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卡爾咳嗽了一聲,扯了扯領口,只說了一個詞,就停住了。
“怎麼了?”我問道。
他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慢慢的浮起一絲微笑。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那個笑容充滿了諷刺和嘲笑。或許是我太心虛的緣故,但是看着那樣的笑容,我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警醒的立了起來,以至於整個人都有些坐立不安了。如果不是我腿腳不便,我想我現在恐怕要找個藉口離開。這是我和卡爾結交以後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或許,我應該說,親愛的亨利,”卡爾慢吞吞的說道,傲慢的拖着長長的調子,“你更希望聽到我和你姐姐蘿絲的喜訊?”
“哦,上帝!”我不自覺的用手整理着一下額前的碎髮,擋住他的視線,心臟在胸腔狂跳,一種火辣辣的恥辱的感覺刷過全身,另一種有些惱羞成怒的感覺涌上心頭,我控制不住的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突然冒出的強烈的尷尬。“天哪,你怎麼會覺得……哦,好吧,好吧……”看着他越來越明顯的笑容,我破罐破摔一般的坦白道,“你覺得蘿絲怎麼樣?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她都不會辱沒霍克利這個姓氏。”
他漫不經心的向下掃了一眼,噴出一聲鼻息,然後,就這樣,臉上掛着那絲笑容,看着我的眼睛,沒有再說話。
我和他之間的氣氛開始充滿一種沉重的粘稠感。他的表情讓我越發的不安,以至於感到一陣羞恥。
好吧,可能卡爾對於蘿絲真的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但是不管怎麼說蘿絲也不算高攀了霍克利,不願意就算了,何必做出這副表情,這表情簡直和以前我看到的母親在倫敦社交季上看到暴發戶在舞會上努力融入上流社會時,露出表情一模一樣。
天哪天哪,快停下!我一口氣把杯子裡的酒喝完。不要瞎想,這只是你太敏感了罷了,卡爾只是不知道如何拒絕你而已,這個笑容一點意義都沒有,不過是個代表禮貌的行慣性微笑罷了。我拼命在心裡對自己喊,努力壓制腦海裡浮現的各種胡思亂想。
好在很快,他就不在盯着我看,而是轉身和身邊的另一位男士交談了起來。
我輕輕的舒了一口氣,也轉過身去聽坐在我另一邊的幾位男士之間的談話。他們正在討論諾福克公爵最近剛剛出手的一副名畫。名目繁多數額巨大的稅收導致很多大貴族入不敷出,這位家譜可以一直追溯到黑太子愛德華時代的大貴族諾福克公爵正是其中一員。爲了維持往日的生活水準,除了節流外,這些家產豐厚歷史悠遠的貴族不得不把家族百年的珍藏從收藏室拿出來拍賣,以獲得鉅額的財富來維持日常的開銷和城堡莊園的維修。
我心不在焉的聽着,並沒插話,直到男士們聊夠了天,換到客廳和女士們匯合。
母親見我走進來,眼睛立刻一亮,但她頗有耐心的一直等到周圍只有我們兩個人時,纔開口詢問談話的結果。
我把和卡爾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對話複述給她聽,想到卡爾最後那個讓人不舒服的笑容,說道:“我覺得卡爾早就明白我們想把蘿絲嫁給他的想法了,他是個八面玲瓏的商人,不可能那麼遲鈍。既然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應該就是拒絕的意思。”
母親面帶微笑,但微蹙的眉頭顯示她正在思考。過了一分鐘,她突然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詭異。
“媽媽?”我眨了眨眼睛,往後縮了縮。
“……不可能……”母親嘟囔道,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對,他對蘿絲沒有任何想法。這幾天我們算是做了無用功了。”
“蘿絲會高興的。”我說,這麼多天來一直壓在我心上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沒有霍克利,還會有別人,她總是要嫁人的。”媽媽撫平裙子上的一個小褶皺,重新展開一個信心十足的笑容,“或許我們可以開始爲她明年的社交季做準備,雖然缺少了在白金漢宮隆重推出的環節,不過只要參加的舞會數目足夠多,不愁找不到合適的金龜婿。就是要麻煩你了,亨利,蘿絲還沒有被隆重推出,接到的邀請函數量恐怕會不夠,而你以新一任理查蒙德伯爵的身份,帶着家中的女眷去參加社交會更爲合適。”
“這是我的責任。”我說,“等回到阿克頓,我就讓查爾斯派人去倫敦收拾房子。”查爾斯是我的管家,他曾經是我爺爺的貼身男僕,爺爺去世後,他便子承父業,成爲了阿克頓的管家,一直到現在。
但是我輕鬆的心情沒能持續太久。第二天下午,當我和母親在她的房間裡計劃着明年的社交季時,這份難得輕鬆的心情就被一個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徹底粉碎。
“真的?我沒有聽錯吧?”母親瞪大了眼睛,這種失禮的表情在她臉上並不常見。
但眼下我的大腦已經沒有足夠的空間去關注她的表情,全部都被母親的貼身女僕薩拉的話嚴嚴實實的佔據了。
“您沒有聽錯,我的夫人。”薩拉微笑道,“霍克利先生向蘿絲小姐求婚了,就在剛纔。”
母親用手捂住臉,掩住她狂喜的表情,半晌,才放下手,問道:“是你親眼看到的,還是聽哪個女僕傳的閒話?”
薩拉說:“是普雷斯特伯裡公爵夫人讓她的貼身女僕勞拉告訴我的消息,據說公爵夫人下午和幾位小姐在房閒逛時,不小心撞見了霍克利先生向蘿絲小姐求婚的場景。這大概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
“哦,上帝啊!”母親捂住胸口,喘着粗氣,“這簡直……這簡直……”
“可是……昨天他還表現的對聯姻這件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喃喃道,只覺得恐怕現在的我比母親更需要一個嗅鹽瓶。
母親嘟囔着耶穌基督,半天才平靜下來:“薩拉,你去把蘿絲小姐叫過來。”
“好的,夫人。”薩拉行了一個屈膝禮,轉身離開房間。
“這真是……太讓人難以置信了!”母親激動的面頰發紅。
“確實難以置信。”我鬆開緊握的雙拳,指甲在掌心留下四個深深的月牙形的痕跡,,“在他昨天才做出了那樣的表態後,今天居然就向蘿絲求婚了,這怎麼看都很奇怪,不是嗎,媽媽?”
“那一定是因爲卡爾害羞了。”母親說。
我冷笑了一聲,說道:“害羞?媽媽,您可不能這樣顛倒黑白,卡爾會害羞,這比蘿絲把她腦海裡那些詭異的想法連根拔起還要不可思議。”
母親不以爲意的扇了扇手:“非要我說的那麼明確嗎?或許卡爾以前沒有娶蘿絲的想法,但你向他提議以後,經過一夜思考,他認爲這場婚事完全再合適不過,便向蘿絲求了婚。這種情況也不是不可能。”
我閉了閉眼,“你要讓蘿絲答應他嗎?”
“當然了!不然我們忙了這麼多天是爲了什麼?”
“媽媽,我們不能這麼做。”我無力的說,已經分不清自己如此抵抗是爲了蘿絲還是爲了自己,只是嘴裡還在說着冠冕堂皇的話,“這幾天我們爲他們創造了那麼多曖昧的機會,卡爾都沒有喜歡蘿絲哪怕一點點,那等他們結婚以後呢?他根本不愛她,他們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婚姻的基礎可不是虛無縹緲的愛情,這句話我很早以前就告訴你了。”母親笑着說,沒有在意我的態度,“亨利,我發現自從你來到查茨沃斯,就開始變得幼稚起來。是不是愛上哪位小姐了?只有愛情纔會把人變得……這麼腦子不清楚。”
我猜她本來是想說愚蠢。不得不說,母親直覺驚人,雖然我愛上的不是什麼小姐,但是這個猜測已經無限接近於事實了。
很快,蘿絲就進來了。
“我親愛的蘿絲!我的驕傲!”母親露出一個非常喜悅笑容,自從父親死後,母親幾乎再也沒有對蘿絲有過如此和顏悅色的表情了,而蘿絲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看來是知道這份和顏悅色的原因了。這也間接的證明了薩拉說的消息的正確性。
我覺得整個屋子都晃了一下。
“這真是一個巨大的驚喜!”母親捧起蘿絲的臉,印下兩個吻,“如果不是薩拉告訴我,你還打算瞞到什麼時候?”
蘿絲勉強彎了一下嘴角,坐了下來,沒有說話。
“快告訴我,親愛的,他是怎麼向你求婚的?”母親握着她的雙手,緊緊挨着她坐下。
“他就是……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蘿絲低聲說道,“沒了。”
“別不好意思,你是如此美麗,未來將會有更多的紳士向你表達愛慕之情。”母親撫摸着她的臉,“你是怎麼回答他的?”
“我說,我要考慮一下。”蘿絲說,她擡頭看了看母親,猶豫了一下,問道,“我必須要答應他嗎?”
“當然要答應!”母親說,“不過你不用主動告訴他你的答覆,等他下回再詢問你的時候,再告訴他你願意。”
“可他根本不愛我!”蘿絲突然站了起來,爆發一樣的喊道,“耶穌啊!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我爲什麼一定要嫁給他!爲什麼你非得要我答應這場荒謬的求婚!阿克頓已經得救了,我們身上沒有沉重的債務了,你爲什麼還要我嫁給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