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燴看着他的笑容搖頭道:“不不不,我不是勸你起身再戰守護美好的,我只是分析你的行爲與你口中的這個世界,以更加根本的方式否定你。”
“首先,你有點兒矯情,你最矯情的一點恰恰也是‘守護美好’。”李燴攤臂道,“什麼是你認爲的美好?我不知道。你認爲的美好,我也不關心。你守護,就去守護好了,跟其他人沒有關係啊?”
“說到底,所謂‘守護美好’,就是一廂情願的,去守護一個人主觀認爲的,某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就像一個男孩瘋狂的愛着一個女孩一樣,這是單方面的。你是一名創作者,不介意我用孤芳自賞來形容這件事吧?”
夏棋終於有些不滿了,他皺起了眉頭,從這個角度刺入,你丫太不講究了,你會分不清什麼是美好什麼是惡俗麼李燴?!
“別急,我可以假設一下。”李燴勸慰道,“假設是‘善良’吧,假設你要守護的美好是‘善良’,你希望用格言或者故事,勸導人們更加善良,這總可以了吧。”
夏棋這才點頭,這個可以,絕對正確的美好。
“那麼困擾我的是,‘善良’是絕對正確的真理麼?還是一個人一廂情願的抱負?”
“它需要你守護麼?”
“你的守護又有什麼意義麼?”
“更深一層,我們本性上,希望去善良麼?”
“也許曾經偶爾希望,但此時此刻希望麼?”
“善良一些,有益於我們個體的生存麼?”
“相反,善良的對立面,也就是惡毒。”
“是不是,也有人,可以去喜歡它呢,會認爲它是美好呢?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去守護呢?”
“‘惡毒’聽上去的確不怎麼樣,但傷害他人自己獲益,這很務實啊,很多傑出的人物也的確是這麼做的啊!我們現在不是喜歡定義劉備爲僞善,而偏愛惡毒的曹操麼?”
“再深入一些,在有些時候,必要的惡毒,甚至狠毒,是否比善良的效益更高呢?比如米國往島國扔了兩顆原子彈,這算是惡毒麼?”
“是不是也可以存在那麼一批人,去守護他們認爲的美好,去守護惡毒呢?”
“反過來說,他們守護惡毒失敗了,被罵了,衆叛親離了,甚至坐牢了,是不是也可以像你一樣聲淚俱下的控訴,去質疑這個噁心的僞善的絕望的世界呢?”
李燴的語調是溫柔的,慢條斯理的,但其引發的思考,卻比夏棋聲嘶力竭說的任何一個字都要冷酷且殘忍。
放下對與錯,再去看善與惡、雅與俗、美與醜,他們似乎都只是對立的立場而已,甚至可以看成兩個單純的孩子。
李燴也立刻衝所有人警告道:“這件事沒有答案,不是道理,只是一種思考,面對夏棋困惑的思考。請各位父母在必要的時候堵住孩子的耳朵,就像看言情片讓孩子躲過親熱鏡頭一樣。”
李燴轉望夏棋繼續說道:“你從未想過這些,只是在本能上,覺得善良是美好的,那就去守護吧,僅此而已。”
“你之後變得不那麼善良,現在的結局更讓你認爲這個世界都不太善良了,認爲這個世界是壞的,僅此而已。”
“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無病呻吟,是你一廂情願的主觀見解,僅此而已。”
夏棋當然無法忍受這種解讀,他又有了想發言的衝動。
“我稍微引申一下,你看對不對啊。”李燴攔着他比劃道,“你的發言中有兩個夏棋,一個是‘美好的夏棋’,一個是‘被逼無奈走向醜惡’的夏棋,對麼?”
夏棋略顯茫然的點頭。
“我們姑且稱之爲好夏棋和壞夏棋,我大概能猜到好夏棋的想法。”李燴進一步比劃道,“那個夏棋,大概就是說出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寫出了自己喜歡的故事,去傳播真愛與浪漫,去寫美好的故事而非狗血雞湯的夏棋,最終失敗的夏棋。”
夏棋這一次堅決點頭。
“而壞夏棋,就是說假話,做背棄自己真心的事情,撒雞精湯譁衆取寵,卻反而很成功的夏棋。”
夏棋再次點頭。
“所以夏棋最後很絕望,認爲這個世界是壞的,好人沒有生存空間,噁心的東西當道,發出了類似‘善良已死,人皆惡毒’之類的感嘆。”
夏棋勉強點頭。
“那就好辦了。”李燴雙掌一拍——
“那就讓善良去死好了!!”
“這tm不就是進化麼?!”
“你以爲我們幾十萬年怎麼走過來的?!”
全場譁然!
不是“哦呼”,只有“唔”!
自夏棋演講開始之後,人們終於發出了驚呼。
這實在……太tmd殘忍了!
可爲什麼,在李燴說出“這不就是進化麼”的時候,心裡卻有一種衝破天際的解脫感?
這個瞬間,好像神思若有若無的突破了某個屏障!
角落中的蒲小圓已經要抑制不住了
終於開始了麼,神之覺醒!
去鞭笞這個世界吧!
感謝你的祭刀,夏棋!
這話同樣震撼了李燴自己。
“‘進化’太刺耳了,它一定不中聽,且生物學上的進化通常以十萬年百萬年爲單位,但請注意我的前提,這是文化的戰場,在互聯網這個如變速齒輪般外掛的作用下,我們的文化世界每個月都在迎來劇變!”
“下面的話請父母務必堵住孩子的耳朵。”李燴十分嚴肅地說道,“在世界上的一些地方,善良的人已經開始付出代價了,他們在接收一些看上去不那麼善良的難民,然後被這些難民殘忍地傷害。這只是一個極端的例子,我們不去定義它的對與錯,可在這個血淋淋的事實面前,夏棋這點兒呻吟算得上什麼呢?!”
“不說大問題,往小了說!”
“就說我和夏棋都在做的事,就說文藝創作!”
“大家都覺得現在庸俗粗鄙的東西當道對吧,音樂都是廣場舞飆高音,電影都是爛表演蠢故事,然後就劣幣驅逐良幣對吧,大家都在罵對吧?然後呢?有用麼?夏棋不是最終還是背棄初心了麼?他不是最終還是選擇他認爲的庸俗與粗鄙了麼?”
“廣場舞音樂不是越來越多麼?”
“小鮮肉不是依然霸屏麼?”
“蠢電影不是照樣上映麼?”
“震撼人心的文學不是繼續越來越遠麼?”
“我管你時代是世風日下還是蒸蒸日上,這就是環境,文化環境。”
“我也管你什麼粗鄙還是高雅,劣幣還是良幣,這就是個體,生存個體。”
“我更不管你什麼夏棋還是李燴,這就是人,兩個人。”
“我甚至不管你是毒雞湯還是雞湯,這就是生存手段,兩種手段。”
“更誇張的,連咱們的作品都不用區分,《愛你》與《千年》,這就只是作品,兩部作品。”
“你說的對,我們都一樣,我們不過是通過作品去博得生存的兩個人而已!!”
“我們可以高雅得像長頸鹿一樣與世無爭,也可以低賤得如臭蟲一般骯髒翻滾!”
“這一次,讓我們放下好與壞,看到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