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魔界,又回到平靜的日子中,思覓還時常來鬧騰,所幸有他在,重明山纔不至於太寂寞。
又過了許久,千緒成親了,聽說是妖界的一位重臣的千金,追着木千緒跑了幾百年,終於修成了正果。
請柬送來時,隱劫正在藏書閣,回到重明山上,只見魔隱異負手而立,看着滿院的花草。
隱劫把書放在石桌上,替魔隱異倒了一杯茶,道:“怎麼得空來我這兒了?”
魔隱異坐畢,把火紅的請柬放在隱劫面前,道:“妖界少主與你是舊相識,如今他要成親了,怎會忘了你?”
隱劫打開請柬,木千緒的名字映入眼中,往昔的記憶一股腦兒的彈出來,過了多久?隱劫不記得了,心還會隱隱作痛,合上請柬,彷彿合上回憶的卷冊。
道:“替我挑幾樣別緻的東西送去吧,我過幾日要出去。”
“這次又要去哪?”魔隱異問道。
“聽說北荒邊境有生辰花,興許可以復活清月。”隱劫淡淡道。
這些年裡,隱劫用了許多方法復活清月,多是無功而返,身邊人看在眼裡,多替他惋惜。可也知道隱劫的脾性和他對清月的真心,於是盡力 幫着。
“注意安全。”
北荒邊境是一片寬泛的海洋,大陸與海洋交界的地方,有一座海島,全是綠油油的,像披了一身綠色的戎裝。
海水翻騰着,中間夾雜着妖獸的嘶鳴,被海浪傳得很遠,隱劫來到島上,見周遭綠木紅花,景緻盎然。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衣男子,周身仙氣蓬勃,似是神族中人,那人轉過身來,竟是與隱劫有一面之緣的神族太子扶暘。
“魔隱劫,你怎會在此?”
“尋物。”
“你可是來找生辰花的?”扶暘又道。
“是,你的目的也是?”隱劫道。
“是。”扶暘點頭。
“兩位既然來了,就來坐坐吧!”叢生深處傳來一個滄桑的生意,兩人互看了一眼,一道朝聲音的源頭走去。
穿過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道,道路兩旁花草盎然,清香撲鼻,復行十數步,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塊不小的空地,空地的另一邊是懸崖,海浪翻滾,甚至能看見隱約的水霧。
一個衣着襤褸的老人正伏在偌大的木樁上,一隻枯瘦的手抓着亂蓬蓬的頭髮,一隻手在木樁上摸索着,仔細看去,原來木樁上是一盤已經步入死局的困棋。
老人的姿勢有些滑稽,他擡起頭來看了兩人一眼,又迅速將頭埋下去,道:“少俠殺戮太重,生辰花最是精貴,恐怕受不了少俠身上的血腥味 。”
這話,自然是對隱劫說的。
隱劫思慮片刻,一手擡起,破戾出現在他手中,散發隱隱的血光,彷彿知道主人的決定,在努力挽留着。
隱劫將劍插在老人身前的土地中。
老人總算站起了身子,他細細打量着破戾,通體青黑,血光隱隱,他笑了笑,取起破戾,手一揮,破戾便被拋向海中。
鋒刃割破空氣的聲音,彷彿是破戾發出的嗚咽,這一扔,又不知是多久寂寞歲月,隱劫擡眼看去,破戾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好看的血線,剎那逝去。
扶暘看着,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末梢,昔年神魔族被神族屠殺,而今魔隱劫是天地間唯一一個神魔族,又懷通天之能,就算他沒有逆上之心,難免神族心有芥蒂,要斬草除根。
魔隱劫不反,神族也要逼他反,扶暘在那裡呆了太久,知道那些神族老臣們的心思,而今,魔隱劫在神族太子面前卸了魔兵,在由他去神族遊說,這場浩劫,便是躲過去了。
如若不然,神魔兩族動亂,各族也必加入其中,到那時,死的人就遠不止這場異獸之亂了。
眼前的老人其貌不然,卻在三言兩語之間消怒止戈,避免了一場浩劫。
“你們運氣好,這上萬年裡,只開了一朵生辰花,卻是並蒂花,一生心,一結魄,想來這上萬年的一朝花開,就是爲了你們。”老人說着,臉上竟是笑意。
老人枯手一揮,濃密的草叢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不見有東西出現,老人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揮了幾揮,依然只有聲響,沒有東西。
老人面子上掛不住,索性自己鑽進草叢中,搗鼓了一陣,拿出兩個帶着泥土的錦囊,賠笑道:“埋深了,埋深了。”
老人手上全是泥,亂蓬蓬的頭髮上還帶着一朵鮮紅的小花,模樣讓人忍俊不禁,也幸虧是兩人,若是旁人,一定會笑出聲來。
接過錦囊,又聽見老人說:“將這花籽分爲兩半,一半內服,一半養在土中,花籽相連,只有土中的花養好了,身體裡的花籽纔會發生作用,或半日,或半世,全看天意。好了,無事了,你們走吧。”
兩人抱拳相謝,老人卻擺擺手,道:“應我謝你們終於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要在鬼地方守多久。好了,我的事兒完了,老夫去也。”
語罷,老人留下一副殘棋,飄然而去。
兩人沒在說話,各揀了最近的路回去。
隱劫走着,眼前全是花草,忽見眼前走來一個黑衣男子,那男子頓了頓,明顯也是發現了自己,是扶暘,隱劫疑惑。
剛纔,他們倆走的方向可是完全相反的。
扶暘走在隱劫面前,也有些疑惑。
“多謝。”隱劫突然道。
剛纔,他已經想通了所有的關節。
“魔隱劫,若你不介意,我們應是朋友。”扶暘笑道。
“何時來魔界找我喝酒!”隱劫笑道。
“你必要以美酒相邀。”扶暘道。
“自然不敢虧待神族太子。”隱劫又道。
回的魔界後,隱劫立即按照老人的說法做了,清月還在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萼華有了孩子,思覓一氣之下跑去了人間,又不知多久,思覓被大着肚子的萼華提回來。
回來之後,思覓往重明山上走的日子少了,隱劫偶然見到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沉默寡言,兩眼卻閃着異樣的光芒,總是要長大的。
妖界少主木千緒喜添麟兒,宴邀各族權貴去喝滿月酒,隱劫去了,木千緒變了許多,已不是昔日笑得爽朗的少年了,五百年,終於磨平菱角,便成了世俗的模樣。
那孩子可愛得緊,一雙眼睛尤其像年輕時的千緒。
那晚,兩人避開所有人,在偏處喝了許多酒,也只有那時,隱劫才彷彿又看到當年少年的影子,在酒氣氤氳中,少年失聲痛哭,脆弱又倔強。
隱劫曾在北荒見過輕荷,自離開魔界後,她拋開雜念,潛心修煉,已渡劫飛昇,去除妖骨,成了荷花一族爲數不多的散仙。
聽說冥界陌子默又出走了,冥王乏了,就隨她去了,她在外面玩累了,自會想起回家。
青攸和小熙依然在開客棧,兩人已經有了一雙兒女,小熙眼角有了細紋,卻依然脆生生叫隱劫爲雲樂哥哥,青攸也褪去了少年青澀的模樣,依然爽朗的叫隱劫爲雲樂。
於他們而言,隱劫就是那個昔日從魍魎森林走出的少年雲樂,面冷心熱,一路斬邪除逆,仗劍走天涯,歸來仍少年。
那間普通的客棧裡,每隔不久便會有兩個常客造訪,每此去多是喝酒,喝醉了,就隨便找空着的客房睡下。
那兩個常客,一個神族太子扶暘,一個是魔族少主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