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僧人眉清目秀,神色間全無作僞,一片真誠,就算是目力再銳利者,乍眼之間也看不出一絲端倪。
只可惜易流雲何許人?通徹謀師七則“觀”之一法的大人精,從來都是他忽悠人,何曾被人忽悠過?這和尚否決之時,一臉淡然,情緒、肌膚、瞳孔無一異常,但體魄四周的空氣流動卻有細微的變化,這變化尋常玄士自然是看不出來的,細微入極致。
“人說禪門修士視生死於無常,金錢若身外物,如煙雲,今日見了大師怎麼覺得這話似乎不對啊?前日你我一併與魔宗妖孽搏殺時,大師貌似退的比在下還靠後一些,在下可以理解成成大師是在貪生麼?”易流雲也不戳破他的謊言,只是淡笑着問。
這叫做憐花的和尚清清秀秀,但這一副少年郎的臉蛋正是前日與白佛之頂大戰魔宗的四個黃衣僧人之一,當時一行七人,攻殺時易流雲排在倒數第二,那倒數第一的魁首便是眼前這個清秀的大師了,若非瞧見此人一雙賊光閃爍的亮眼,張口閉口就是財物,易流雲倒還真無法將其與那數日前攔空打劫的剪匪聯繫到一處。
那和尚聽聞易流雲的責問,一臉正色的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小僧?再者,若非小僧救施主一命,施主何來此刻的言語,人生,寂滅無常啊,因果循環不休,施主,你該舍財惜命,成全一段因緣啊,阿彌陀佛。”
得,還是死乞白賴的要錢。
易流雲對眼前這和尚來了興致,上下仔細端詳一番,黃色的袈裟,清秀的面龐,於夜色中臨風而立,袍袖翻飛,狀若出塵,袈裟外沿,一襲紅色邊線起伏跌宕。
“失敬,原來大師還是個伏魔大金剛護法。”易流雲故作肅然起敬,在白龍寺,黃色乃是護法金剛纔能穿戴的顏色,只是五百護法中品階也頗有不同,比如純黃色的,乃是最低級的金剛護法,大多都被稱作伏虎金剛,實力都在陰玄中期,而若是黃色袈裟邊緣繡有藍色的滾邊,那便是略高一級的降龍金剛,這些人大多是陰玄後期,實力強勁,距離證得羅漢業位只有一步之遙。
可在降龍金剛之上,還有伏魔金剛,這些人的修爲都在陰玄後期,與降龍並無區別,但要想成爲一個伏魔金剛,卻必須是禪性極妙,根骨極佳的禪門弟子,三百年內達到陰玄後期巔峰的年輕俊彥纔有可能獲此殊榮,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些伏魔金剛日後都是能夠證得紅衣羅漢業位的,甚至是更高一層的菩薩正果,白龍寺道統傳承之精華所在。
如憐花一流的伏魔大金剛,白龍寺百年內不會出一個。
由此可見,這憐花絕非等閒人物。
憐花得易流雲誇讚,一臉淡然,依舊含笑合十,“施主,叫貧僧法號便行了,伏魔大金剛愧不敢當啊。”
易流雲撇了撇嘴,“這樣啊,大師果然謙遜,那就叫小花好了。”
“小…………花?”一向自詡禪性極佳,修養極好的憐花突然感到一陣牙疼。
易流雲卻驀地拍掌,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小花大師貪財、惜命,法號又帶憐香惜玉的美意,如此一來,出家人最該禁忌的三樣大師全了,嘖嘖,不簡單不簡單,標新立異,與世不同,大師真乃高人也。”
論起寒磣人的本事,易流雲絕對是憐花的數倍殺傷力,他乃是穿越而來,上輩子混跡於論壇與各大貼吧的資深骨灰網名,一張口縱或不是死人活骨,但也相去不遠了。
憐花的臉色頓時有些精彩。
易流雲卻正色,單掌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豈能執着?大師,認真你便輸了。”
憐花直直的看着易流雲,白龍寺傳承佛法之地,他憐花算是一個另類了,可今日碰上了易流雲這“大逆之徒”,才知曉自己終究還是個“良民”,可他到底是一代妙僧,也是個混世魔王般的人物,哪裡甘於雌伏?憐花吞了下口水,嘆息一聲,旋即眼皮子一眨,淡笑着說,“施主果然精通禪法,阿彌陀佛,既如此,性命有價,不如果斷了結這一段因緣吧。”
這一次,倒換易流雲臉色有些古怪了。
怎麼這傢伙一直要錢?伏魔大羅漢的尊嚴就這麼不值錢麼……
憐花見易流雲面有古怪,心中那叫一個痛快,心想只要厚着臉皮要錢,你小子再口燦蓮花,終究還得吃虧,石頭,唯有石頭纔是真實不虛的,出家人,吃點口頭虧無妨,到手的便宜才叫真便宜。
“你確定要好處?”易流雲側着頭問。
憐花卻收斂起笑意,一臉正色,“施主,何謂好處?貧僧只是不願讓你糾纏於這段因緣,今日貧僧所幸救閣下一命,所謂性命無價,如今貧僧只是想用有價之物換取無價之物,了此因緣,好讓施主清淨無礙,一身自在啊,阿彌陀佛。”
易流雲肅然起敬,“大師高古,在下佩服,不過,這有價該是何等價值?”
“這個隨緣,一個法石……自然是不夠的”憐花唱喏一個,本想裝一番高僧模樣,但擡眼一瞧易流雲含笑看着自己,似乎正等着這一個法石的場面說法,當即改口,“爲求日後平安,自然是越多越好。”
“這樣啊,可我身上石頭不多啊。法器成麼?小花大師?”易流雲上下摸索一番,一副寒酸樣。
“可以,法器也是值當的。”憐花微小頷首。
“可在下也的確沒什麼值錢的法器。”易流雲掃了眼憐花,眼見對方眼皮子輕微抽動,心頭暗自一笑,“不若這樣吧,這魔宗的符牌與身上的這血狸軟甲悉數贈與大師吧,也算是相報這一命之恩。”
憐花心頭一跳,合十而言,“施主莫不是拿貧僧開心,那血狸軟甲乃是一件上品法器,價值連城,魔宗符牌,內藏秘法無數,更是不可估量……”
沒等他說完,易流雲便將血狸軟甲脫了下來,連並那魔宗的金色符牌一併遞給了憐花。
憐花眼皮子狠狠抽動了一下,直接將東西放在手中反覆端詳,確認無誤之後猴急的塞進自己的空間戒指中,這才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如此慷概,這一段因緣徹底了斷,再不沾一絲因果,日後必然大富大貴,鴻運無量。”
“應該的應該的,大師過獎了。”易流雲笑了笑,合十還禮。
憐花又正色道,“如今我白龍寺受那魔宗妖孽覬覦,恐有血光之災,貧僧受孤念師叔囑託,要護易施主周全,但有貧僧在,決不讓易施主遭人陷害!”
到底是使足了財物,憐花此刻說話擲地有聲,大有與敵玉石俱焚的勇武氣概。
易流雲笑了笑,心想得了我的好處,終究有你難受的,可口中卻笑言,“那有勞大師了。”
二人便轉回了別院,其實別院中空無一人,那殺刃與鶴清塵都緊隨青妍而去,追擊那魔宗的妖孽去了,偌大的山峰,其實空無一人。
易流雲於房中斟了兩杯茶,一杯遞給憐花,一杯留着自飲。
“小花大師,傳聞貴寺行將圓寂的不是孤遠禪師,似乎另有他人啊。”易流雲輕淡的問了一句。
“唉,的確不只孤遠師叔一個。”憐花盤膝坐於室內的一面蒲團之上,放下手中茶盞,一臉哀容,“其實還有一個師叔也行將圓寂,不過,他乃是一個護法金剛,修行多年,又是行的苦禪,不願聲張罷了。”
易流雲掃了憐花一眼,不動聲色的說,“可在下卻於魔宗高手互鬥之中聽聞似乎是貴寺的三大菩薩之一癡菩薩苦無行將圓寂啊!”
“噗……”憐花噴出一口水來,旋即掩面大笑,“我白龍寺三大菩薩,都是應證了不滅金身的存在,怎會覆滅?真是一場天大的笑話,魔宗妖孽果然狡猾下作,這等污衊造謠的手段也唯有他們才能做的出來,我正道弟子自然是不屑爲之。”
憐花這一番話自然又是說的淡漠隨意,極爲瞧不起魔宗中人的模樣,若僅從外表來分析,他演技一流,一點真假也看不出來,但易流雲用了“觀”之一法,自然能發覺他體魄四周空氣流動加劇,變化異常。
“哦,這樣啊……”易流雲喝了一口茶水,接着又問了一句,“難怪,我等與那魔宗妖孽交手之際,極西有一座山峰上傳來一聲雄渾的佛號,想來那便該是苦無菩薩的隱居之地了。”
憐花卻笑了笑,“苦無菩薩居無定所,白龍寺方圓百里,任一座禪院都有可能是他老人家的棲息之處,禪門講究隨緣,講究頓悟,因此,菩薩們是不願枯收一處,心存掛礙的。”
易流雲點了點頭,可施展觀之一法的雙眼卻瞧見憐花體魄四周的空氣再度顫動變化。
“在下覺得那極西之處極有可能是苦無菩薩今夜的落腳之處,想去觀瞻拜訪,興許能見他老人家一面,得到些許點化,不知小花大師可願陪在下前往?”易流雲起身,一臉興奮。
“這個……怕是易施主要失望了,貧僧剛從西峰而來,未曾見苦無菩薩蹤跡,何況此刻夜深,施主還是早些休息吧,一切隨緣法。”憐花唱了個諾,捏了一個印記,整座房間頓時堅如磐石,而他本人,也詭異的於易流雲眼前消失,蹤影難見。
易流雲輕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一枚下品法石,當場修煉起來。
他狀若修煉,心思卻是飛轉。
“如今能夠大概確定那苦無菩薩藏匿在西峰,不過西峰山頭不少,足有十來座,到底隱匿於哪一座,如何查探,這是個問題,其次,既然有乾坤衛來暗襲我,必然也有該有聽風魅的足跡,而且乾坤衛偷襲之時,正是有魔宗駕臨之時,這個巧合分明就是聲東擊西的手段,真正的目地是要擒拿我,由此看來,遮天城的勢力已然侵入到白龍寺,但到底會是誰了?看來得使個招引蛇出洞了。”
易流雲閉目一笑,心中有了計較。
倒是那隱藏於暗處的憐花見了心頭狐疑,“這小子,修煉也不專心,竟然還分神想着可笑的事,難怪修爲這麼弱,不過這樣也好,本大師多救他幾次,便能多敲幾次竹槓,這小子可是一頭肥羊啊,啊呀,罪過罪過,佛祖在上,切莫在意,小僧只是與他了因果,了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