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收徒盛會

太陽纔剛剛在東方露出半個頭,容若已經早早起身,負手站在花園中。晨露未盡,晨風徐起,早晨的陽光照在身上,感覺都是冷的。

容若微微閉上眼,天已入冬了。

“公子,天涼了,小心身子。”溫暖的外袍,被纖纖素手披在肩頭。

容若微笑回身:“意娘,性德也在那邊呢!”他一指站在角落處的性德:“你怎麼不關心他着涼?”

“使君既無心,我又何必增他煩惱,再說蕭公子武功絕世,想來也不懼風侵的,只是公子……”蘇意娘美眸中有無限關切:“你連日來太傷神了,連蕭公子也說你神思過度,鬱結於心,若不寬養,終成病勢。你既要忙着尋找夫人,爲何一定要蹚日月堂的渾水?”

“明月居里,已經聚了太多人了,根據我的經驗,不管是爲了比武招親,爲了選武林盟主,還是爲了什麼藏寶圖,什麼大秘密,只要是太多的武人聚在一處,都會發生動亂或陰謀。所謂的明若離要收傳人,繼承他的一切,怎麼看怎麼有陰謀的味道,我既人在濟州,總不好坐視不理。”

“公子,天下事太多,公子又怎能一一顧得過來,何況夫人的行蹤至今未曾尋到。”

“我不是聖人,我不會去憂國憂民,我不會去思考太多的事,但事情既然發生在我眼前,我不可能裝成沒看到。而且,我始終相信韻如不管是自由的,還是被別人所控制,都絕不會離開濟州。濟州城中發生的任何大事,都極有可能與她有所關聯,我更不能袖手旁觀。”

蘇意娘垂首一嘆:“想來公子仍是不願意娘相隨的了?”

“那裡都是江湖人,你不會武功,去做什麼?好好留在家裡,和凝香、侍月一塊看家。闖蕩江湖的事,自然是由我們男人做的。”

蘇意娘垂首良久,方纔低聲道:“公子,切切珍重自身,莫要叫意娘日夜牽掛。”

容若笑道:“好了好了,又不是遠行萬水千山,不還在這濟州城裡嗎……”

“時間到了,大家都準備好了,你走不走?”

性德適時提高聲音的一聲招呼,讓容若不必再硬着頭皮安慰蘇意娘,擡頭望去,見凝香和侍月,眼中都是深切的擔憂與關懷。蘇良與趙儀都已整裝妥當,帶好了簡單的包袱,隨時可以出發,少年的眸中都閃爍着興奮激切的光芒。

容若當下微微一笑,走向凝香、侍月,壓低聲音道:“韻如失蹤的事,你們想必早傳回去了。家裡人也不會坐視,定會盡力暗中搜尋,你們要和家裡保持聯絡,如果有什麼關於韻如的消息,記得告訴我。”

二女一同點頭應是。

容若這才扭頭對蘇良、趙儀道:“好,我們出發。”

明月居外,客若雲來。裡頭人聲鼎沸,外面居然還不斷有佩刀持劍的江湖人進去。

容若遠遠地嘆了口氣:“明若離的獨門武功,日月堂的全副家當,真的具有這麼大吸引力嗎?咦,那不是……”

明月居前站了個勁裝女子,眉目清秀,笑語嫣然,招待來客。招呼安置,全由她一人負責,正是容若的熟人——肖鶯兒。

肖鶯兒也遠遠見了容若,即時扔下不斷登門的客人不理,笑盈盈走近,見了容若,抱拳施禮:“見過容公子。”

以前的嬌柔文弱,此時再不能從這英姿颯颯的女子身上看出半分來。

容若見她表現得如此自然,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倒也覺得有趣:“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肖姑娘,幾日不見,你倒真叫人眼前一亮,原來姑娘也有如許英氣,倒真是位女中豪傑了。”

肖鶯兒笑道:“說起來,倒要多謝公子,我是日月堂的暗子,平時要用柔弱女子的面貌掩飾身份,便是被人欺凌也只得忍受,只因公子識破了我的身份,主上便讓我轉做明子,從此還我真面目,鶯兒還不曾謝過容公子的大恩呢!”說着又是抱拳深深一禮。

容若心中佩服,好一個明若離,真個好風度,被自己拆穿毒計,不但不驚慌掩飾,反而大大方方,讓肖鶯兒以日月堂弟子的身份出面主事,又讓肖鶯兒來找自己這死對頭道謝,淡淡幾句話,倒把自己力挫明月堂陰謀的事,說成是對肖鶯兒施恩了。

隨隨便便把丟掉的面子找回來,真不是簡單人物。

容若暗自心念電轉,口裡笑道:“好說好說,姑娘若要謝我,我住進明月居之後,姑娘多多照顧,也就是了。”

“公子,你要進明月居?”

“是啊!明先生不是廣邀天下英雄,只要肯賞臉的,都可以到明月居做客,直到他通過觀察此人的品德,比較此人的武功,然後挑出真正的傳人嗎?莫非,姑娘你嫌我容若淺薄,不夠資格來做明月居的客人?”

“容公子,我料定你會來。”帶點醉意的笑聲傳來。

容若一驚擡頭,卻見蕭遙穿一件胸前滿是酒漬的青衫,拎着酒壺,從明月居大門處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招手叫個不停。

容若一驚,忙快步迎上:“你怎麼也來了?”

蕭遙用半醉的眼神斜睨他:“就準你來?我雖武功不佳,但自問聰明才智不弱於人,根骨應該也不差,焉知人家明先生瞧不上我。”

他不由分說,拖了容若往裡走:“來來來,你來了更好,與我做個伴,大家在裡頭纔不嫌悶。”

容若身不由己,被拖得往裡走,一腳才進大門,眼前寒光一閃,一支飛鏢,迎面而來。

蘇良出劍奇快,拔劍時,人還在容若身後三步處,劍出鞘之即,人已攔到容若面前,一劍磕飛了鐵鏢,沉劍於胸,就待應付接下來的攻擊。

哪知眼前又是一大堆飛鏢飛針飛釘漫天飛過,不過目標根本不是容若,而是左方一個瘦得像根竹竿,上竄下跳之時也似鬼在飄的傢伙。

顯而易見,剛纔容若不過是受了無妄之災。

蕭遙漫不經心地道:“萬花手崔小意和鬼見愁林渺渺,素來有仇,這時打起來,不稀奇……小心……閃開……注意……”

就在這短短的一句話時分,一行人已進得明月居七八步。

也就在這七八步之間,容若有兩次差點被刀砍中,蘇良有一次幾乎讓人家掌力劈倒,趙儀足有三次,險些被亂七八糟、劈來砍去的刀影所傷,至於性德,看似只是閒閒負手漫步,不過,十幾個戰團打得上天下地,煙塵滾滾,卻是誰也沒沾上他的衣襟。

容若張着嘴,四下望去。

明月居里一間間新建的房子,似乎都已住滿了人,上次來覺得過於空曠的地方,此時到處都是人影。

有人坐在屋頂上喝酒看下頭的全武大戲,有人站在門前吐納練功,有人張着雙眼,緊張地盯着別人打鬥,有人揮筆如飛,迅速地記錄別人的招式。

甚至有人打了一桶水,在自己房子外頭赤着膀子洗澡,也有人扯直了脖子,吊嗓子唱戲,有人三五成羣,有人獨居一處,大家全都各做各的事,誰也沒去管那幾十個打來打去的人。

暗器滿天飛,飛到自己面前時,或一閃,或一抄,接着自去做自己的事。

刀光劍影可能誤傷他人,有本事的泰然自若,等人家刀來劍到時,隨便閃開,再不理會,本事稍弱的躲遠一些,若有人受傷,純屬自找,與人無尤。

也有人興致一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拎着兵刃,也撲往戰團中去。

不斷有人受傷,有人慘叫,有人或飛越出牆而去,或負傷跌跌撞撞,帶了一路血跡往門口逃去。

但受傷的,也不僅僅只是打鬥中的人,或爲打鬥誤傷的人。

容若一路往裡走,左邊兩個人剛剛笑容滿面地握手,立時傳來骨頭碎裂聲,受傷者捧着完全廢掉的右手,一語不發,扭頭就走,這還算幸運的。

右邊三個勾肩搭背,怎麼看怎麼像好朋友在聊天的人,忽然間就有兩個趴下去了,一人背上插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人整個胸膛都被重重掌力擊碎,唯一站着的那個,臉露笑容,往前走出不到三步,身子一晃,也倒下去了。

前方有個身材瘦小的男子正坐在樹上看戲,眼見下頭一枚飛針射偏,對着自己射到,凌空一個觔斗翻下來,纔剛剛站穩,悶哼一聲,扭頭一掌拍出,手拍到一半,人頭已經掉落下來,鮮紅的血從他頸子上噴了出來。

他身後那個本來站在原處練功,根本不介入任何爭鬥的中年男子微微一振袖,一道蛇一樣的烏光,即時收入他的袖中。

容若不知是因爲暈血,還是因爲氣憤,臉色鐵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還不簡單,不止是濟州城,簡直是天下英雄,凡是來得及的,有一大半都趕來了。別忘了濟州富甲天下,明若離在濟州有如許聲勢,他的財富不會比任何傳說中的寶藏少,更何況還有他的一身武功,以及日月堂的強大勢力,這麼大的吸引力,誰能抗拒。來的人中,有不少過去有仇,仇人一見面,打起來不稀奇,就是沒仇的,武林人性子強,三句兩句不合,也自然打起來了。還有一種人,一心想當明若離的繼承人,想找各種機會剷除別人,或趕走別人,自然也就要打生打死了。那麼這些人互相暗算,隨時出手,有什麼稀奇。你也小心些,莫讓別人暗算傷了你。”

蕭遙漫聲解釋,神色輕忽平淡,毫不在意。

容若憤聲說:“既然這樣危險,你幹嘛非跑來湊熱鬧?”

蕭遙衝他一笑,淡淡道:“這裡龍蛇混雜,各方高手都有,其中也有不少耳目靈通,各據勢力的,說不定能探到韻如的消息呢!”

容若震了一震,聲音低了下來:“二哥!”

蕭遙笑着拍拍他:“傻瓜,別做這傻相了,想報答我,好好陪我喝一杯就是了。”

容若搖搖頭:“不行,我要阻止這些人。蘇良,你去讓陸大人帶官兵來……”

“得了吧!濟州城允許武林人私鬥,只要不牽連無辜,干擾百姓,官府一向不太插手的。他們關在這大院子裡打鬥,沒有礙着外頭人,又都是自願打的,就算陸道靜領了官兵來,這幫人保證口徑一致,全是互相切磋武功,無意中造成誤殺誤傷,陸道靜又能怎麼樣?”蕭遙朦朧醉眼裡,竟也有肅然之色:“更何況,你一次又一次動用官府之力,固然很方便,但也會讓武林中的人對你懷更深的防範之心。江湖人再淪落,都還守着凡事自己解決,絕不與官府多作牽扯的規矩,他們看不起與官府關係太大的人。”

“可是……”

“這些人被貪念蒙了心,只想着自尋死路,你又救得了多少。這樣出面,不過自討沒趣而已。”

“可是,我不能看着一個個人就這樣死了,卻當做沒看到。真不知道這些白癡怎麼想的,明若離不是說了,要看他們的品行嗎?這樣殺人,算什麼品行。”

蕭遙哈哈大笑:“我天真的少爺,你忘了明若離不是大俠,而是殺手頭了,一個殺手頭要求的品行是什麼?不用腦子想,也知道是隨時可以翻臉無情、殺手無常,能對付任何人的機敏手段、冷酷心腸啊!要不然你看明若離的下人那麼多,有哪個管了這些打鬥的事。”

容若仔細地往四處看去,果然有不少衣着統一的僕人,來去匆匆,隨時穿躍各處戰團,全都目不斜視,對於偶爾波及自己的攻擊,微微一閃,絕不還擊,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什麼也沒碰到,自去做他們的事。

“明若離招待天下英雄,普通房下榻的人,五個人有一位僕從照料,中等房住的人,三個人有一位僕從照料,像你我,肯定是住高等房,獨門獨間,專有下人照料。不過,你既帶了自己的手下來,就不必再用他們的人了。”

“是啊!容公子,請隨我來,我給公子挑一處好住所。”說話的,是不知何時已來到容若身邊的肖鶯兒。

容若忽然一擡手,抓住肖鶯兒的纖手。

肖鶯兒手微微一震,想要抽回,卻又沒抽。

容若用另一隻手一指戰團:“你看看,這些人打殺成這副樣子,你們很高興嗎?”

“公子,我也勸過叫他們不要打,嗓子都喊啞了,沒有人聽,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家主上尋找繼承人,原是爲日月堂的未來做打算,這些人偏偏求利心切,自相殘殺,我們能有什麼法子呢?畢竟江湖事江湖了,江湖人早就習慣用武功解決一切了。”肖鶯兒微笑道:“公子若是看得不順眼,大可以用武功,把一切事端壓下來。”

容若只覺一股怒火直往上衝,四周到處呼喝聲不絕,兵刃相擊聲不斷,到處有鮮血濺,到處有慘叫響,讓他感覺直如置身煉獄一般,一時竟也顧不得思考是否可行,冷喝一聲:“我就壓下來給你看看。”

他本來因爲暈血不適而蒼白如紙的臉上一片端然,眼中閃爍着毅然的光芒,整個身子站得穩穩,忽然間張口,就待以全身內力發出一聲大喝,試試喝止衆人。

肖鶯兒不知爲什麼,目光一觸他此時的眼神,心中竟是一悸,想到他再有本事,怎能一人壓得住數百豪傑聽他的話,若是觸犯衆怒……

心念至此,肖鶯兒忽的脫口叫道:“公子不必如此,我讓他們立時停下來就是。”

容若一怔:“什麼?”

肖鶯兒微微一笑,足尖微點,人輕飄飄掠上最高的一棵大樹:“各位請住手,今日是乞願日,照風俗,一年一度,從午時開始的乞願箭此時就要開始準備了。大家不管有什麼願望,都可以通過射箭來求神意,從午時到子時,願各位可以盡興。爲了不影響我們的準備,也不影響別人的乞願神射,大家不管有什麼仇怨,也都暫請住手,且等過了這個乞願的吉時,再各自解決不遲。”

她的內力不弱,聲音又清悅好聽,即時傳遍滿園。

打鬥的人,有一大半停了下來,另一小半,則被其他在園中穿梭的僕人忽然出手分開。

肖鶯兒又道:“今日我主人也請了許多貴客,共待吉時。神箭乞願於天,更不能被打擾影響,如果還要繼續打下去的,請出去打,從此不要做我明月居的客人。”

這話說得重,剩下的一小半紛亂的打鬥,果然即時停止。

性德低聲解釋:“乞願日是原楚國舊地的節日,楚國人以騎射起家,所以每年的十一月八日,便是他們的神箭乞願日。從午時到子時,都可以向選定的箭靶射箭,人們相信,射中的話,蒼天就可以讓他們願望成真。楚國入主樑國後,這個風氣也帶到了樑國。射箭本來就是熱鬧好玩的事,所以以前的樑國百姓也開始喜歡這個節日,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射箭乞願。根據乞願日的風俗,乞願之時,是神聖的時刻,不能受到影響,這個時候,若是一羣人到處亂打,別的人如何靜下心來,寧神射箭。”

容若聽得只覺新奇有趣,蕭遙卻感莫名其妙:“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啊!你要解釋得這麼清楚做什麼?”

性德即時閉口不言,神色始終是淡淡的。

肖鶯兒輕盈盈自樹上躍下:“容公子,如此你可放心了。我們去你的住處看看,是否合心意?”

容若向四周望去,所有的殺戮爭鬥已經停止,剛纔打生打死的一干人,全似沒事一般,好像方纔根本不曾殺戮生命,摧殘。

地上的屍體、殘肢、肉塊,被日月堂的下屬迅速清理,地上的血跡正被人以清水衝淨。一切的殺戮餘跡,都可以輕易被掩飾,很快,這裡又是陽光下,清清朗朗的好花園、好住所。

只是這樣的平靜,也最多隻能保持半天,那些武林人,每個人眼中都滿是猜疑和防範,每一個人的身體都充滿着戒備,充盈着力量,隨時準備投入任何戰鬥中。

容若心中一陣黯然,點了點頭:“好,我們去看住處。”

肖鶯兒領着容若一路往裡走,繞過幾處假山,行經兩處清池,然後一指前方一排飛檐秀閣的三層小樓:“這裡是貴客的住處明秀閣,共三十個大房間,房間裡又有大小隔間若干,就算是帶了四五個下人在旁服侍,也夠居住了。現今,只有十三間房有人住,一間已是蕭公子的,其他十二間,也有容公子的熟人。柳清揚柳老英雄一間,柳非煙柳大小姐一間,謝醒思謝公子一間,何修遠何公子一間,另外還留了一間給陸大人,只是大人公務忙,只怕今日是來不了的。”

容若聽得奇怪:“怎麼回事,他們也來爭做明先生的徒弟?”

“自然不是,主上請濟州城中幾位最有臉面的人物,來做公證人。柳老英雄自從上次柳小姐被擄後,再不放心,所以走到哪裡,必要帶着柳小姐。謝會長說他不擅武功,所以派了學武最勤快的愛孫過來。神武鏢局的何夫人,幾乎很少拋頭露面做應酬,一向是由何公子出面應付一切的。其實這幾位也不會真的長住,只是偶爾有空就過來,哪一位不是大忙人,誰敢真叫他們一直住到最後決定人選之時啊!不過,其他幾位客人,倒都是江湖上的名人,武功高,身份高,本領高,地位高,竟也賞臉,要來爭奪傳人之位,我等怎敢怠慢。公子若有興趣認識,我來爲公子介紹。”肖鶯兒漫聲細語地引着他們走近明秀閣。

這處明秀閣果然是貴客住的地方,四周花柳依依,景緻美麗,不似別處單調。

前方有非常廣大的練武場,一應各種兵刃,早就擺放妥當,無論是自己練功,還是互相交手,都十分寬敞方便。

練武場前是一池碧水,清水游魚,頗有意趣,水上,高低不等的插着一根根竹竿,想是用來練輕功用的。因貴客必是難得的高手,所以不用普通的水上木樁,而用這最脆最細,最難受力的竹竿,倒也是一樁巧思。

容若一邊東張西望,一邊跟着肖鶯兒走。隔着明秀閣還有四五丈,已有幾條人影,如飛一般迎上來。

跑在最前的是謝醒思,飛躍而來,興致極高地招呼:“容兄。”

叫聲未止,另一個人影已越過他,帶着一抹流光,直衝向容若。

容若往後一縮:“柳大小姐,救你的人是我啊!你不會因爲恨我三哥,所以要抄斬我全家吧!”

柳非煙人刀俱勢如閃電,聲音裡滿是怨憤:“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容若挑眉嘆氣:“好好好,在你看來,洪同縣裡無好人,我也就懶得和你講理了。”

蘇良和趙儀沒心聽他與怨恨滿胸的美人鬥嘴,一起挺身向前,按劍待發。

不過他們的準備並沒有用上,因爲柳葉刀還在半空中,持刀的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非煙,不可莽撞。”何修遠皺眉低喝。

柳非煙美麗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眼中滿是悲憤,一會兒盯着容若,一會兒看看何修遠,忽的奮力甩開了何修遠的手,扭頭自回房間去了。

容若微微一皺眉,只覺這素來驕縱任性的大小姐,此時的表情特殊,倒不像僅僅只是怨憤舊事。

他心中還在思忖,何修遠已抱拳道:“非煙莽撞,多有得罪,還望容公子念她劫後心緒不寧,不要計較。”

另一個聲音幾乎也在同時響起:“都是小女不懂事,還不曾謝公子相救之恩,反而恩將仇報,我代她向容公子道歉。”

是柳清揚龍行虎步而來,人未到,聲先到,語氣溫和,面帶笑容,又變回一個慈祥長者,當初那震動天地的凜然之威,好像從來就不曾出現過。

容若忙笑着說些客氣客氣,沒有關係之類的無聊話,謝醒思也以晚輩之禮見過,蕭遙躲不過,也只得客套兩句。

這時一個身材高大,樣子英悍的年輕人走近過來,施禮道:“小人特來爲主上傳話,主上已在正廳擺好酒席,相請柳先生、柳小姐、何公子、謝公子、容公子與蕭公子賞臉。”

容若笑着一指明秀閣:“裡頭其他人呢?”

肖鶯兒笑道:“裡頭的人雖相比外頭別的人,身份高些,武功高些,勢力大些,本事大些,畢竟還遠不如主上,否則也不必來求做主上的弟子繼承人了,主上自是不便宴請他們。”

容若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也是來應徵的啊?”

肖鶯兒嫣然一笑:“公子的心意,豈在區區日月堂?這話是主上親口說的,再說,公子的身份,又豈是旁人可以相比的,便是怠慢了天下人,豈敢怠慢了公子。”

容若嘆氣搖頭:“鶯兒,真想不到,你竟生了這樣靈巧的嘴,我說不過你,想來大家也都不會駁明先生面子,你頭前領路吧!”

其他衆人也一起點頭。肖鶯兒在前面領路,大家一邊跟着走,一邊閒話聊天。

謝醒思拖了容若就埋怨:“此處危機四伏,凡是要當明若離徒弟的人,隨時會有被別的競爭者殺死的危險,你跑來做什麼?”

容若笑笑:“閒着沒事,來玩玩。”

“玩玩?”謝醒思提高了聲音。

“別擔心,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容若的安慰,明顯不曾讓謝醒思放下半點心,只是扭頭又去瞪蕭遙:“蕭兄,你固然文彩出衆,武功卻實不是你的長處,你又何必來湊這熱鬧?”

“我一向任意而爲,從來不理輕重的,謝兄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當日謝老先生禮聘我時,也親口許諾絕不干涉我的自由,謝兄如今倒要管起我來了。”

謝醒思沒好氣地道:“行了行了,我一片好心,你們全踩在腳下。你任性胡爲也就算了,怎麼也不想想嫂夫人。你若是有個什麼危險,嫂夫人怎麼是好?”

“放心,我與芸娘,早有約定,不管是誰死去,另外一個人都要好好活着,還要活得精彩,活出千百倍的快活,活出兩人份的幸福纔好。”蕭遙不以爲意地一甩袖子,袍袖被風吹得微微拂動起來,他的聲音悠悠,隨風而起。

“我來這裡的事她知道,她纔不擔心呢!今早我出門之時,她還叮嚀我多在明秀閣中住幾日。她不用陪我,也就有空約城中四大才子,去月影湖聯句鬥詩,招妓遊樂呢!”

容若在旁邊忍不住心中訝異:“招妓遊樂?”

“是啊!芸娘就是這樣灑脫的性子。與名士共遊,賞玩文字,又招來美妓,歌舞助興,這是常事。記得當年在京城中,她與八位名士竟夜鬥詩斗酒鬥詞鬥畫,負者或飲三杯,或撫一曲,或歌一首,我一大早聞訊趕去,她一夜盡興,居然已經連彈斷了六根琴絃。其他人都醉得東倒西歪,她倒越喝越精神,用一根弦,竟然連彈了七支曲子給我聽。”說起往事,蕭遙脣邊不免漸漸露出溫柔笑意來。

容若聽得神往:“嫂夫人的名士風流,真個叫人欽佩。”

謝醒思臉上一片神往之色:“莫非此時嫂夫人仍在月影湖做歌嗎?我曾聽說嫂夫人初到濟州,發帖約濟州才子比文,煙雨樓頭,七天七夜,連會了一百餘人。初時比詩比詞比文章比書畫,無一人可及她,後來衆人合力灌她的酒,最後,那些自命酒量過人的名士高人,全醉如爛泥,嫂夫人猶自手揮目送,一手持杯飲酒,一手揮筆作畫。後來別人再與她比琴比棋比簫比歌。她自撫琴吹簫,且歌且吟,竟引得煙雨樓下,百姓圍聚不散,只爲一聆仙音,醉態狂放,風流意境,又引得濟州城妓行中的行首,無不奉金捧玉,前來請教音律之藝。七日之後,嫂夫人乘興而去,世人猶傳,嫂夫人歌聲琴聲,縈繞於煙雨樓上,三日不散。可惜當時我在外地遊玩,等回濟州時,只是耳聞盛況罷了。這幾年來,日日盼望,奈何嫂夫人再沒有當年的興致,行此奇事,怎麼現在,竟忽然與人於月影湖中,鬥文彈唱呢?”

“是爲了我吧?”容若沉聲道:“嫂夫人雖喜着男裝,與男子中爭才名,偕美妓遊山水,但未必喜歡事事如此招搖。當日初來濟州,是爲了顯示本領,一會濟州才子,如今已在濟州多年,再做這樣的事,想必是爲了我。妓院來往三教九流,達官貴人、一方豪霸都多,消息最靈通,而濟州城的才子名士,勢力未必強,但聲望極大,根基又深,耳目想來也廣。嫂夫人必是見我尋找不到韻如,日夜憂心,所以才這樣招了衆人來,明爲鬥文作樂,暗是爲我探聽消息。”

蕭遙一掌拍在他肩上:“大家一場相交,心知便是,不必太放在心間。芸娘是個逞強好勝,喜歡獨佔風頭的性子,你真當她全是爲了你嗎?”

容若但笑不答,心中有一股暖意,徐徐升起,注往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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