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殘月如鉤。
六曲彎路上的核桃樹猶如魔鬼,張牙舞爪,風一吹,就恐怖的跳起魔鬼舞。凌晨四點,鬼子提前一個小時從縣城出發了,高橋中隊長帶着一箇中隊的兵力,一個鬼子小分隊,兩個僞軍小分隊,浩浩蕩蕩三輛軍用卡車,隨隊攜帶重型武器,配充足彈藥。
村口入村十五里村路上都佈滿了流動暗哨,鄉親們已經轉移的差不多了,張海生他們已經連夜埋伏好了土地雷、捕獵陷阱,在最隱蔽的高處部署好了兵力。
他們此刻就俯身等着鬼子來送死了。
突然,山的另一邊貓着腰上來了二三十個黑影,眼尖的民兵隊長蘇光明看見了,忙低聲說:“快看,那邊有好幾十號人上來了……難道是鬼子?……鬼子怎麼會從那邊上來呢?那俺們事先佈置好的,不就用不上了嗎?……張隊長?”
“別慌,先搞清楚那是不是鬼子?”張海生用一個望遠鏡眺望,可是天色太暗了,實在看不清楚。
“海生哥,那些人行動好迅速,會不會是鬼子派上來偷襲我們的啊?”石頭猜測。
“俺瞧着不像,鬼子在山路上跑的不會那麼利索,鬼子走不慣山道。”嗩吶哥做否定。一邊沉思着。
“別動!否則立刻讓你們變成馬蜂窩!”蘇光明喊。
耳聽那邊有個人突然高興地叫喊了一聲:“海生?海生,是我呀!”又對蘇光明喊:“戰友們,別開槍,我們是遼縣抗日遊擊隊遼東支隊,我是政委,我身邊這位是支隊長韓北平。”
“路十三?路十三,真的是你?”張海生高興地跑上前,路十三張開雙臂,兄弟倆激動的抱在一起。
“哎呀呀,真是沒想到呀,咱倆能在這裡重逢,那年縣城一別,你和桃花去了英國,我去了太原城城中學教書,之後又參加了八路軍,被派回咱們遼縣組建遼東抗日遊擊支隊,和我一塊派回來的還有我的支隊長韓北平。”
“還正愁着彈藥不足,你們就從天而降了,你們是不是天兵天將啊,專門克鬼子的老命的。”張海生笑哈哈的說。
“就是,這下,我們打鬼子就更有把握了,一定讓他們有來無回!”桃花也笑嘻嘻的走過來打招呼,他們都是老熟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哎?這不是桃花嗎?咱們三個又能相聚在一起並肩戰鬥了,對了,海生,你和桃花?你們結婚了吧?是不是孩子都會唱開花調了啊?哈哈!”路十三打趣。
“哦……我……我們倆……”張海生支支吾吾。
桃花勉強笑着說:“十三,現在是什麼時期啊,全國人民都在抗戰,打鬼子,不是結婚的時候,革命工作是首要,你不是也沒結婚呢嗎!”
“說得也對,可是鬼子得打,婚該結照樣也得結啊,要不然咱們就沒有傳人了!”路十三笑着說。
“怎麼了?那會兒記得你來信提到一個叫陳娟的女老師,你們後來呢?”張海生說。
路十三聽完,臉上就猛地浮起一片感傷,躲躲閃閃的。
“十三,怎麼了?”
“陳娟……在太原淪陷的時候,沒
來得及撤退,被鬼子欺辱,自殺了!”路十三一面眼睛裡星眸閃爍的,痛不欲生,一個大男人,心裡總有一處不能觸碰的傷疤。“不說這個了!這個年代,鬼子欠下的血債數也數不清,桃花村全村被屠,估計只剩我們幾個活着的了!”
……一陣沉默。
“俺們村也是,只剩下俺一人。”嗩吶哥低語。
“俺爹俺妹妹也都是被鬼子殺害的,可憐俺妹妹燕子才十六歲……”鐵牛在黑乎乎的人羣裡發聲,淒涼的聲音,仇恨的聲音。
“燕子???豆腐叔???你說的是不是燕子和豆腐叔?”桃花問。
鐵牛一拳頭搗在樹上,深深嘆了口氣:“對!你就是俺家救的那個共產黨?鬼子是因爲你才殺了俺爹跟俺妹的?”眼睛要冒火了。
桃花渾身一軟,癱倒在地,捶胸頓足,傷心自責,“是的,豆腐叔和燕子就是因爲受了我們姊妹三個的牽連,纔會被漢奸和鬼子殺害的……都是因爲我們,害了豆腐叔和燕子……豆腐叔……燕子……”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姐,咱姊妹三當初就不該去向陽村,如果不去,豆腐叔和燕子就不會死了,可是當時杏花姐快死了……”石頭也有些難過起來。
路十三把桃花扶起來,“鐵牛,桃花,這不是你們姊妹仨的錯,是鬼子太殘忍了,漢奸太可恨了,其實豆腐叔早就已經加入共產黨了,豆腐叔是個老黨員,豆腐叔和燕子的死,你們也不用太自責,鐵牛,你已經是一名預備黨員了,共產黨員都是不怕犧牲的,共產黨員永遠爲自己的同志敞開大門,救治戰友,幫助戰友,吃一口熱菜喝一口熱湯,甚至爲掩護戰友去犧牲自己的生命,這都是我們共產黨人應該做的,我們的同志、戰友死了,我們都很難過,我們要把這筆賬算在鬼子頭上,讓鬼子來償還這筆血債,對不對?我相信,鐵牛是明白事理的人!對不對,鐵牛?”一巴掌拍在鐵牛耷拉着的肩膀上。
韓北平也說:“鐵牛,政委說得在理,絕不要把自己的同志戰友視作敵人,當下,我們真正的敵人是鬼子,我們應該同仇敵愾!”
張海生插話:“是啊,鐵牛兄弟,這筆賬,咱們給狗日的鬼子記着呢!”拍拍胸脯。
鐵牛終於半天才緩上一口氣來,嚥了口唾沫:“俺清楚血債在誰頭上,俺要是跟桃花和石頭計較,俺就對不起俺爹和俺妹,俺就不是預備黨員,你們說的這,俺都懂!桃花、石頭,你們都不要自責了,你們不是兇手,兇手是狼吃日本鬼子!”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最後幾個字的。
“來,時間不多了,咱們來部署一下兵力!”又對鐵牛:“鐵牛,你去把彈藥給他們分一分。”轉身對蘇光明:“哎?這個大嗓門是?”
“哎呀,終於輪到俺說話了,俺介紹一下,俺是咱柏峪村的民兵隊隊長,蘇光明。”路十三把手伸過去:“蘇隊長,你好!”支隊長韓北平也熱情上來打招呼:“蘇隊長,認識你很高興啊!”
“俺也是!俺也是!俺這算是見着真八路了,今日撿到寶了,不白活一回,不白活一回啊,哈哈哈!”蘇光明笑哈哈
的。“走,咱們到那邊去開個戰前會議!”路十三指指一棵大核桃樹底下。
“這下子,咱要槍有槍,要子彈有子彈,要戰鬥力有戰鬥力,咱也不怕他日本鬼子了!哈哈……”伴着蘇光明響亮的聲音。
“羣衆都安全轉移了吧?”韓北平詢問。
“是啊是啊,韓隊長,是俺們民兵隊轉移的,鄉親們已經都進了山了,絕對安全了,放心吧!”蘇光明扯着嗓子說。
遼縣冬天的深夜太寒冷了,骨頭心兒都在打哆嗦,牙齒更是不由得打架,咯吱吱響,大傢伙只有裹緊了身上的破爛棉衣,不停地熱氣呵着手,搓着手,搓着耳朵和臉,一雙腳更是凍僵硬了。
“對了,十三,你們是怎麼知道鬼子要來的?”張海生問。
“是鐵牛在縣城打探到的消息,我們就趕在鬼子前頭來了,不過,這次來的那個鬼子隊長可是個狠角色,鬼心眼兒比篩籮底兒上的窟窿都多,咱們絕不能輕敵,一定要部署的謹慎周密才行!”
“恩!你說得有道理,咱們好好商量一下!”
“俺們民兵隊聽你們正規軍的!”
……
鬼子的卡車開進村走了不到半里地就舉步維艱了,只能把車又倒出去,停在村口向陽村楊樹林裡的空地上,三大車的鬼子和僞軍在高橋哇啦哇啦的交換聲中,迷迷瞪瞪的下了車,東倒西歪的站成六排。
“都還在做夢嗎?八嘎!八嘎!!”高橋腰裡挎着日本軍刀,來來回回的訓着人,見一個僞軍士兵連衣服的扣子都是錯扣的,歪戴着軍帽,更讓高橋火苗躥升,一發不可收拾的是,竟然站着都在打呼嚕。“啪、啪”兩槍,直接了接了他,血濺在周圍士兵的身上臉上,他們立馬嚇得兩腿發抖,腦子嚇清醒了。“混蛋!八嘎!這就是他的下場,誰還沒有清醒???”
遼縣大漢奸,破鑼,作勢上前扇了一個僞軍士兵一個耳刮子,破鑼樣的嗓子吼,“還敢打瞌睡,再打瞌睡槍崩,要向皇軍學習,打起精神來!”
“是!”僞軍挺直脊背。
“都聽着啊,待會兒絕對要衝在最前面,要做皇軍的先鋒,板垣將軍說了,誰衝在最前面,大大有賞,反之,臨陣退縮的,就地槍崩!”這破鑼音,咋聽咋噁心。
“出發!”高橋下令。
“聽見沒有,出發了,死挺挺的,快走,快點走,到前頭給皇軍帶路去!”破鑼一邊吼一邊用腳踹兩個僞軍的屁股,一個僞軍成狗吃屎狀趴地上,破鑼直接上去又給了一腳。僞軍呻吟起來:“哎呦,俺的腳,俺的腳崴了!”高橋可沒有那個耐心,直接返頭就給了那僞軍一槍。嚇得僞軍們噌噌就躥到前頭去,不敢吭了。
通往村裡的路上靜悄悄的,和往常的深夜並無兩樣,破鑼只和僞軍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頭,高橋帶着一個鬼子小分隊小心翼翼、東張西望跟在後面,直抱怨路難走!
夜靜得出奇,暗哨竟然也沒有一個,風聲忽然吹過,草叢裡掠過一陣響動,高橋一舉手“隱蔽”,都貓下了腰。
待風聲過了,響動平息了,又命令僞軍帶頭前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