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把村口的那棵大樹砍了?!誰讓你們乾的!你們這羣敗家子。”冷娃用柺杖把村長辦公室的地板跺得山響。
“誰呀,誰呀!哪兒來這麼個瘋老頭,鬧什麼?!”從辦公室裡屋走一個顯然是村長模樣的人。
“年輕人,說話放尊重點。”站在冷娃旁邊一個身材已經發福的人搭了腔。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你算幹什麼的?!年輕人?你也不看看我這歲數,倚老賣老。”
“小虎子,不跟他說,咱們走!”冷娃氣哼哼地拉着身邊的人就要走。
“等等,老爺子,我還沒問你們是什麼人呢。”這個村長倒來勁了。
一直站在冷娃他們身邊默然不語的司機上前一步,接過了話茬:“這位是省公安廳的廳長李虎,這位是咱們的抗日英雄老冷。”
這位村長張着嘴,半天都沒合上:“嗯,嗯,大首長,大英雄,我們這小村裡從來沒過大菩薩,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這位村長找着他認爲最高級的詞彙向來訪者道歉。他的真誠與樸實倒成了一種黑色幽默,把來者全都逗笑了。
大家一笑,反而把村長笑毛了,更不知如何是好。他猛得想起剛纔的話茬是從村口的大樹說起的,這讓他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對了,老英雄問起了村口的那棵樹,那樹沒砍,還在呢。”
“真的?!明明村口沒看見,怎麼回事,快說說看。”冷娃催促着。
“這棵樹是保佑我們磨盤村的神樹,我們怎麼捨得砍喲,”像說書人拿住了那點巧兒,他忽然覺得村長大小也是個官,於是拿捏着,慢悠悠地說開了:“但是,樹的位置長得不好,這是鎮裡測量員說的。鳳凰鎮政府幾次準備修條通到村裡的路,幾次都擱下了,測量員說要麼砍樹,要麼鑿山,不然路沒法修。鑿山,錢花不起;砍樹更不行,村民不答應。抗日戰爭那會兒,有一個叫小豹子的英雄,一個人死守在樹底下,一挺機槍打死了上百日本鬼子,直打到彈盡糧絕,最後用一把手槍自殺殉國。他死後就葬在樹下,當年人們還看到樹上寫着他的名字呢。你們說,這樹能砍嗎?!就在大家都沒主意的時候,鳳凰鎮的鬍子知道了……”
“你說誰?鬍子?!”
“對呀,鬍子!一看您就是外地來的。我們這兒方圓百里,誰不知道鬍子呀。那可是個大善人喲,有錢就修路,捐窮人,蓋學校,沒人不知無人不曉,好人吶。他每年清明都要來我們村,在大樹下祭奠小豹子,他自己說是和小豹子一起打鬼子的戰友。聽說修路的事以後,他從省裡請來了專家,看看樹能不能挪。專家選了一塊土質和環境都接近的地方,硬是花了好幾萬元把樹挪走了。後來,我們村的路修通了,挪走的大樹不但活了,有些已經乾枯的枝子還發了新芽呢。還是鬍子花錢,在大樹挪過去的新地方修了一座抗日烈士陵園。首長們要不要去看看?”
“去、去、馬上就去。”冷娃急切地說。
“首長們不知道,我們這個地方叫鷹嘴盤,大路小叉盤根錯節,弄不好,走進去就繞不出來。進出鷹嘴盤,得記住當地人的那句口訣……”村長在彎彎曲曲山路上一邊領路,一邊殷勤地介紹着。
“鷹嘴盤,鷹嘴盤,我不轉你轉,水不轉山轉。”冷娃隨口接了過來。
“老首長,來過這裡?也在這裡打過日本鬼子?”
“嗯,”冷娃若有所思的應了一句,轉而又改口說,“噢,聽說的,聽別人說的。”
村長滿腹狐疑地望着冷娃,沒有再往下問。
烈士陵園在一座種滿松柏的山坡上,被一層層濃郁的樹叢圍着。沒有高大的紀念碑,也談不上名人的題字之類,甚至連個園名都沒有。陵園中央只有村口那棵大槐樹,樹下埋葬着小豹子。樹下的青草地上,嵌着一塊黑色大理石板,被火一樣燃燒的山丹丹花簇擁着,石板上面鐫刻着:抗日英雄小豹子永垂不朽。石板的下角,粘着一支石雕的手槍,槍雕刻得很生動、逼真,冷娃一眼就看出來是小豹子最心愛的小擼子。大槐樹的四周,散散落落種着些松柏樹,樹下都有一塊石板,上面刻寫着犧牲烈士們的名字。
村長說,陵園的設計都是鬍子的想法。鬍子說,小豹子本就是山裡的豹子脫生的,跟人近不得,就讓他和那些死在這裡的英靈,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在林子裡玩耍吧。
冷娃找到了當年他用刀在樹上的刻痕,刀痕已經結成厚厚的樹疤,快要合在一起了。他撫摸着樹疤,恍惚又回到了當年的路上,小豹子膩乎乎地纏在他的左右說着:“冷大哥,再來一段,說說你打鬼子的故事。來一段嘛!”
“小豹子,你冷大哥來看你來了。”冷娃的淚水如泉水一般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