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面色一變,似乎太過震驚又太過訝異,緊接着才道,“什麼?”
一般正常人在如此情況下聽到雲初說這種話的反應應該都是先會脫口而出“什麼”,緊接着纔是不可置信與訝異,可是,這個婦人倒真是好教養,還能忍一時方纔脫口而出。
雲初心頭冷笑,卻姿態從容的點頭,“你沒聽錯。”
“那是我名華府的血脈,怎能由那賤……由她說送予你就送予你……”婦人似乎極怒,本來聽到是女孩,她多少失望,可是是男孩,自然欣喜,但是欣喜還沒上升到該有弧度,便聽面前雲初這般說,那滋味……
而從頭到尾,一旁的季舒軒只是看了眼雲初這邊,沒有打算摻和,只是俊長的眸底有向光束微微閃過。
名華府是世襲名府,聲望,財富,都不可小覷,尤其是名華府如今的當家夫人,自來自詡高貴名門,更是手段凌厲,情緒半絲不露分毫,可是不過在這短短不過小半柱香時間都沒到的功夫,被雲初幾句話給動了面色。
稍傾,季舒軒搖了搖頭,對着一旁僕童吩咐下去,如此時刻,先照料馬車裡面的人要緊。
而此時那婦人看雲初半響,是怒也不是,責也不是。
好歹人家是雲王府嫡女,未來的太子妃,不是自己可以隨意打責謾罵的,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雲王府大小姐是在開玩笑吧,估且不說,這感恩而送孩子一說……”名華府夫人說話間看着雲初,力求從這個年輕的女子身上看出一絲半點情緒,而尋求突破,可是卻見雲初就那般和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姿態不高顯,卻更不低斂,是半絲都看不透。
名華府內關係複雜,比之皇帝內宮也不簡單了去,她能身爲名華府的當家夫人,看人透事,閱歷匪淺,當下一頓之際,面容又復完好,聲音也極爲溫暖而輕,“雲王府大小姐這畢竟……是未來的太子妃,未出嫁就領着一個孩子,怕是不太好。”
雲初微笑,“太子仁愛萬民,定會視如已出。”
名華府夫人聞言,眼皮抽動一下,太……太子心思難測,常人難以仰望的人物,她雖身爲名華府的掌家夫人,在這大晉京中也是有名的人物,身份比起那些王妃夫人也不低了去,可是太子到底也是未見過幾面的,就算以前見過,也只是遠遠的不敢仰望,渾身清寒如雪的,可是眼下聽這個雲王府大小姐的意思,太子竟然……竟然還會視別家的孩子如己出,而且看雲王府大小姐這姿態從容悠緩的樣子,好似這事兒都不用跟太子商量,便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這……
名華府夫人越想心思越沉,她雖不喜這孩子的母親,可是,既然是男孩,那名華府的子嗣到底是要自己府內承擔的,而且,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那對名華府的聲譽……念頭思轉於此,名華府夫人笑看着雲初,要多溫和有多溫和,“太子身負大晉重任,如此照養小兒這等事情,名華府是不敢勞煩的,雲王府大小姐又年輕,怎可如此麻煩你更讓你勞心勞累。”
“沒關係,這孩子我拼着所有力量接生的,可愛又歡騰,我也喜歡得緊。”雲初擺擺手,表示,不麻煩,不勞累。
雲華府的面色卻抽動的難看,精緻的妝容都因此變得有些抑鬱,高挽的髮髻都跟着顫了顫,“嗯,雲大小姐,這畢竟是名華府的血脈,並非是……”
“裡面那位,難道不是名華府的嫡少夫人?”心知名華府夫人要說什麼,雲初幽幽的開口,打斷名華府夫人慾言又止想說的話。
如此時刻,就算再不喜車內的名華府嫡少夫人自己的兒媳婦,名華府夫人也要顧忌着整個名華府的聲譽,脣瓣動了動,面色變得更爲鬱青,“裡面那位當然是。”
“那名華府嫡少夫人說的話,不算數?”雲初再道。
名華府聞言,看了眼四周,雲初聲音不高不低,可是偏能讓所有人都能聽到,而她也不能斷然在此時失了身份,點頭,“自然算數。”
“那既然如此……”雲初聲音一轉,對着身旁安然靜站的知香淡淡吩咐,“將孩子抱着吧,回府好生給尋個奶孃,這裡就先交給名華夫人自行處理吧。”
“是。”知香聞言,作勢就要轉身向馬車行去,卻突然被名華府夫人身旁的那位年紀稍長的丫鬟一攔。
知香腳步一頓,卻是微笑着看着擋在面前的人,“敢問這位姐姐攔着我做什麼?”
那丫鬟看着微笑不驚的知香,面色變了變,自然沒有答話,而是看向自己的主子,名華府夫人。
照理說,如此時刻,先不說名華府嫡少夫人有沒有說過要將孩子送於雲初,就說這孩子纔出生,就要離開母親,圍觀的百姓自然也是心有齟齬的,可是對方是雲初,這些人的心思又另當別論了,更何況,方纔那驚險的救人助產一幕,他們雖沒瞧着真況,但是在外圍聽着都覺得形勢緊迫,在場又有不少生育過子嗣的婦人,自然更明白裡面的的痛若與艱辛苦。
而且,雲王府大小姐在外面說了這般久,馬車裡面也未有阻止的聲音傳來,想來,名華府嫡少夫人是真有此言,但,那般時候,名華府嫡少夫人還承諾將孩子送於雲王府大小姐,可見,在這位名華府嫡少夫人的眼裡,雲大小姐竟然比名華府主事夫人自己的婆婆還能信任?這……
這其中心思一個內裡翻翻,再加之一向關於名華府夫人不喜其媳,變相打擊三三兩兩的傳言,衆人的眼神就又異樣了。
而這些異樣,名華府夫人自然看在眼裡,眼看着雲初溫溫柔柔笑,卻字字句句不退讓,眸光輕轉,顯得有些焦灼。
相較於而言,雲初卻平靜得像個沒事兒人似的,面上還更透着微微的有興悅之意。
而此時,知香看着攔在面前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又不輕不重道,“姐姐攔着我可有要事?”
那年長的丫鬟此時面色也有些難看,自家主子示意她上前攔着,如今又半天沒吩咐,她自然不好處理,但,到底是跟在名華府夫人身邊的丫鬟,容色倒也鎮定,不說話,可是身子也不避開。
而馬車內,名華府嫡少夫人看着身邊那紅通通的小人兒,面上滿是幸福的笑意,一旁的小丫鬟聽着外邊的動靜,面色卻是有些複雜,低聲道,“夫人,你真的承諾要將小少爺送給雲王府大小姐嗎,這……”小丫鬟說到此處,卻又是一嘆,“也對,反正回到府裡,大夫人也定然會讓孩子帶走,你到時指不定還瞧不着,我看這個雲王府大小姐雖看不透,可是人卻極好,讓她看着小公子,在堂堂王府裡,指不定,你還能見着勤一些。”
名華府嫡少夫人聽着一旁小丫鬟絮絮叨叨着,面上卻沒什麼變化,因爲生產而虛弱得發白的面上,一雙眼睛只是帶着微微笑意看着一旁小小的孩子。
“夫人,你……”那小丫鬟說了半天見自家夫人不說話,身子忙近了近,“夫人……”
“如你所說,這孩子真的跟着雲王府大小姐,我以後還能見着勤一些,那就勿須擔心。”那女子終於輕聲開口。
真的聽着自家夫人這般說,小丫鬟面色又變了變,“話雖如此說,可是,到底夫人你和雲王府小姐又沒什麼交情,奴婢的心裡,還是覺着懸……”那小丫鬟又擺擺手,“不過,總也好過孩子落到大夫人手裡,那……”這般想着小丫鬟的目光落向那正閉着眼眸睡得正酣的孩子身上,不由嘆道,“長得真像大公子,如果大公子看見這般可愛的小公子定然……”說到此處,小丫鬟似驚覺自己失言,忙看向自家夫人,卻見夫人面色方纔那微微的笑意都已經盡數僵在臉上,隨即,笑容一點一點收起。
“夫人……”
“我想休息一會兒。”名華府嫡少夫人這般輕輕一句之後,就真的閉上了眼眸。
那小丫鬟心知自家夫人的痛,忙閉上了嘴,按照方纔馬車外季舒軒所說的,照料着孩子。
馬車外不遠處,雲初看着面色越來越難看,似乎沒想到對策的名華府大夫人,終於恬淡的開口,“少夫人才剛生產,身子虛弱,雖說有季大夫準備的藥,但也得早些回府歇息,夫人還是帶着少夫人儘快回府吧,我這就帶着孩子回王府。”話落,轉身就要走。
這下,名華府夫人是終於忍不住了,伸手一攔,“雲大小姐請三思。”
“三思?”雲初凝眉,面上笑容傾刻不見。
名華府夫人左右權衡,面色也變得鄭重,“這到底是名華府血脈……”
“難道,名華府是想出爾反爾?”雲初反問,名華府夫人頓時聲音一滯。
“雲大小姐誤會了,母親只是想見孫子,所以纔會阻攔雲大小姐。”正在這時,人羣外走進來一名男子,青衣長衫,面容秀白,五官青俊,可見微微急色,顯然來得極趕,而他身旁,這纔跟着氣喘吁吁跟上來的僕童。
此時,那男子當先對着名華府夫人一禮,這纔對着雲初道,“雲大小姐既然是賤內和孩子的恩人,又是賤內所答應這富,自然不會言而無信。”
“名華府大公子果然是個明事理的。”雲初微微讚賞道,然後又似想到什麼道,“不過,我方纔聽季大夫說,女子生產都要母親餵乳,不如我將名華府夫人也一起接到王府去,這樣大人好,孩子好,名大公子覺得如何?”
“這……”名俊青看着雲初,長眸裡光束微閃,陽光下,似乎想看透雲初,可是卻看不透分毫,眸光遊移,在思忖着。
“如果賤內願意,俊青自然贊同。”半響,名俊青道。
不過,名俊青話一落,一旁的名華府夫人可是不樂意了,當下不着痕跡的輕拉一下名俊青的袖子,“俊青,你說什麼,官瑤怎麼可以……”
“兒子覺得可以。”名俊青對着名華府夫人點點頭,聲輕字重,然後移開眸光看着雲初。
雲初掃量動名俊青半響,卻沒開口。
而這個時候,沉寂許久的馬車裡,終於響起一道虛弱而溫婉的聲音,“承蒙雲大小姐救得我和孩子,我又與雲大小姐一見如故,也承蒙你看得起孩子,但是,官瑤身爲名華府的人,怎可拖着生產之軀叨擾雲王府,而孩子,雲大小姐若是喜歡,等大着一些,討喜時,我再帶過去,你覺得如何。”
聲音輕婉,字字在理,看似商量,卻句句似乎都在雲初烘托也雲初恩人的事實。
雲初眸底微光閃過。
這個少夫人到是不笨嘛。
而隨這位叫官瑤的少夫人開口,一旁的名華府夫人整個面色都鬆了鬆,當下看着雲初,似乎就等着其鬆口。
雲初卻沒開口,眼眸緊鎖,似在思索。
“名華府家大業大,堂堂嫡少夫人如何能委屈了去,雲初小姐大可放心。”這時候,一旁的季舒軒卻走過來輕淡淡道,話一落,對着名華府夫人和名俊青微微打禮微笑,便走向了一旁,好似,他真的只是隨意說了句話而已。
而云初呢,也就等着這隨意一句話,當下眉眼也是一笑,對着知香招招手,“知香回來吧,我想着,少夫人說得也對,等孩子大着些,也是不錯的,而且堂堂名華府斷然不能委屈了這討喜的孩子和勇敢生產的母親,等着少夫人好些時候,我再去找她好好敘敘。”話落,還對着馬車道,“少夫人好生休息,改日去名華府看你。”
“多謝雲大小姐之恩。”馬車內,聲間也應得熨貼。
一旁名華府夫人此時纔算是真的徹底的鬆一口氣,鬆氣之時,眼神卻又有些異樣,雲初這話說得如此直白,誰都能聽出來,她是看在名華府少夫人的面子上,纔給這個人情,以後名華府誰要對名華府少夫人不好,那就是打她的臉,同時的,也在告訴所有人,這個孩子,還有她雲初撐腰,但凡有一點不好,就是對她不好,對她不好就是對雲王府不好,對雲王府不好,就是對太子不好,總之……後果難承。
名俊青的睫毛極輕微的顫了顫,似乎意外,似乎沉重。
但,想歸想,名華府夫人生怕雲初反悔似的,當下一揮手,她身後那些丫鬟婆子立馬向馬車走去,然而,卻被名俊青一攔,“我去。”
大公子之令,這些丫鬟婆子自然不敢違逆,便都站在那裡,名華府夫人想攔,那面上明明白白的寫着,女子產後之事多麼晦氣,男子不得沾染。
雲初也清清楚楚讀出名華府夫人面上表情,脣角一絲譏諷劃過,走向一旁。
而多少場面上的話名華府夫人還是要和雲初說說的,隨意太極幾句,這才乘着另一輛馬車離開。
馬車漸行漸遠,而載着嫡少夫人和大公子的馬車卻落後幾步,不急不徐的走着,好半響,馬車帷幕被欣開,露出名俊青一方側顏,對着雲初輕微頷首,似在表達感謝,又似乎另有深意。
雲初不置可否,收回目光,當作看到又沒看到,領受又沒領受。
“誒,我說,季舒軒,這下欠我大恩情了吧。”眼見人羣散去,而方纔那本來季舒軒打算讓雲初幫忙救的病人也甦醒離開之後,雲初立馬道。
“什麼恩情。”季舒軒開始裝傻,裝得那叫一個溫潤雅緻。
雲初卻是眉毛一挑,輕咳一聲,“那個,季神醫和名……”
“欠你一個恩情,府裡的幾罈佳釀全歸你。”
雲初點點頭,顯然滿意,不過……
半響,雲初又看了眼名華府離開的方向,眉心緊了緊,“這名華府內的關係真是有夠複雜,堂堂嫡出大公子,明明擔心自家一妻子孩子擔心得要死,想見他們得要緊,可是我方纔故意試探,竟然還是真心願意將孩子託交給我。”
一旁季舒軒聞言,將手中藥材銀針收好,聲音溫潤而隨意,“名華府看似光鮮亮麗,家大業大,內裡……”季舒軒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雲初的眸光深了深,卻也不打算再揪着這個問題,而是開始打算追着季舒軒回府要酒喝了。
“大姐姐。”雲初正要離開,與一輛馬車錯身而過之時,身旁便響起一道清脆好聽的女子聲音。
雲初偏頭,便對上馬車帷幕掀開露出的那一張嬌柔國色的臉。
“竟然是三妹妹,真巧。”
“原來大姐姐和季神醫這般相熟嗎?”雲花月就這會兒功夫,已經由一旁丫鬟扶着下了馬車,與此同時看着雲初身旁不過幾步之距的季神醫滿是好奇道。
雲初微笑着點點頭,“交情一般。”
一旁季舒軒聽着雲初的話,沒什麼特別表現,倒是按受到雲花月的目光,象徵似的打一個招呼,符合了的溫暖陽光,生疏又客氣有度。
“我早就聽說過季神醫的傳言,能得季大夫醫治就屬難事,更能與之有交情就更不易了。”雲花月道,“姐姐運氣真是好。”
這話說得別有深意,雲初當作不覺,輕笑一聲,“我運氣是不錯,這不,都是未來太子妃了。”
雲花月面色怔怔,深究不出雲初這話裡的意思,話鋒輕微一轉,“我是聽父親和大姐姐之言,去滄山別院接母親。”
“對,你不說我都快忘了這事兒,你快去吧,這路途也不近,別天色晚了,也不安全。”雲初擺手,好心提醒。
雲花月看着雲初,眸光在其身上染血的衣衫上掃量一翻,卻是道,“呀,姐姐你的衣裳……”
雲初擺擺手,“不打事,剛跟着季神醫救了人。”
“大姐姐真叫妹妹佩服。”雲花月好似由衷的發出感嘆,既而又像是想起什麼般道,
“不過,之前母親傷寒一直不見得好,請了好幾名大夫,這突然就好了,還叫我有些高興不及呢。”話落,目光便輕輕柔柔的落在雲初面上,似乎想從她面上看出什麼。
雲初卻是表現得比雲花月還要驚奇,“那定然是秀側妃素日裡仁善好施,所以上天眷顧呢,妹妹趕緊去吧,別的誤了時辰。”
雲花月又在雲初面上琢磨半響,這才點點頭,“那妹妹這就告辭。”只是,身子剛轉開沒走兩步,便聞空中突然一道破空聲響起,瞬眼便至耳邊,赫然是雲初的方向。
雲花月眸光一凝,眼底飛快的閃過什麼,當下面色駭變的,立馬向雲初撲過來,“姐姐小心。”
“叮,譁。”與此同時,空只似有急風掠過,更似乎聽到箭矢斷裂之聲脆聲的響起。
“三妹妹你沒事吧?”頭頂,突然響起雲初親切的關憂之聲。
雲花月這才倚着雲初的手擡起頭,然後看着雲初,“大姐姐沒事吧,方纔……方纔……”
雲初卻是鎮定的搖搖頭,“無事,幸虧有他們。”雲花月這才順着雲初的目光偏頭,卻見知香擋在她和雲初的前面,而再前面,是兩名精神俊挺的男子,二人此時正收回手,目光嚴肅的看着四周。
不過方纔千勢一發之際,根本來不及人思考,可是雲初身邊這丫頭,還有這一看就是保護着雲初的人,竟出來得如此及時,且個個都是以身相擋的姿態……
雲花月目光輕微變了變,這一切,好像都顯得,她方纔救雲初的姿態顯得如此渺小,倒像是雲初在救她。
明天,咱萬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