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瀾滄靈山“死而復生”, 隨後鳥不拉屎的南闔半島集合了現世幾乎所有蟬蛻聖人,大打出手。
自古戰與魔就有微妙的聯繫,東海南海被他們打得沸騰了幾圈,返魂渦能安穩?
那裡的“破補丁”本來就不是原裝的, 打補丁的三大蟬蛻在如今奚平看來, 至少有倆是水貨, 當年可是差點讓一個半仙破壞。
而這邊三大鎮山神器沒頭蒼蠅似的亂鬥一通不算, 腦殼發芽的崑崙掌門還祭出了無間鏡——那玩意據說自從崑崙山落成, 就沒現過世。
按照林熾的解讀, 無間鏡是當今流傳下來的銘文體系源頭, 也就意味着後世用的很多“新銘文”能生效,是建立在最早的天規奠基上的。無渡海“羣魔”正是被這個體系排斥在外的碎渣, 奚平往無間鏡上捅了一劍, 相當於給羣魔鬆了一瞬的綁。
而無渡海封魔印也是用銘文寫的!
當年周楹幹了一半被奚平拼命阻止的事,陰差陽錯地被他自己一劍捅漏了。
就這片刻光景,返魂渦上已經起了黑霧, 開始往四面八方彌散。
而除了封魔印用了銘文, 鎮山大陣、各國邊境也是。
宛闔邊境天機閣,因果獸突然站了起來, 守衛的開明修士目瞪口呆,看見成片隱形的邊境銘文突然浮出地面,其中有約莫五成的銘文字“滅了”一下才重新連上,雖然只有眨眼的功夫, 南闔半島上被鴛鴦劍陣驅趕到邊境的野火卻趁隙鑽了進來。
邊境草木海浪一樣倒伏,成片枯死, “野火”藤條瘋狂地往魚米之鄉逃竄。
緊接着是腥風。
封魔印破,返魂渦雖然位於宛闔之間, 但闔半島這邊大能雲集,羣魔也繞着走,於是南宛首當其衝!
崑崙掌門那通紅的眼裡只有“誅邪”,其餘全不理會,一擊錯過,他將無間鏡揮上了天,兩寸大的小鏡放大了無數倍,遮天蔽日起來。
侍劍奴半偶的核心法陣來自劍宗的侍劍偶,受制於無間鏡,而支修投鼠忌器,再不敢碰那東西,撈走奚平,一時只能倉促閃避。
銘文那一瞬間的凝滯也讓銀月輪和鴛鴦劍陣同時卡了一下,第三長老和懸無趁機脫身。
“師父別管我,”奚平忘了他方纔隨口扯的謊,飛快說道,“回國!不……”
鎮山神器能封住他和轉生木的聯繫,不一定打得斷支修和雪裡爬的聯繫。蟬蛻畢竟是蟬蛻,再說伴生木也有“親生”和“二手”的區別。
因此奚平用了個小小的話術,果然,支修沒吭聲——奚平立刻就知道了,師父和伴生木的聯繫確實還在。要是做不到,支修反而會冷靜地告訴他,而不是沉默。
南闔半島沒有樹,支修來時得和別人一樣一路飛過來,回去卻不過是轉個身的事,任什麼月滿蟬蛻也追不上,南闔半島這局最開始本來也不是針對他設的……只要他願意。
奚平太會捅人軟肋了,一句“不要耽擱,我跟無渡海比起來算什麼?再說方纔那一劍還是我放的”幾乎脫口而出。
只要說出來,就像當年他三句話打斷周楹折騰封魔印一樣,師父立刻別無選擇。
他難道能爲了自己的弟子和私心,棄家國於不顧嗎?
就算他支修肯揹負這個千古罵名,奚平呢?親手誤傷封魔印,奚平如果還有餘生,他還怎麼過得下去?
然而這話滾到了舌尖上,奚平一緊牙關,忍住了沒往外吐。
這和當年情況不同,他想,三哥那次完全是自己站在懸崖邊上準備往下跳,但回頭是岸,因此奚平什麼都不用顧忌,死命把人往回拖就行,只要管用,說什麼都無所謂。
這回不一樣,支修已經進退維谷,若他開口相逼,是剜師父的心。
“不要做英雄,更不要做神聖”,聽着是句來自師長的告誡,如今細想,卻彷彿是他師父這輩子說過的、最接近埋怨的話。
收輿圖的時候他已經沒出息過一次了,不能因爲師尊是傳說中的“支將軍”,就把什麼都賴過去。
奚平不孝,還沒不孝到那種地步。
“不……不回也行,反正您能關照到,升格仙器夠撐一會兒,”奚平深吸口氣,“天機閣和開明司分部應該都有雪裡爬,讓他們多種點,不然您視野受限……小心海里還有九龍鼎!”
這烏鴉嘴話音剛落,海面上就浮起一團陰影。方纔受銘文影響的鎮山神器還有九龍鼎,王格羅寶趁機脫了身。而眼看無間鏡一出形勢突變,“繁忙”的凌雲掌門立刻扔下了其他,先跑來“顧全大局”,站好隊攙了一腳。
支修一把將奚平推了出去,照庭劍鋒臨時逼退了張牙舞爪的龍頭,巨龍砸出小山一樣高的水花。透過水簾,他複雜難辨的目光落在方纔恨不能板子伺候的逆徒身上。
“捅大婁子了,”奚平熟練地將最後長上的腕骨一扭,關節接回原位,“奶奶個熊的,收拾不了我怕不是得賣身賠……呸,那不可能!”
支修:“……”
“我有辦法。”奚平精神集中到極致,無數個念頭在他心頭起起落落,神識無形中比平時更凝練,隱骨重塑身體的速度快了三分,就這麼三兩句話的光景,他方纔被震碎半邊的身體幾乎修復完了,從飛瓊峰上帶走的三劍完全融入了他經脈裡。
世上任何絕境都擋不住活絡的心,奚平將心沉到了底,果然應變出了一條思路。
晚霜受制,他們這邊只剩師父一個人……升靈在這種場合不算人頭,想必諸天神魔也都是這麼想的。但他手上不是沒有新牌,第一是魔氣吹過來,崑崙掌門的症狀明顯更重,更找不着北了;第二是林大師已經解出了銘文,凡人手持銘文,只要人夠多,未必沒有效果,只要他能恢復和轉生木的聯繫。
沒有照庭,劍修蟬蛻眼皮底下御不起劍,奚平直接踩了張御風的符咒,藉着照庭削九龍鼎掀起的海風,衝向無間鏡。
“師父替我兜着點,看我要死了就給我一劍!”
只有照庭能在不傷他神識的情況下震碎他身體,讓他神識趁隙溜,剩下那幾位可都是奔着讓他形神俱滅去的。
除此以外,他還有第三張牌:林熾的信裡信息量極大,重點是崑崙無間鏡。
而無間鏡裡恰好還有一個人……一個神識。
如果三哥說話算數,真能保持神識不滅進無間鏡,那麼按林熾的說法,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找到了北絕口上,崑崙無間鏡本體所在。
不能再衝無間鏡下手,否則各國邊境銘文損壞,更難收拾。但不代表……無間鏡不能脫離崑崙那老瘋子的控制。
無間鏡中,周楹的靈感被觸動,他驀地回頭看向來路。
大祭司那股將他送進來,始終繚繞不去的行將就木氣息消失了。
上一任大祭司肉身消亡,無間鏡的入口會在新一任大祭司的靈臺落停,但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凜冽的劍氣。也就是說,現在崑崙掌門臨時接管了無間鏡——這隻可能是他和大祭司都已經不在崑崙山,並讓無間鏡亮相在人間了!
能逼着絕頂蟬蛻劍修祭出無間鏡的,世上有且僅有侍劍奴,其他人戰力不夠格,也沒有刺激老掌門發瘋的功能。
周楹一敲鏡面,飛快抹出一行字,問謝濋:還聯繫得到奚士庸嗎?
謝濋正清理無間鏡周圍冰雪,竭盡所能地記錄鏡周銘文,不敢浪費一口熱氣,連呼吸都很剋制,在自己芥子中見底的靈石上抓了一把,他順手摸了摸轉生木,然後搖搖頭。
也就是說,奚士庸人很可能在現場。
周楹微微垂下眼,迅速推演起此時外界情況,同時,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崑崙掌門劍氣中的心魔氣息。
大祭司臨時缺位,被心魔所困而不自知的掌門要控制無間鏡,一部分神識得融入鏡子裡。
無間鏡下面埋着靈山之源,大能經年徘徊在此處,道心容易受到侵蝕,因此無間鏡向來是崑崙禁忌,由半仙修爲的大祭司掌管。此時掌門理智大概還沒散乾淨,打開無間鏡不過權宜之計,神識自然不敢往深探,他完全不知道,鎮山神器盡頭,有心魔種的主人。
崑崙掌門自然看見了奚平,一個小升靈,還不是劍修……掌門連“自不量力”都懶得罵,擡手便想碾死這小小螻蟻。就在這時,他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掌門師兄。”
崑崙掌門如遭雷擊,下一刻,他陡然想起來,那個人……的屍身在無間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