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舊事

次日,天微涼,模糊的樹影散在晨風中帶着幾許悽美的調調。

起牀準備去上早朝,前腳剛邁出房門頭頂立馬有個不明物體落了下來。連思考的時間也無,我伸手將那不明物體接下,看清楚的瞬間我竟無言以對。

雙手抱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叱羅月,懷中的人滿臉的驚慌像是剛睡醒的模樣,我有些不敢置信盯着他很是認真地問:“公主難不成是在屋頂上睡了一夜?”

叱羅月很應景地打了個噴嚏:“自己在房中實在是睡不着,還是坐在屋頂上守着太師睡得比較踏實。”

這一刻我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吃過早飯去上早朝,叱羅月染了風寒留在太師府看大夫。

走到宮門外時正巧碰到元邑元郢他們,我步子一提追了上去:“二位殿下巧哇。”

元郢白了我一眼是一如既往的鄙視神色:“都是這個時間上早朝也不知太師口中所說的巧字從何而來?”

元邑默默瞧了我一眼繼續往前走:“昨日鮮卑公主有沒有找太師麻煩?”

他這句話問得實在又切中要點,叱羅月是沒找麻煩卻也不讓我省心。

“回二殿下,並沒有。”

耳邊一熱原來是元郢湊了上來,他笑嘻嘻道:“這段日子太師都要和叱羅月住在一處,太師可要掌握好分寸纔好。”

元郢話說得含糊話中的言外之意是一點兒也不含糊,他挑明瞭就是對本太師人格的污衊與……與不尊重。

我昂首挺胸辯駁:“三殿下用詞需得慎重些,公主只是在太師府借住一段時間而已,微臣將公主安排在了其他的院子,我們並沒有住在一處。”

元郢挑了挑眉挪開少許輕哼了一聲:“還不都是一樣。”

見我還要解釋元邑立馬出口制止:“哎,本王自是知道太師的爲人,只是看那鮮卑公主個性張揚又跋扈,本王是怕她不肯放過太師。”

“此事微臣會把握好分寸,二位殿下還請放心。”

元郢聽罷立馬又捱了上來,這次可是直接貼上了我的耳廓:“太師可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本王失望纔好。”

在心中畫了個圈圈將元郢丟進去折磨了一番我才扯了扯嘴角帶出個笑來:“三殿下請放心。”

下意識往後挪了挪隔開與元郢的距離,那一刻不知爲何我下意識往元邑的方向望去,無奈身邊早沒了人影。

百米處元邑剛好拐進了宮門,也不知他走這麼快做甚?

朝堂上多日不見的薊雲也站在那裡,他低垂着眉眼看起來相當安分守己。

這般望着他不知何時我竟失了神去,曾幾何時自己一直希望能就像現在這般將他望着,只是望着……

“不知太師對此事有何看法?”元華帝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我立馬收了心神但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作答,因爲前面元華帝說了什麼我是什麼也沒聽到。

“父皇,這羌族和匈奴若真要聯姻那麼聯手打敗鮮卑之後洛國便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元邑清清冷冷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中有幾分單薄。

經他提醒這才明白過來陛下所問的是何事,我道:“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儘快解決洛國同鮮卑的聯姻纔是大事。”

話音落地的瞬間整個大殿瞬時安靜下來,一片死寂中只能隱約聽到衆人壓抑的呼吸聲。

是了,今日我口不擇言說了一堆廢話,洛國鮮卑聯姻的重點不就是我麼?!

“太師此話甚是有理,這聯姻之事還要多靠太師。接下來的時間太師可要和公主好好相處纔是。”

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我謹慎回道:“臣遵旨。”

好不容易捱到下朝我提起步子就走,再不走說不定陛下還會留下自己說些什麼。

御花園拐彎處薊雲正往這邊走我一時心虛般躲到了花叢後面,其實本太師也不知自己在心虛些什麼,若要仔細論起來該心虛的是他纔對。

今日的薊雲一身官袍依舊穿了件高領的裡衣。

“薊大人。”

元錦緊跟着薊雲從拐彎處走了出來,薊雲恭恭敬敬做禮:“太子殿下。”

元錦無所謂“恩”了聲轉到薊雲前面站定:“薊大人看着臉色不好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薊雲清秀的臉立馬漲得通紅:“微臣並沒有不舒服多謝殿下掛懷。”

元錦身量比薊雲高出不少,因爲他背光站着是以他微一俯身就將薊雲罩在了一團陰影裡。

元錦離薊雲很近,他壓低了聲音對着薊雲說了句什麼我並沒有聽清,我只看到元錦移開身體的時候薊雲整張臉早已紅透。

二人離開後我也迅速轉身離開,腦袋有些混沌步子不禁快了許多,匆忙中腦袋撞上了一堵牆。

低頭揉揉腦袋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痛,我仰起頭來對上的是一雙平靜如水的眸子。

“二殿下?”

他沒有說話一隻手輕輕貼在我額頭上揉了揉:“疼麼?”

對於元邑這一親密舉動一時有些難以消化,我尷尬笑笑:“多謝殿下關心,微臣無事。”

額間緩慢移動的手頓了頓然後無聲移開:“恩。”

之後元邑便不再說話,兩人這麼幹站着時間久了就生出種更大的尷尬來。

“殿下怎會在此處?”

元邑將手負在身後踱了幾步聲音淡淡的:“對於薊雲太師可有話要對本王說?”

我搖了搖頭:“並無。”

他驀地轉身眼底有股冷意:“都這般了難道太師還想護着他不成?”

難不成元邑也發現了薊雲的什麼把柄?

有些事我雖懷疑卻沒有十足的把握,況且即使有了證據我也並不想難爲薊雲:“二殿下就不要爲難微臣了。”

果然,元邑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去留給我一個帥氣冷傲的背影。

此種情形下我還能注意到元邑的帥氣這事委實不能怪我,誰讓元邑生得一副人人豔羨的好模樣。

悻悻出了宮我覺得有些話自己有必要和薊雲說明白了。

半夜三更貓叫時我終於鼓足勇氣去了薊府,在薊府的後院我看到了獨立風中的薊雲,那模樣看起來有幾分孤悽。

“大半夜的爲何站在院中吹冷風?”

薊雲溫潤回頭:“太師又何嘗不是?”

我苦澀笑笑:“我們相處了這麼久我似乎從未看透過你的心思。”

薊雲淡淡一笑:“有時候就連我自己都很難看透自己的心。”

用力扯了扯嘴角我儘量讓自己的笑看起來燦爛些,就像爹曾經說的你越是難過就要笑得越是燦爛,因爲只有這樣纔不會輸得太過狼狽:“你對我從來沒有過那種心思對麼?”

薊雲沉默了,他偏偏是在這種時候沉默了,而這種沉默我清楚地知道意味的是什麼。

我面上笑得越發燦爛:“這般坦蕩可不像薊雲你。”

薊雲看起來有幾分慚愧,他忽地疾步朝我走來。走到我面前時他臉上早已沒了愧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然:“你早就知道了不是麼?”

迎上他不鹹不淡的目光我的心猛地抽了下:“是,你和他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秋後狩獵,畫船落水,等等等等怕是與他都脫不開干係吧。

想起舊時種種我禁不住一陣心寒情緒也激動了些:“爲何?”

薊雲臉上的淡漠轉瞬化作恨意:“當年你屠顧家滿門之時就該斬草除根,太師應該知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

儘管對薊雲的身份有諸多猜測但我怎麼也沒有料到他是顧家之後,我驚恐瞪大了雙眼:“你……是……顧遠?!”

當年,顧家本是一代忠臣。後來被人舉報暗地裡私募新兵且證據確鑿。招兵買馬是殺頭的重罪,陛下當即下了道聖旨派人去清顧家全家。

彼時我還是個芝麻小官兒,這等出力不討好的事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當時捉拿顧家人時聽辦差的士兵說顧印的小兒子跑了,存着一絲憐憫之心我將此事瞞了下來並未上報陛下,只是不曾想薊雲竟就是當年的顧遠?

雖然當年我只是奉命辦事,但畢竟他的家人是我所抓,也是我命人所殺……

薊雲慘白着一張臉:“正是。”

“當時指證顧家的的證據確鑿,陛下又點名讓我去辦這件事,皇命難違我這麼做實在是無奈之舉。”

他情緒有些失控聲音也大了幾分:“你若是有雙明察秋毫的雙眼就該知道顧家是被人陷害的!”頓了頓他笑了,“算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是的,還有什麼用?

我亦笑:“從始至終你對我只是算計,對吧?”他不說話我的心更加悶痛。“之所以和我在一處只不過是想借機替太子和自己除掉一個擋路之人,一個該死之人罷了,是麼?”

手握重權的人終究爲衆人所忌憚,若是不能爲野心之人所用除掉最爲穩妥。

薊雲沒有回答我繼續說下去:“你……喜歡太子?”

眼底有陰霾閃過薊雲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似是有什麼埋藏心底的秘密被人揭開,他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好一會兒纔開口說話:“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

對,是與我無關!

面前的人何時與我有關過?

一時急火上頭,我迫上前去他下意識抓住衣領防備:“你想做什麼?”

在他心中我竟是這般不堪?一時氣憤趁他不留神我一手扯開他的手,原先被他抓住的衣領散開了些,透過單薄的衣料隱約能看到上邊紫紅的痕跡。

我的手頓住了,他的手也頓住了。

那是什麼我自然知道,我諷刺笑笑:“沒想到薊大人與太子的關係已經親密成這般了?”

他擡手收了收衣領緊緊抿着脣不說話。

想衝他笑笑可擠了半天只擠出了一個苦瓜笑:“薊雲,如若你是我剛開始認識的那個薊雲該多好。”

一切的一切最美不過初識時。

可惜,開始的美好總是短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