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子的交通站是離開邊區的最後一個落腳點,也是平原的邊緣,再往前便是綿延不斷的大山。
黃昏時分,冷娃到了劉家窪。剛一推開院門,冷娃就聽到屋裡院外嘈雜的人聲,小分隊幾組人馬都先於他抵達了。
“冷娃,都在等你呢。”鬍子把冷娃讓進屋裡,他悶雷一樣的聲音帶着嗡嗡的迴音,驚得所有的人擡起了頭。鬍子和冷娃同是交通員,雖不經常碰面,但彼此很熟。鬍子的個頭有兩米高,雄壯得像半座山。抗大的秧歌隊只要排練文明劇,總是要請他擔任個角色,不是憨厚老實的農民,就是凶神惡煞的土匪、地主、鬼子,也許演壞蛋總比演好人的時候多,久而久之得了一個“鬍子”的綽號。
“這是富民同志,那是他的警衛員小豹子,”鬍子介紹說。
“久仰大名呵,興會,興會。”富民文縐縐的寒暄,讓冷娃仔細地端詳着眼前這位知識分子出身的首長。他精幹、瘦小,一副黑框眼鏡,讓他顯得似乎有些孱弱。他緊緊握着冷娃的手,冷娃可以感覺到他厚墩墩的掌心肉和粗拉拉的繭子,那決不僅僅是隻握筆的手,但不管怎樣,冷娃還是擺脫不了文弱書生的印象。
“冷大哥是你啊!”小豹子帶着久別的驚喜,幾乎撲到冷娃的身上。
“小豹子,想大哥了。”冷娃深情地撫摸着這個小戰士的頭。
小豹子原本住在灰谷嶺的小石溝村,有一次鬼子掃蕩路過村子,發現村子的井裡放了死豬毛,水根本無法飲用,於是鬼子瘋狂報復,殺死了全村的人。小豹子這個大山養大的孩子,憑着他豹子一樣的靈活和機敏,從敵人機槍瘋狂的掃射中逃了出來。正逢冷娃從總部回延安,在路上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小豹子,便把他帶回了延安。那場大屠殺深深刺激了小豹子,人們問起他的姓名和家人,他把嘴脣咬出了血,死也不肯說,於是大家只好叫他的小名——小豹子。小豹子憑着他的機靈勁和乖巧,深得警衛營的戰士和機關的首長們的喜歡。這次由他擔任富民的警衛員,冷娃感到心裡踏實了許多。
“報告首長,我是抗大學員的領隊巴石,她們是抗大學員吳秀娟、向山梅和李杏花。”
站在冷娃面前的是一位一身八路軍裝束的年輕人,冷娃輕輕地壓了壓他正在禮的手臂:“別向我報告,我算什麼首長,我不過是個交通員,咱們這裡的首長是富民同志。”年輕人悻悻地放下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冷娃用眼掃了一遍三個女戰士,心中一時慌亂,不知該對她們說些什麼,甚至不知手該放在什麼地方,“你們都還好吧。”他隨便問了一句,女戰士們因爲他的窘態,吃吃地笑了。冷娃一輩子還沒有和女人打過交道,這次他卻要帶着她們穿越封鎖線,這讓他覺得遇上一輩子的一件難事。當時周部長也看出他面有難色,特別囑咐:“把她們帶到目的地和富民同志一樣重要!”
“剛纔冷娃說得有偏差,”富民對大家宣佈,“咱們是個特殊的戰鬥小分隊,隊長是冷娃。和大家一樣,我是小分隊中的一員,不是什麼首長。這不是謙虛,是命令,當然,不排除遇到問題時小分隊成員共同商量,你說呢,冷娃。”
“我聽從上級首長的命令。爲了不驚動村子裡的人,小分隊於明晨破曉時出發。巴石和三位學員先去把身上的軍裝換下來,富民同志、鬍子,咱們一起研究一下明天的出發路線。”冷娃字字擲地有聲,富民心中開始暗暗佩服這個漢子。
“擺在我們面前有兩條路可選,”冷娃把一張軍用地圖攤在桌上。“明天半天的行軍,我們就可以到達空明山。一條路,沿着空明山山腳繞過去,這裡人煙稀少,過幾個村就是大路,既便於小分隊行軍,也便於小分隊混進大路上的商賈中,唯一的缺點是要耽誤不少時間,到達下一個交通點起碼要四天的時間;另一條路,從空明山的隘口穿過去,不用半天就能到交通點。但是,如果在隘口遇到敵人,退不能退,進不能進,就有全軍覆滅的可能。你們看……”
“我看,還是走進村的路,安全而且保險。我走過,路也熟,從幾條小道截過去,能省下一兩天。”鬍子胸有成竹。
“鬍子的辦法可行。”冷娃隨之附和着,
“我沒意見,聽你們的,”富民說道。
“報告,”老鄉打扮的巴石和三個村姑打扮的抗大學員站在門外。
“巴石,你這一套典型的軍人言行舉止,在路上被敵人看出來可要壞大事的。以後在路途中,我們都要按老百姓的稱呼,女學員們只要直呼名字就行了。”
“是,首長。”巴石雙腳一碰,又向富民行了一個軍禮。富民不滿地搖了搖頭。巴石自覺又錯了,自嘲地喃喃說道:“看我這腦子。老富,我一定改過來。”
這時,冷娃正打量着三位村姑模樣打扮的抗大學員,從她們白皙的皮膚一眼就看出來是外來人。他心中暗暗叫苦:“她們無論怎樣裝扮,敵人都會輕易地辨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