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從天而降,落地之後,半晌未有邁步。
他身外的三枚官印,均已收回,斂了氣息。
此刻他目光往前,看向那頭蛟龍。
也越過院落,看見了悠然閒坐的白衣年輕人。
他對這個年輕人,極爲熟悉。
聚聖山福地,白聖君座下十三真傳弟子,莊冥!
老者臉色變幻,心中震動,隱約有幾分惴惴不安。
他萬萬沒有想到,在江地鬧出動靜的,赫然是這個莊冥。
這年輕人,不是在聚聖山福地的東勝王朝麼?
如何又來到了這天御福地的大楚王朝?
莫非是前次聚聖山不願罷休,命他追殺過來,處置自己貿然踏足聚聖山福地的罪責?
頃刻之間,老道心緒浮動,臉色變幻。
“前輩,多日不見,可還好麼?”莊冥再度含笑道。
“還好……”
老者一步邁出,跨越百丈,臨近那一處院落,但見他臨近之事,卻又停下,深吸口氣,方是語氣複雜地道:“只是,道友如何在此?”
他目光落在了蛟龍的身上,今日這一頭蛟龍,給他一種極爲心悸的感覺。
當日在聚聖山福地,他也直面過這頭蛟龍,但也只感這蛟龍是初成大妖的氣息,未有讓他產生忌憚之感。
可是因爲聶平屍首在前,又忌憚於這年輕人聚聖山真傳弟子的身份,便也沒有了把握,謹慎爲上,不敢冒險,而就此退去。
可今日這一頭蛟龍展現出來的氣息,隱約比自身猶要強盛半籌,比那日所見之時,還高出了百年道行。
那日在聚聖山,這頭蛟龍果真是斂藏了氣息,在試探自己敢不敢動手麼?
若是那日禁不住貪念而動手,是不是就被這頭蛟龍所滅?
老者深吸口氣,此刻感受着腰間三府官印的加持,心中方是穩住了一些。
而莊冥也只笑了聲,卻只是將石桌上的茶杯,往前推了一下。
其實他也十分訝異,未曾想到,新任掌印府尊,居然是這老者,當日踏足聚聖山福地的太元宗老道士。
按照常理而言,一府的掌印府尊,有道印上層的修行人,也有金丹級數的高人,但此類人物,要麼是太元宗真人,要麼是中元境大楚王城下派而來。
只是,金丹真人,高於世外,而受命管理紅塵俗世的,大多是潛力已盡,止步於金丹初境,或者金丹中游。
這般級數的真人,哪怕持一府官印,也只相當於一般金丹上層的級數。
莊冥自恃有蛟龍之力,不遜色於任何金丹上層人物。
而擁有着這樣令掌印府尊忌憚的力量,只要他莊冥沒有正面挑釁大楚王朝,沒有鬧出太過巨大的動靜,沒有波及太廣,那麼一府掌印府尊,便也不可能會與他拼命。
只是未有想到,新任掌印府尊大人,是這個老道士。
這老道士,有金丹上層的修爲,本已是極爲強大。
如今得三尊府印在手,是否會更加強大?
莊冥心中沉吟,自家蛟龍吞食聶平金丹,吞食北淵海妖王的內丹,吞食了莊氏商行收集的異鐵以及各類丹藥奇物,修爲突飛猛進,數十日光景,如增長數百年道行,已然可以正面撼動金丹上層人物,甚至擊敗對方。
然而今日一見,這老道士得了三府法印,比當初更加強大,倒讓他隱約有了些許壓力。
只是,對莊冥而言,這位新任掌印府尊,倒是讓他鬆了口氣。
雖說他不懼任何一位掌印府尊,但難免一場較量,須得展露出令府尊忌憚的力量,那麼一府掌印府尊,纔會願意與他和談。
如今這老道士,本身修爲甚高,執掌三府,固然比一般掌印府尊更強,但卻知曉他的來歷,知曉他聚聖山真傳弟子的身份,斷然是不敢動手的。
“先喝杯茶。”
莊冥笑意吟吟。
老者卻也坐了下來,神色肅然。
但在場衆人,無不爲之錯愕。
這個年輕人,竟然認識新任掌印府尊?
莫說那些尋常的公人,也不提這江地正令大人,便是老者的親傳弟子周盛,也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陸合認出這老道士,也是極爲驚愕,但他轉頭看去,卻又看見一臉茫然而又驚異莫名的嶽廷。
——
“那日前輩臨行之前,邀我來天御福地一行,您老說要一盡地主之誼,而今我便來了。”莊冥飲了口茶,悠然說道。
“……”
老道臉頰抽搐了一下,他當日也就客套了一聲,連名號都不敢留下,便匆匆逃出聚聖山福地。
莊冥笑道:“今應邀而來,也想看一看東洲最爲繁盛之地,這三十六福地之首的天御福地,大楚王朝的境內,本以爲是浩浩東洲,修行大世所在,奈何……”
他說到這裡,忽然嘆了聲,繼續說道:“卻未想這大楚境內,官府如此兇厲,行事辦案,全憑喜怒,而無證據,一言不發,便要殺人。”
場中氣氛,驟然一僵,凝滯下來。
老道一手按住官印,想起了先前的變化。
江地副令被殺,江地正令請動府印之力,旋即是他弟子周盛,動用府級主簿之令。
“此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那莊某便長話短說……”
“師父……”周盛忽然開口,高聲道:“這兇徒……”
“閉嘴!”
老道偏頭喝道:“讓你說話了麼?”
周盛頓時噤聲,未敢多言。
而莊冥則神色不變,繼續說道:“我早年經營一家商行,後來手下人本事高,擴展至海外,到了這天御福地大楚境內的東元境,但凡塵俗世,金錢利益,不免動人貪念,便有人設法,在此伏殺我手下之人。”
“我商行名下一位管事遇難,行兇者爲了滅口,又殺了江地副令。”
“關於這點,前輩作爲掌印府尊,可以細查,這滿院公人,不少可是親眼得見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這般說道。
老道神色如常,道:“老夫自然信你。”
莊冥笑意依然,斟了杯茶。
周盛臉色煞白,那江地正令,也心中沉了下去。
——
“此後,這江地正令與府級主簿,接連而至。”
莊冥看向二人,嘆道:“兩位大人,皆未曾問明事情來由,亦無證據,便無端動法斬我。”
老道尚未開口,周盛已是大聲怒喝。
“師尊……此人行兇作惡,殺了一地副令,鎮壓一地正令,震懾滿院公人,弟子……”
“閉嘴!”老道面色冰冷,復又看向莊冥,神色複雜,道:“十三先生,煩請繼續道來。”
“好……”
莊冥的目光,卻又看向了周盛,說道:“你疑我殺人,可有半點證據?你可曾親眼所見?還是你只憑院中場景,便要動手斬我?”
周盛臉色驟然一僵。
“適才本座鎮壓你,可算自保。”
“你出手之時,本座可曾出手?”
“作爲一府主簿,無有證據,未經審判,而又對我出手,此爲知法犯法,論罪如何?”
“退一步講,不談大楚律法。”
“在修行層面來說,道印修行人挑釁金丹真人,主動犯我,是爲以凡犯神之罪,我便是當場殺你,也仍合乎大楚律法。”
“若非敬重大楚律令,放在外界,你二人此刻早已身首分離。”
莊冥將茶杯放下,看向了老道士。
老道一言不發。
衆人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盛與江地正令,尤爲驚顫,更帶着一絲渴望神色。
過得片刻,才見老道士站起身來,看向周盛。
“根據大楚律法,各地官員行事,須證據確鑿。”
“如證據屬實,可證實嫌犯兇徒,踐踏大楚律法,殺戮大楚百姓,傷及大楚官員,莫說他是金丹級數的真人,便是真玄級數的老祖,也可按律擒他!”
“若自身本領不足,可向東元境請命,請動上層官員,鎮殺禍亂世間者!”
“你可以憑朝廷命官的身份問話,而不能以朝廷的官印,而無故出手!”
老道聲音才落,已在衆人無法置信的眼神中,定了此次大事的根本。
無故出手!
無故!
“師尊……”周盛手腳顫動,全然不能相信,自家授業恩師,會這樣定下此事。
“師尊……此人……此人殺了我父親……”
“也即是說,你先前無故斬我,非是秉公執法?”莊冥忽然說道:“是爲私怨?只爲你父親身亡一事,無憑無據,欲斬本座,爲他陪葬?”
“你……我……”
周盛喘息不定,他臉色漸漸有了些驚色。
因爲他父親的原因,他確實滿懷殺機,但他從一開始,便一直剋制,生怕落人把柄,想要以府級主簿秉公辦理的姿態,拿下對方。
但被江地正令道破之後,他便有些失了理智,作爲一府主簿,未經審理,強行動用官印斬殺對方,確實過激了些。
老道士輕嘆了聲,目光掃了周盛一眼,又看了看那無關緊要的江地正令,他自家親傳弟子都難逃罪責,這一地正令,也只能同罪。
“江地執正令,第八府主簿,未能秉公執法,因積有私怨,而行事偏差,致使公器私用,更以凡犯神,今……”
老道士停頓了下,道:“以本官三府掌印府尊之權,就地除去你二人官職,暫押牢獄,聽候審問,待送交東元境王府,予以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