公子是?”方希直看着張潛身後一臉緊張卻故作鎮定的蘇城。隨口問道。
“海蟾子的親傳弟子蘇城,如今碧海峰遭難,有道統凋敝之虞,我幫忙教導,好應付下月宗門舉行的十年大比。”張潛草草介紹一番。
方希直聞言忽然放慢了腳步。似在思考着什麼,稍過片刻回過頭來。問道:“海蟾子真的是楊繼業所傷?”
“想必無生子不會認錯人。”張潛用巧妙的回答將自己從中摘了出去,同時肯定了這一切。
方希直點了點頭,又低聲問道:“也就是說蘇城與楊繼業之間有仇了,你替海蟾子教導他,便等於給楊繼業培養仇敵,便不怕惦記上你?”
“方兄難道忘了,我本來便和他有仇?”張潛輕輕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方希直經他一提也想起了當初在山中道觀暫居時,張潛是和楊繼業有過沖突,若非秦觀和青槐道人干預,只怕當時楊繼業就死在張潛手裡了,哪還有他今日,卻沒想到張潛仍然惦記着這事,可楊繼業已非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少年,身份更是尊貴,黃泉魔尊親傳弟子,張潛還想殺他泄憤,只怕不是那麼容易的,只是聽他口氣似乎心意已定,不免有些犯難,他是聰明人,何嘗不知此時選擇之關鍵,到底要不要同張潛扯上關係,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不過想了半天,也無定計,這事他說了不算,還得看師尊的意願,不過就他如今態度而言,應是偏向於張潛。
只是不知師尊知道張潛與楊繼業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一種不死不休的地步,還願不願意捲進這潭渾水。
“難不成閣下還不願放下這段舊怨?”方希直微微皺了皺眉。
“哈哈,走一步看一步吧。”張潛隨意一笑,將這話題帶了過去,不願多作糾纏。
楊繼業如今如日中天,即便有許多對他不利的指證,依舊很難撼動,過早露出爪牙只會讓人認爲自己在飛蛾撲火,使得一些本可拉攏的盟友都對自己敬而遠之。
兩人談笑之間,便走進了道宮之中,沖和子早已恭候多時。
“有失遠迎,見諒,見諒。”
沖和子極爲隨意,弄得方希直便有些尷尬,師尊與張潛平輩論交,那他便只能以晚輩自居,而兩人又是以一峰之主的口吻在商討着宗門事務,使得方希直更是插不進話,和十三歲的蘇城像是兩個木頭似的坐在堂下,極爲拘謹,張潛瞥了一眼,也是比較通情達理,對蘇城說道:“你隨希直師兄在天權峰上各處轉轉,開開眼界,別像個木頭一樣坐在那裡,順便可以向他請教一些法術神通方面的知識,他可與你一樣,都要參加宗門十年大比。”
一番話將蘇城和方希直都給解放了,兩人起身對着堂上兩人行過禮之後,也是離開了大殿。
方希直本跟張潛是同輩,如今卻只能以晚輩之禮相待,也是沒辦法的事,張潛如今已是一峰之主,地位尊貴,和沖和子都平輩論交。
“海蟾子能夠有你這麼一個忘年交,真不知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本以爲碧海峰遭此橫禍之後。必然會道統凋敝,卻沒想到你會仗義出手相助。甚至拋開門戶之見,代海蟾子教導弟子,只要蘇城這孩子能夠成氣,碧海峰說不定真有翻身之日。”沖和子也是對張潛這舉動敬佩有加,如果之前刻意與張潛拉攏關係,僅僅是看重了他的前程,此時卻被他德行所折服,天權峰能有這麼一個重恩義的朋友。對於子孫而言都是一種福氣,也是爲其擔心起來。
“你便不怕此舉得罪楊繼業?”
“閣下與無生子最近依舊往來不斷,便不怕得罪楊繼業?”張潛莞爾一笑,反問道。
沖和子哈哈一笑,道:“我與無生子數百年的交情,若因一楊繼業便要生分起來,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何況老夫也是堂堂一峰之主。他小子豈敢動我?”
“我也是一峰之主,楊繼業能耐我何?”張潛也是放聲大笑,弄得沖和子既是無奈又覺得心裡暢快,然而張潛話鋒卻是忽然急轉,聲音有些沉悶,道:“海蟾子也是一峰之主。”
這番話難免會引起人心之中兔死狐悲之情。無生子一下子就笑不出來了。
楊繼業如今雖暫時拿它沒辦法,可此子心性陰毒,對海蟾子下的去死手,對他應該也同樣不會有所顧忌,等他繼任宗主之位後。自己的日子恐怕極爲難過。
“宗主將這事稟報黃泉魔尊了嗎?”
張潛眉頭微微皺着,那日瀟雲子對他下了封口令。讓他不要將此事真相肆意外傳,也是怕引起不好的影響,然而如今這事情已在相關的小圈子內傳開了,可上面卻沒有一點動靜,好像什麼事情都未發生過一樣,這對張潛而言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此時也禁不住向沖和子問起。
“幾日前,宗主就去了黑雲殿,但楊繼業重傷未愈,一直在閉關,雙方無法當面對質,又無確鑿證據,所以這事就暫時被擱下來了?”沖和子一臉無奈,眉頭卻逾漸緊皺,嘆道:“其實魔尊也是刻意在拖,等十年大比之上楊繼業奪得頭籌,風頭正盛之時,這些負面指控自然便會變得無足輕重。”
“楊繼業奪得頭籌,成爲一峰之主,下一步就是成爲小潙山新任宗主,到時候他大權在握,誰還敢對他不利?”張潛乾笑道。
“魔尊也是這種考慮,他在楊繼業身上傾注太多心血,怎麼會容忍自己的親傳弟子毀在一點點品行的瑕疵上?以楊繼業目前所具備的實力實力開來,宗門大比奪得頭籌已是無法撼動的事實,唉……今後咱們這些老傢伙的日子難過嘍。”沖和子也知這其中危害,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總不能如今強行逼宮。
“倒不是沒有辦法阻止。”張潛雙眼微闔,似藏着一絲靈光,嘴角浮起淺笑,道:“有我在,他想奪得頭籌恐怕不是那般容易。”
“你如今已是一峰之主,難不成也要參加十年大比?”沖和子聞言吃驚不已,總覺得有以強凌弱的嫌疑,這種感覺就好像一羣小孩子拿着木刀木劍玩遊戲,突然殺出來一個手持板斧的彪形大漢,很是不倫不類,畢竟他如今打心底裡就沒把張潛和那些年輕弟子放在一起。
“可您也別忘了,我入門僅三年而已,是完全有資格參加宗門十年大比的。”張潛爲自己辯解道。
沖和子一時語塞,但仔細一想,也只有這個辦法能夠阻止局勢惡化。
而且這一琢磨,也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不曾明說的東西,張潛如今已是一峰之主,爲何還要參加十年大比?僅是爲了阻撓楊繼業?瀟雲子爲何對張潛照顧有加,並且倍加讚譽?反觀他對楊繼業,卻是持以敵視態度,十有八九張潛便是宗主爲自己培養的接班人,掌門之位由張潛繼承比楊繼業繼承何止好過百倍,若事情成了,天權峰也是完全受益的,何不大力支持?雖然他曾想方希直也能夠有競爭宗主的機會,但隨着楊繼業和張潛這兩個妖孽的橫空出世,他如今已不報有一點奢望。
稍作考慮,便下定了決心,點頭道:“只要你能搶了楊繼業的頭籌,老朽等人一定支持你繼任宗主之位。”
“承蒙前輩看重。”張潛拱手道謝,沖和子既然已經領會到他的意圖。那他也沒必要藏着掖着了,直接坦白的表達了自己謝意。
“你來繼任宗主之位。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是比較放心的。”沖和子點了點頭,也是有些擔憂:“但你一定要奪得頭籌才行,否則我們這些老傢伙也幫不了你。”
“前輩放心便是。”張潛隨意一笑,而後岔開了話題:“希直兄應該也會參加這次宗門十年一度的大比吧?”
“嗯。”沖和子吃了口茶,點頭道:“不過我對他已不抱有多大希望,能夠進入前十,保住我天權峰名聲不墮便是。”
“若希直兄本命飛劍得以煉成,前五應是大有希望的。這事怪我,誤了前輩大事。”張潛稍致歉意,弄得沖和子微微不喜,正準備讓他不要再提這事,卻見他從袖中取出一枚拳頭大小的寶珠,幽藍的光暈在寶珠之中流轉不止,彷彿怒海驚濤一般。這方寸寶珠之中竟然可以窺見萬里汪洋,沖和子正是納悶,此珠是何等異寶,也是按捺不住心頭好奇,伸手準備觸碰,那寶珠頓時震盪了一下。雄渾無比的金丹元氣好似潮水一般席捲開來,只將他整個人都逼退了兩步。
同時腦海深處似乎迴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嘶鳴,兇戾、狂暴的氣息讓人心神震動,許久不得安寧!
“這是一粒太古兇獸的內丹?”沖和子到底是識貨之人,一下子便認出張潛手中這粒寶珠究竟爲何物。
“這枚內丹是我斬殺一頭鯤魚所得。就當是我彌補前輩損失的一點心意,切勿推辭。”張潛將寶珠雙手奉上。
沖和子沒敢接。盯着張潛看了半天,始終保持着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過了良久,這纔開口:“這頭鯤魚真是你親手斬殺?”
張潛點了點頭,沖和子也沒繼續問,強忍內心不安將鯤魚內丹收下了,這一句話裡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一頭結成內丹的鯤魚實力有多兇悍?他自然一清二楚,張潛能夠親手將其斬殺,說明他實力遠比現在展現出來的恐怖,具體到了什麼境界,不得而知,但絕不會只是氣行周天之境後期,而且鯤魚這東西只有無垠之海中才有,按照張潛所說,他這兩年一直在蜀州東躲西藏,可事實與他所說明顯大有出入,此人身上的秘密實在太多了,但他既是向自己透露口風,便是信任自己。
他此時若是糾纏不休,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實在是太不會爲人處事了。
張潛實力越強,對他而言便越發有利,他之前還有些擔心張潛是否有能力阻止楊繼業,如今卻完全不擔心了,也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立場。
這鯤魚內丹不僅僅是人情往來,更是一顆定心丸。
該做的事情做完了,張潛也無心在天權峰逗留,便託辭離開了,“下月便是宗門大比之日,蘇城那小子對神通法術一竅不通,我還要抓緊時間訓練他,否則大比之中絕對只有墊底的份,負人所託不好,在下便先告辭了。”
“嗯,碧海峰我會託人照顧,不會讓那些趁火打劫之輩有機可乘的。”沖和子也略微表達了一番自己的心意,而後親自將張潛送走。
方希直等到沖和子去而復返,見其神色,也知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師尊,張潛與楊繼業之間的爭執,我們應當置身事外才對。”方希直揮手讓收拾桌上茶點的執事道人先行退下,這纔開口說出自己的擔憂。
“這怎麼成了張潛和楊繼業之間的爭執?”沖和子沒反應過來。
“師尊可能不知,這張潛在俗世時便和楊繼業有生死大仇。”方希直將自己所知的事情向沖和子說了一遍。
“我就說他爲何這般殷切爲海蟾子、無生子出頭,原來他跟楊繼業本來便不對付,只是藉此事向楊繼業發難。”沖和子恍然大悟,卻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楊繼業對他而言具有極大危險,張潛能對付此人就行,至於什麼動機並不重要,也將自己考慮與安排同方希直講了講,“他只需在宗門大比之上戰勝楊繼業,我等在推他繼任宗主之位,這樣便阻止了楊繼業獨攬大權,你應該知道此人如果繼承宗主之位,我天權峰將會陷入何種困境,張潛可能有些私心,但這並不重要。”
“他若是爲了泄憤,在宗門大比上將楊繼業直接殺了,怎麼辦?”方希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沖和子聞言一愣,隨即揮手而笑。
若張潛真在宗門大比之上將楊繼業殺了,必然激怒黃泉魔尊,後果有多嚴重不難想象,天權峰肯定會被他拖下水。
可張潛有必要這麼做麼?他只需搶了楊繼業的第一名,便可取而代之,擁有繼承宗主之位的資格,當然最終能不能成是兩碼事,想來機會不大,就算自己等人大力支持,但黃泉魔尊肯定不會喜歡這個破壞自己安排的人,但楊繼業卻沒這資格了,目的便達到了。
而且大比之日,三大魔尊都會在冥冥之中關注,張潛現在三位魔尊眼皮子底下殺人,基本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張潛實力恐怖不假,可楊繼業也不是泥涅的,畢竟是一位修成金丹的人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