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直出了教室的樊馨因爲臉熱心跳,向着人不多的舞蹈館後門走了出來,重新站在陽光之下,樊馨心情平靜得很快。陳陽一直跟在她的身後,這時站到了她的身旁,只是雙目不敢與她相視,他怕她會問起。舞蹈館後毗鄰校湖的一角,本是一處幽靜的所在,時值春天,湖畔的草木新綠而繁茂,各種不知名的雜色小花也開得熱烈而多情。穿過小湖上一座遠看已完全被草木籠罩住的石橋,可以直達中區教學樓,這便是陳陽近來每天走過的所謂捷徑,在水一方的中區教學樓主要是老師的辦公樓與會議室,在樓上可以俯瞰小湖全景,而陳陽每天值日的學生工作辦公室就在這些樓羣的一個小小角落裡。雖說是日日走過,可是近來兩天都是陰天,今日纔出了太陽,陳陽發現湖畔突然之間就綻放開這麼多的鮮豔花朵耀人眼球,心中不免暗暗稱奇,感嘆着造化的神奇力量。
陳陽與樊馨受周圍精緻所感染,一起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樊馨開始顯得有些拘束,好在這條路上行人稀少,只偶爾纔會從身旁擦過一兩個人影。樊馨回想剛纔發生的事情,一切都叫她猝不及防。
“剛纔你怎麼會在?我以爲是——”樊馨的聲音既細且小。
陳陽大窘:“我——我是正好路過!”他隨即想到這個謊話連他自己也騙不過去,只是他實在想不出該從何說起,只得在心裡祈求樊馨不要再問下去。樊馨果然沒有再問,看來竟似相信了他的話。陳陽暗暗鬆了一口氣,想起了不久前發生在紅秀巖村的事情,便試探地問:“他這樣對你,你會原諒他嗎?”
樊馨本就善良,陳陽的及時出現更叫她滿心歡喜,現在她心裡確然沒有半點的憤恨,反而之前相思的惆悵也在此刻一掃而去,此刻唯一讓她隱隱難過的是待會兒就會出現的與陳陽的分離。“老師並不是個壞人,剛纔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就好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你還叫他老師,看來你已經原諒他了!”陳陽突然冷笑道:“是不是壞人難道平時就能完全藏得住麼?”
陳陽這句話所指的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只是在樊馨聽來不免開始沉思,她突然覺得陳陽說得很對。老師在平時確實會顯得有些異常的緊張,特別是對她,她常常覺得老師對她關心得太過,有一次參加比賽,後臺一位評委經過時伸手摸了下她的屁股,結果老師衝上去要與人家打架,旁人怎麼拉都不行,他瞪直了眼睛像只野獸,簡直是要衝過去把人家撕碎不可,而那眼神便與剛纔欺侮她的時候一般無二。
這樣想來,樊馨不免有些後怕,漸漸地她回想起了自己每每感到難過又無助的時刻:在商場,中年女人厲聲指責她摔壞了瓷鬧鐘,要求她賠償;在比賽前的更衣室裡,裝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選手們相互看着不順眼,個個面若冰霜,一個嫵媚的女孩嬌聲向衆人道:“我的教練告訴我他已經跟各位評委都說好了,這次比賽的金獎非我莫屬,你們再有本事也只能爭下面的獎項了。”結果比賽結束後,仍然是在更衣室,嫵媚的女孩泣不成聲:“爲什麼?爲什麼——那個姓樊的丫頭我可以承認不如她,可是7號與11號爲什麼也能排在我的前面,她們哪裡跳得好了,11號連個轉身都站不住……”於是有人開始譏笑她:“蘭大小姐的教練大人不是跟各位評委都說好了嗎,不是說金獎非您莫屬嗎,獎盃呢?是金的銀的還是銅的?哼哼——”“人家11號確實連個轉身都站不住,可是這次比賽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主辦方的副總負責人是她的叔父……剛纔沒有告訴你,是不想打擊你,看你做夢做得美美的!嘻嘻——”……
樊馨想着想着心情漸漸沉重,擡頭望見正午的太陽正悄悄鑽進雲層裡,突然幽幽嘆道:“如果這世間有一個地方,沒有醜惡,沒有計謀,沒有尖刻,人人善良、友愛,我願一輩子在那兒住下來,不再離開半步!”
陳陽覺得她說的有意思,笑道:“要是真有這樣的地方,你乾脆把我也一道帶上!”
樊馨認真地望着他的臉,柔聲道:“要是你先發現了這樣的地方,會帶上我嗎?”陳陽心中一暖,深情地看着樊馨,樊馨微微低下頭來。
“啊——”樊馨突然驚叫出聲,原來剛纔出舞蹈館時,因爲走得匆忙,竟沒意識到身上還穿着舞衣,現在她便這樣一身古裝地站在了學校的石板路上。
“怎麼了?”陳陽也不知爲何到現在也沒意識到這點。
樊馨臉上微紅,在陳陽面前展了展手臂,陳陽這才注意到樊馨身上的着裝有異,忍不住繞她看了一圈,不禁啞然失笑,樊馨更覺尷尬,便要將裙褲脫下來,只是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免爲難,何況她看見迎面而來的一對男女學生正饒有興致地注視着自己,沒有辦法她只得轉過身去,躲開來人的目光。陳陽來這兒前已耽擱了些時候,現在笑也笑了,擡頭望見中區主樓上的鐘塔顯示已是“一點零二分”,心中着急,道一聲“該死”,匆匆向值日室趕去,走了幾步,回頭見樊馨仍呆站在原地,不免着惱,向她吆喝一句:“還不快跟上!”
樊馨聽了,立即喜上眉梢,快步趕了上來,兩人一前一後地通過一道小門進了中區主樓。陳陽的值日室便在主樓二區的最右角,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教學樓裡看不見一個人影,靜得出奇,當然即便是在作息時間,這些教師樓也少有老師出入,除非是在開會期間和學校統一閱卷期間。所以包括陳陽在內,都會覺得例行的值日實在是件苦差事,如果沒有人主動來訪,值日通常都是與世隔絕。
陳陽再次打開了值日室的小門,熟悉的氣息叫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一邊請樊馨進來,一邊笑道:“這就是校學生會的小小軍機處了。”陳陽說着上前去打開窗子,一陣微風徐徐吹了進來。樊馨在進來之前就看見門牌上寫着諸如“學生工作辦公室”、“心理諮詢中心”、“學生投訴處”之類的的標語,不免肅然起敬,可是進門卻見裡面的陳設這般簡單,連辦公必備的電腦機箱等都不見,一時忍俊不禁。陳陽當然知道樊馨在笑什麼,卻也無可奈何,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後,不知怎的他也跟着笑了起來。樊馨想到陳陽可能看出了她的心思,臉上一紅,不敢再笑,眼光最後停在了桌上一個圓形的塑料盒上,盒子敞口,盒中盛着好些信紙折成的紙鶴。陳陽見她目光停留,笑着解釋道:“每天我在這兒值日的時候,都會先折一隻紙鶴打發時間。老實說,這兒真得很無聊。本來值日分爲早中晚三個時間段,平日各一個小時,雙休兩個小時,只是從上個月開始,周成凱、馬寧就不願再來了,現在只有中午的一點到兩點由我到這兒來值日。”
“兩位副主席都不來了,你爲什麼還堅持要來呢?”樊馨望着四周空蕩蕩的牆壁。
“如果我也不來,就真得沒有人受理學生的求助了。會有一些學生在遇到大的挫折時更願意相信他人而不是自己,也許這樣的學生一年都遇不上一個,可是隻要你能遇上一個,那就是七級浮屠的事。”陳陽笑道,這時他從抽屜裡拿出一本雜色的方形信紙,撕下一頁,開始折今天的紙鶴。
“真的有過學生在校園裡自殺嗎?”其實一直以來學生自殺的傳言很多,只是樊馨一直選擇不願相信。
“嘶——”的一聲,陳陽剛剛疊了幾步的信紙在手上撕爛了,樊馨發現陳陽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冷,他下意識地握了握右拳,好像感覺手突然不聽使喚似的,他隨即將撕爛的信紙放到一邊,從本子上再撕下一張來,重新開始折今天的紙鶴,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回答樊馨的問話。
樊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終於鼓起勇氣笑着說:“今天我來了,也該折只紙鶴留作紀念。”說完便走上來撕信紙,陳陽暫停了手中的活,搶先一步撕下信紙遞到了樊馨的手中。樊馨道了聲“謝謝”,便在陳陽對面坐了下來,專心折自己的紙鶴,她摺紙的技藝比陳陽強得太多,很快一隻栩栩如生的紙鶴就率先在她手上展露出來,她把紙鶴託在手上把玩一會兒,隨即將它投入了塑料盒中,這時候陳陽的紙鶴才初具雛形。陳陽看着盒中樊馨的紙鶴靈氣逼人,不由地向樊馨投以讚許的目光。樊馨心中釋然,想到還是應當儘早把身上的舞衣脫下來,便問陳陽哪兒有洗手間,陳陽眼下正專心於紙鶴的最後階段,也不擡頭,只道了句:“出門右轉,直走下去就能看到。”樊馨應聲走了出去,房間裡隨即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