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8號，氣氛浮躁的下午，奔丹高中按往年慣例召開“百日誓師大會”，我站在黑壓壓的學生羣體中，聽着主席臺上校長那漫長的致辭。
作爲一個馬上要捲鋪蓋走人的高三黨，我終於要離開這個崇尚變態教學和逆天管理的學校了，當然，就算是身在這個嚴苛的環境，我也依然沒能成爲刷分機器中的一員，充其量就算是個中等生，和自己的名字“楊凡”一樣，只是個平平凡凡的人。
不過據說每個人的一生，都被命運設定了一個不平凡的可能，而我的這個“可能”便發生在了百日誓師的這一天。
就像校長開場詞說的那樣，還有一百天就要高考，被家長們看作是決定孩子一生命運的時刻就要到來。對於我們學生來說，雖都支持“高考不是人生唯一出路”的觀點，然並卵，又有幾個人敢突破這枷鎖去獨自闖蕩呢？哦對，現在我旁邊就站着一個，但結果呢，還是回來復課了。
他叫劉歡，現在是我同桌，不但名字和中國著名歌手劉歡一樣，就連長相、髮型、身材都有“異曲同工”之妙，更讓人咂舌的是，他經常在自習課時甩着頭髮小聲哼哼那首“大河向東流，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那畫面美得讓我好幾次都不自覺地青筋暴起。正常人看他第一眼絕對認爲此人必是屌絲的問題學生，但事實並非如此，他是一個天才。
兩個月前他剛剛來到我們班，老師只是簡單地介紹他學習很出色，然後將他安排在原本自己一座的我的旁邊，開始大家都沒有在意他，但當我無意間看到他的做題狀態時，着實嚇了一跳，在他做理科題很少用草紙的情況下，解題速度和準確率高的就像一臺計算機。
下課和他聊了幾句，得知他去年在志願表格上只寫了幾個字：帝景大學，數學系。那是全國最好的學校。嗯，沒錯，天才好像都是任性的怪胎，這可能是我們這些真正屌絲永遠不能理解的。
至於結果，據他所說，分數雖已過線，但名額卻被一個有錢有勢的領導拿走了，還就是選擇了本省唯一的帝大數學系名額，而他作爲一個父母都是農民的孩子，沒有一點辦法。
當然名額被佔這件事是不是實情就不知道了，如果是真的，那也不會讓人驚訝吧，怪只能怪他自己天真的自信了。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他成績落我兩條街，個性上也不在同一個世界，但我們之間倒是很合得來，相處時間不長，感情卻比班級其他人好得多。
他時常能說出一些深刻的話，在他那次高考落榜後，由於家裡經濟困難，加上還有一個即將上高中的弟弟，他選擇了闖蕩社會賺錢，並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闖出一片天。
“也許是俺當時還不瞭解這個社會哇，相比來講，還是學習這條路最簡單了，”這是他當初和我說的話，“小時候總被人欺負，本以爲長大了不會了，後來才發現，小時候是低級的人欺負你，長大了會有高級的人欺負你，社會是個等級鏈條，和自然界的食物鏈一樣，一種動物捕食另一種動物，就這樣循環。”
實在想不清這貨是坦然還是悲觀，不過那都無所謂了，至少我們之間的感情要比班級其他人好得多。
當然，後來我才知道，真正把我們命運拴在一起的，是兩張看起來普普通通卻藏着驚天秘密的牛皮書頁，那改變了我們、哦不對、是我們三個的整個人生。
……
校長致辭的語調突然變得高亢，看來是要接近尾聲了。
同學們舉起了右拳，跟着校長的誓詞鏗鏘有力:“一百天讓青春無悔，一百天爲母校爭光！！”
大家的臉上都帶着毅然決然的神情，整個場面也熱烈得讓人感受不到初春的清涼。
其實原本我也打算喊一喊，畢竟高考在自己心目中也是很重要的，但旁邊偏偏站着一個面帶不屑表情的劉歡，於是也喊不起來了。
“呀哈，你對這個儀式不感到熱血？”劉歡好奇地向我瞥了一眼。
“旁邊站個你這貨，我都熱血不起來。”
“看來俺對你的影響還是蠻大的哇，”他看了看天空擺出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想當年俺也是熱血青年啊，百日誓師還跑到主席臺上領頭喊口號，說是要改變自個兒的命運。”
“那今年怎麼熄火了。”
他扶着我的肩膀，瞬間又弄出了一副倚老賣老的欠打表情：“老弟，跟你講哇……”話沒說完。
啪、啪、兩個勢大力沉的手掌在我和劉歡的後背上先後響起。
“這麼嚴肅的場合，你們還在嘀咕什麼！！”
我倆回頭一看，一雙燈泡眼正對着我們怒閃，原來是我們兇悍的女班主任宋輝輝，於是趕緊老實地看向主席臺的方向。
誓師大會的效果立竿見影，回班後的自習課，幾乎每個人都在埋頭努力。
我看了看大家，又瞄了眼旁邊這像怪物一樣快速解題的劉歡，長出一口氣，決定今晚不在學校上晚自習了，請假回家醞釀一下情緒好了。
……
校門口已經擺滿了各種食物的攤位，炸冷麪、煎餅果子、肉夾饃……煙飄出各種香味兒，等待着那些不喜歡學校食堂晚飯的同學們。
這時太陽也漸漸收斂了光芒，投下幾縷夕陽的霞彩。我獨自一人斜挎着書包向現在住的小區走去。
那小區離學校不遠，是父母爲了我更適應高三節奏專門租的房子。他們是做生意的，平時沒有時間管我。
車水馬龍的寬闊街道上時不時傳出燥人的嘀嘀聲，本就不穩定的心緒變得更加煩亂，這時正好看到那家每天都會路過的“街角書店”，索性走了過去。
淡綠色的書店牌子顯得平淡無奇，因爲不常來，只記得這裡的老闆是個老頭子，聽說是某個學校的退休教師。
我輕輕推門走了進去，整個屋子裡除了那老頭子沒有其他人了，坐在前臺的他正戴着花鏡津津有味地看着報紙，頭也沒擡。
屋子不大，目測一樓就三十多平方米，書架上擺着各種教輔圖書，最裡面還有個樓梯，旁邊牌子上醒目地貼着幾個字：二樓課外書。
我想都沒想，直接走了上去。
明顯二樓的通氣不怎麼好，一股印刷紙張的強烈氣味撲了上來，雖然我還挺喜歡聞這種“書香”味道，但這未免太濃郁了。
漫無目的地瀏覽着幾排書架，各種精緻封面的課外書琳琅滿目。
翻了幾本韓寒和郭敬明的作品，又放下，看向另一排。喲，蕭鼎的《誅仙》、酒徒的《家園》、三叔的《盜墓筆記》、失落葉的《網遊之縱橫天下》、土豆的《鬥破蒼穹》……這些看過的網絡小說都已經出實體書了。
剛要伸手去翻旁邊那幾本沒看過的。不行！衝刺高考這段時期不能沉迷網絡小說，這一看就上癮，無法自拔，不行不行，趕緊把手縮了回來。
發現好像越接近高考這種緊張的時刻，這些會讓學習分心的事情越有趣。
強迫自己看向別處的書架，等一下，《Harry.potter》，《the.kiter.runner》……英文原著！對啊，這樣還有助於學習英語。
我伸出手，靠着自己一知半解的英語基礎一個一個點着書架上的書，也算是能認出一些書名。
這時，發現最角落偏高的位置靠着一本簡陋的牛皮書，與其他的精美包裝格格不入，上面竟然還用小草繩記着扣。
還不想讓人買前瀏覽瀏覽啊，真可惡，但越是這樣攔着越讓人有種想打開看的慾望。
我拔直了身體，伸出手剛好從書架拿到這本書，上面用黑色字體寫着幾個漂亮的英文“A.Brief.History.Of.Time——Stephen.Hawking”，應該是霍金的那本《時間簡史》吧，雖然我對科學方面瞭解不多，但還是知道有這樣一本著作。
將書拿到眼前，本想弄清這個扣的系法，看完再按原樣繫好放回，卻發現這是個死扣。
盯着封面上的墨色英文看了一會兒，它像是有魔力一樣吸引着我的眼球，當然我自己清楚，這個魔力只是內心的強迫症在作怪。
看了看書的背面，竟然連標價都沒有，決定下樓問問那老頭，價格合理就要它了，回去也能靠它多學點英語，心裡暗暗想好，得意地點了點頭，到底還是想買下這本書裝裝樣子。
我快步走下樓梯，同時還故意弄出了點聲音，好讓那老頭子從報紙的世界裡抽離出來，免得不好意思打擾。
可都走到那老頭子面前了他也沒擡頭，於是只好輕聲叫了他。
“老闆我買書。”
“噓噓噓，別吵吵，小崽子再等半分鐘啊。”老頭子推了推花鏡，依然埋頭在報紙裡。
我張了張嘴，下一句話硬嚥下肚子，只好倚在前臺等着。
也許是之前來那兩次沒注意到這老頭子的講話，今天才發現他貌似並不是文縐縐的老學究，更像是泡在書海里的老痞子。現在這個社會，人人都不可以貌相啊。
我耷拉着眼皮，發現他左手腕環着一串佛珠，難道他是信佛的？
終於他放下了報紙，看向我手中的書。
“咦——”老頭子把鏡框向下拿了拿，擡眼打量着我。
“怎……怎麼了？”我被他看得有點發毛。
“沒什麼沒什麼，”老頭子嘴一咧，樂了，“給五元吧，就五元。”
我莫名奇妙地看着他，伸手從書包裡掏出了一張五元票子，不過心裡還挺舒坦，畢竟這書還是很便宜的。
“小夥子，好好讀這本書啊。”我彷彿看到他勾起了玩味的嘴角。
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心裡納悶剛纔還叫我小崽子呢，這一會兒就換稱呼了。
當然我也沒再多想，將書放進包裡，對着這怪異老頭生硬地笑了笑，便推門離開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