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山間的第一縷曙光灑進窗子時,一切似有新生的味道。
在這個小房間裡,樊馨像往常一樣,早早地醒來,卻見陳陽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樣子甚是疲憊,於是不等穿上外套就下了牀來,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身邊,見桌子上的廢紙頁凌亂地散成一片。此刻樊馨不經詫異自己走過來是爲什麼,好像就是想要看一下他熟睡的樣子,而現在她已經看到了,眼角掃到桌上的一頁紙上,見只寫了一行字“對於這次愛心下鄉活動過程中發生的一切,作爲校學生會副主席的我是有責任的”。
樊馨笑了笑,突然聽見窗外傳來漸漸走近的腳步聲,嚇了一跳,趕緊轉身回到牀前去穿外衣。來人敲了敲窗扇,叫道:“大家醒了嗎?汪會長來電話說汽車會在十點鐘到,請大家做好準備!”
“知道了——”樊馨匆匆應了一聲,擔心會吵醒陳陽,趕緊走出房間去開門。
待樊馨端了一盆熱水再次走進房間時,陳陽已經醒了,只是無精打采地呆坐在桌前,雙目無神,他是今天早上睡下的,當東方現出了魚肚白,方纔放心地躺下。“一切都還好吧?”他問樊馨。
“嗯,都好——我們的汽車十點鐘到,昨晚真是打擾村民了。”
陳陽淡淡地笑了笑。
“還有,我打了盆熱水來,你將就着洗臉吧。”樊馨一邊說着一邊將水盆放到旁邊的桌子上。
陳陽看見水盆裡有條毛巾,疑惑地看着樊馨,樊馨笑道:“這是我們出來時帶上備用的,很乾淨的!”
陳陽微微臉紅,只道:“謝謝你啊!我一會兒會洗的,你有事先去忙吧!”樊馨不聲不響地退身出去。
陳陽自醒來後就感覺頭昏腦脹,用水沃面後這纔好了些。他走出屋子的時候,衆人都在忙着收拾東西,又只有他一個閒着無事,他前後沒有看見樊馨,心中着急,又不便相問,頭漸漸又脹得厲害。這時有電話進來,陳陽接了,是蘇晴。蘇晴是在今天早上才聽說他被困在山村留宿,於是很擔心地打來電話,一下子問了他好多事情,陳陽只得儘量打起精神來回她話,兩人一連講了大半個小時,陳陽的最後的一點精力也跟着耗盡了,於是靠在屋前的石磨上打盹。
陳陽再見樊馨時是在車上,這時候他們已經說不上話了。汪婷聽說樊馨與陳陽昨晚住一個房間,車上一直拉着她小聲地問這問那,不時地發出嬉笑聲,只是樊馨的頭越來越低,直到坐後排的陳陽完全看不見爲止。陳陽昨日勞累了一天,晚上又熬了一宿,不免受了風寒,眼下正燒得厲害,勉強支撐才使自己不至於又睡着,只是全身發熱,格外難受,終於他忍不住開了窗,一陣風吹進來,涼得徹骨,連咳了數聲。儘管如此,他也再沒有關窗,風吹在臉上使他頭腦清晰,不至於胡思亂想,卻又叫他思潮迭起。他的咳嗽再也沒有停止,斷斷續續着。坐在前面的樊馨每聽到他一聲咳嗽就會忍不住心跳一下,好幾次她都想回過頭去看看他,只是她的座位靠窗,而汪婷就坐在她的旁邊。
汽車緩緩地駛進校門,靠路邊停了下來,車上的衆志願者們在經歷了這許多事後,一個個匆匆忙忙地下了車不等最後的集合就徑直向各自的宿舍散去,想要好好洗漱一番,重新迴歸正常的校園生活。陳陽與樊馨又在下車時碰見,想道個別,可是汪婷正站在身後,只得忍住不說。
陳陽臨別時將一疊筆記本紙交到汪婷手上,叮囑她道:“關於吳雅倩的事,我已經寫好了解釋,你一併交上去,不要亂說話。”
汪婷疑惑地接過看了,眼神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哽咽道:“謝謝你,陳大哥!”
陳陽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她:“好好幹!你是個盡職的青協會長,這次活動很有意義!”
跟着陳陽便向北區走去,星期天,校園裡走動的人叫平日少,況且這天的天色也比較昏沉,風很大。
陳陽走了一會兒,突然回過頭來對樊馨道:“你跟着我幹什麼?”原來自陳陽離開校門以後,樊馨就一直不緊不慢地走在他的身後,與他保持着五六米的距離,因爲今天人少,所以很容易發覺。
“我——”樊馨怔怔地看着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你也住在北區?”陳陽突然想到。北區因爲環境較好,區內的宿舍提供給學校的兩個重點院系學生居住,不知怎麼他本能地將樊馨認作了其他院系專業的學生。
樊馨點了點頭,只是臉上微微紅了。
“那我們一起走吧!”陳陽站到一邊,邀請她。
樊馨搖了搖頭,見陳陽仍站着不動,突然低着頭跑到陳陽前面去了,待跑出了一段距離,方纔停下來,回頭含笑道:“我是經法學院金融系大一學生,還請陳副主席今後多多指教。”說完,在前面路口拐了個彎,走了另外一條路。
陳陽知道她是有意迴避,於是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方纔繼續向宿舍區走去。回到宿舍,他匆匆洗了個澡,吞了片“感康”,帶本專業課本就直接趕往學生辦公室值日。值日本就是一件無聊的事,何況今天病着,面對着逼仄的牆壁,他實在悶得難受,勉強看了下上週納下的課程,更覺得頭昏眼花,只得拿一隻手托住了腦袋,堅持着看下去。
這樣過了一會兒,突然有人敲門,陳陽深吸了一口氣,叫了聲“請進”,就坐直了身子,接待來者。
來人是一個高個子男生,消瘦,陳陽見他神情沮喪,兩眼黯淡,招呼他坐到對面的椅子上,並支撐着給他倒了杯熱水。
“謝謝!我朋友介紹我來的,說您很能開導人,不打擾吧——”男生道,顯得有些靦腆。
“不會,有什麼需要請說。”
男生猶豫着,不知該如何說起,神色苦惱而緊張。
“爲情所困?”陳陽笑着問道,曾有過類似的學生來訪。
男孩苦笑着點了下頭,終於開口說道:“我是機械電子工程專業的二年級學生,我叫孫文傑——”
“那我們就是院友了,很高興認識你。”陳陽笑着插話,以拉近彼此的距離。
孫文傑笑了笑,繼續說道:“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她雖然並不出色,但在我心裡卻是好得不能再好,我從第一次遇見她起就不能自拔了。”
“那她愛你嗎?”
“我不確定,但我想她對我是有感覺的,真的。”
“那很好啊,兩人繼續相處些時間,相互欣賞,學着寬容,這會是一段好的感情!”
“但是,她是經法學院的——”
“啊!”陳陽手中的筆不自覺地滑落下來,打在桌子上“當”的一響。“進校的時候學長沒跟你說過什麼嗎?”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很難過!心很痛!”孫文傑不無絕望地說,“我們只是偶然認識的,我也不知道對她的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現在夢裡醒來都是她!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生活已經亂作一團,再這樣下去我不知道是否還受得了!更重要的是我想她也一定很難過,一想到她會難過我恨不得代她去死!”
“我希望你能冷靜些,你的女孩肯定不想看到你爲她做傻事。好的女孩還有很多。當然你們可以等,等到畢業。”
“等?我無時無刻不想見她啊!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規定?”
“首先,我要提醒你的是這並不是規定,而是一直以來兩院師生默認的傳統。當初傳統定下來也是有原因的。要是你真的想見她,約她出來也無妨?”
“可是她已經不再搭理我了,自從她學院的學生會幹部干涉過後。”
“這樣啊——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轉學院!”孫文傑忽然熱切地說道,這是他此次來的主要目的。
陳陽心頭猛地一震,突覺頭痛加重,乾咳一聲,接着又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他想要喝水,結果卻打翻了水杯,溫水沿着桌子淌開,打溼了書的封面。
孫文傑見此吃了一驚,趕緊將自己未喝過的水杯遞到陳陽手中,並且起身過來站到了他的身旁:“你還好吧?”
陳陽匆匆喝了口水後,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沒事!我只是有點兒感冒,現在感覺像是加重了!”
孫文傑接過陳陽手中的水杯,順手探了下他的手背,感覺很熱,知他燒得不輕,忙道:“我送你去醫院吧,你燒得很厲害!”
陳陽擡頭看了下牆上的時鐘,見已經到點,只得同意了孫文傑的好意,何況對於孫文傑的請求,他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現在陳陽老老實實地坐在校醫院的白牀單上,就着一張醫用工具桌,一邊打着點滴,一邊查閱李榮送過來的各學院本月的活動策劃。
孫文傑走時,陳陽正告他一定要慎重地考慮轉學院一事,對於已經學了近兩年機電專業課程的他來說轉業特別是轉到文科專業其所面臨的負擔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這時,一陣悅耳如銀鈴的笑聲由遠及近,接着病房外的走廊上傳過來輕細的腳步聲,陳陽心中一激,知道她來了。腳步聲在半掩的門前停止,陳陽隨即道:“蘇大小姐進來吧!”
站在門前的人兒嘻嘻笑了兩聲,一推小門就走了進來,不是蘇晴是誰。陳陽見她通體潔白,白裙、白鞋、白襪、白髮帶,就像是一位尊貴的公主,叫人不敢逼視,只得向她笑了笑,低下頭來,繼續審視手上的文件。
蘇晴對於陳陽心裡細微的變化,難以覺察,挨着他坐了下來,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生病,你送我來醫院或到醫院來看我卻有不少時候。我就說嘛,山裡鄉下就不是個該去的地方。”
陳陽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感冒而已,與山裡鄉下無關。”陳陽的辯駁聲音極輕,生怕令這位小公主難堪。
蘇晴一時無話了,只掀了掀桌上的幾份活動策劃書,瞥了幾眼,笑道:“文化周,雷鋒月……盡是這樣的陳詞濫調。”顯然她也正爲這樣的策劃書煩惱。
陳陽猜到,於是開導她:“雖然是陳詞濫調,卻也能應應急,畢竟學校只會看各院是不是在做,至於做什麼他們不會太在意,只要不出意外,就得過且過了。這些陳詞濫調,做起來也容易得多,四平八穩,不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這些也正是各院學生會所想要的。”
蘇晴冷笑了一聲:“這麼說,盡搞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好像還在情在理?”
陳陽想說,搞這些活動也不是全無意義,只是知道蘇晴惱了,便不敢再說。
一時間兩人無話,蘇晴只是默默地靠在陳陽的肩上。
直到蘇晴的電話響了,她才坐直身子來接電話。電話是她的會長打來的,叫她過去平息一起女生宿舍內的糾紛。蘇晴掛了電話,掩面而笑,覺得兩週之內又有這樣的事發生真有些不可思議。陳陽見她的笑容甚是爛漫,心中微微一蕩,不等她辭行,就叮囑她道:“去吧——到時候可不許笑了!”蘇晴向他撅了撅嘴,笑着走了出去。
蘇晴走後,病房裡又空了下來,陳陽繼續整理桌上的文件,突然有人很輕聲地敲門。因爲蘇晴剛走不久,陳陽以爲是她去而復返,於是頭也沒擡就笑着叫了聲:“還不快進來!”來人稍有遲疑,推開了病房的門。陳陽聽她良久也不說話,心中疑惑,擡眼望去,竟然是樊馨。
想到不明所以,就把她晾在一邊站着,心中歉意,趕緊招呼她道:“你請坐!”隨即就要站起身來。
樊馨臉上一紅,忙道:“我站着就好,你別起身!”
陳陽依言坐下,欣喜地望着她。
“你還好吧?”樊馨關切地問,目不轉睛地望着陳陽的面色,眼神露出擔憂與期盼。
這一刻陳陽心情大好,忙問她:“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的?”
“我聽汪婷會長說的——”
“是她叫你來的?”
“嗯,是——”樊馨這樣說着,神情有些不自然,終於在陳陽對面的空牀位上坐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不知該說什麼好,良久陳陽才說了句:“我很好,不用擔心!”
樊馨點了點頭,便要起身離去。
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蘇晴的笑聲:“陳陽,告訴你一件趣事!”說着,直接推門進來,一見到樊馨,不禁怔住了。
短暫的安靜後,陳陽笑問蘇晴:“什麼趣事,說說看!”
蘇晴方纔回醒,笑道:“我記錯了,應該是兩件。”
“哦?”陳陽與樊馨的目光一起轉到了蘇晴的臉上。
“第一件,你看我們的陳副主席生病住院了,兩個美人兒陪着,你說這對陳副主席來說是病痛多些呢還是病趣多些?”蘇晴從來都是心高氣傲,眼見樊馨確實漂亮,雖不明緣由,可也絲毫不讓,這兩個美人兒自然要算自己一個。
蘇晴的話叫三人接下來都很尷尬,蘇晴也自悔有些失言。於是作爲三人中男生的陳陽忙岔話道:“那另一件趣事是什麼?”
蘇晴正在暗自打量突然出現的樊馨,聽他一問,走上前來,拉了樊馨的手一起坐到陳陽對面的空牀上,撫掌認真道:“管理學院同一宿舍的兩個女生因爲課下學術觀點不合,鬧起矛盾,情形實在是——有革命作風!”
此言一出,三人同時會心一笑,僅只這一笑,蘇晴立刻就想到身旁坐着的女孩是聰慧的。因爲稍有心者就不難猜出所謂課下學術觀點不合,不過是些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小事,是用來掩飾當事人的可笑行徑罷了。
蘇晴對樊馨不敢小覷,忙向陳陽問道:“這位是?”
陳陽因爲之前蘇晴的話忘了介紹兩人認識,眼下迫不及待地說道:“樊馨,經法學院大一年級學生,現在校青協任職。”隨即又對樊馨道:“這位是蘇晴,機械學院大二年級學長,現任校女生權益協會副會長,以後有什麼困難,儘可多向她尋求幫助。”樊馨道謝。
蘇晴盯着樊馨的臉,笑道:“剛上任的汪會長真會選人——”
“是啊!昨天跟她的青協下了一次鄉,會員們個個都很能幹。這不,汪會長聽說在下病着,趕緊派代表來向我問安來了。”陳陽笑着附議。
“聽說汪會長還是你的同鄉,不是嗎?”蘇晴笑眼如絲,似話中有話。
“你消息還挺靈通。”陳陽微微發窘。
蘇晴又笑着側過頭去拉起樊馨的雙手,從上打量到下,深深道了句:“可惜——”
於是,樊馨與陳陽競相愕然,不解其意,只聽蘇晴幽幽續道:“可惜你是經法學院的,要不然,憑你這樣漂亮、聰明,陳陽要是有一天辜負了我,轉而要你做他的女朋友,我也無話可說了。”
這句話頓時令房間裡的氣氛緊張起來,靜了一會兒,三人知是玩笑話,一齊笑開了花。只是樊馨笑得有些羞澀,臉也通紅了。三人閒聊了一會兒,蘇晴便與樊馨一齊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