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內, 司天臺中。
玉虛道人站在高臺之上,風雪吹過他的道袍,他整個人看起來就要乘風而去。
他捻了捻鬍鬚, 嘆了一口氣。
他身邊站着一個童子, 童子問他:“師父, 你在算什麼?”
玉虛道人說:“算皇帝和皇后的姻緣。”
童子問:“不好嗎?”
玉虛道人說:“不好, 有情人終成眷屬, 恩愛美滿。”
童子不解:“這也不好?”
玉虛道人敲了敲童子的頭:“當然不好,人間情愛如花上露,草頭霜, 他來凡間歷劫,本應勘破一切, 無情、無愛、無癡、無慾, 謝絕塵俗以返三山, 可如今、哎……”
童子若有所悟:“師父是想要聖上做個和尚。”
玉虛道人仙風道骨的假面破裂了,他暴跳如雷:“你罵誰是和尚?”
童子縮了縮頭, 他才入玉虛門下幾天,時常忘記他是個小道士。
玉虛道人在一旁神神叨叨:“他是青帝六子啊,這凡間一趟,本該是悟大道的,怎反倒弄巧成拙了……”
童子聽不懂, 他悄悄移動步子, 站得離玉虛遠了一些。
這個師父不錯, 給他吃食, 給他住所, 只是總是神神叨叨,好像腦子有點問題。
玉虛道人滯留司天臺內幾十年, 時常滿懷希望地期待高桓拋卻情愛,但每次都看到帝后恩恩愛愛。
司天臺位置極佳,有一天,高桓和李桑桑有了興致過來看星星。
太子和丹陽公主都已經到了成婚的年齡,可帝后兩人依舊恩愛如同一對小兒女。
玉虛道人站在高臺處,遠遠看見高桓穿着黑色大氅,冒着風雪擁着李桑桑走到臺下。
李桑桑從他的大氅中鑽了出來,她面容依舊嬌嫩如少女,眼眸清澈,動作靈巧。
她提着裙子要往臺階上跑,躍躍欲試。
高桓卻扯住了她,他低頭,身邊是風雪呼嘯,眼中卻只有融融春意:“臺階溼冷,積雪甚多,千萬別沾溼了你的鞋襪。”
李桑桑有些委屈:“好不容易走過來了。”
她伸出手對高桓撒嬌:“你揹我。”
高桓搖搖頭,李桑桑擰起眉毛,像是要發小脾氣。
然後高桓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繞過她的腿彎,輕巧地將她抱起。
李桑桑緊張地抱住高桓的脖子,埋在他懷裡笑了半晌,她仰頭,眨了眨眼:“一把年紀了,就不要逞強啦。”
高桓低頭,輕撇她一眼:“又在故意招我。”
李桑桑愣愣地看着他,然後緩緩紅了臉。
她不應當取笑高桓的年紀、健康、耐力以及等等等等。
到了晚上高桓會向她“好好”證明。
經歷了這麼多回,她依舊不長記性,倒像是她在存心勾.引他。
兩人走到高臺之上,高桓在沒有雪水的地磚上放下李桑桑。
李桑桑小心翼翼地用腳尖點在地上,然後鑽進了高桓的大氅之中。
“牛郎織女星在哪裡?”
“莫急,我指給你看。”
高桓和李桑桑在甜甜蜜蜜竊竊私語,另一邊,大晚上被吵醒的玉虛道人披衣出來,看見這一對神仙眷侶氣得直掐人中。
玉虛道人熬了又熬,熬過幾十載春秋。
終於他熬到了頭,他提一壺酒,到了帝后合葬的陵墓,喝一杯撒一杯。
“三生三世,終於讓這位二世祖滿意了。”
他嘟囔了一句,連忙捂住了嘴,仰頭看了一眼天。
天上沒有劈下雷,玉虛道人鬆了一口氣,他掐指一算,默默說道:“這三世算是廢了,二世祖一點都沒有悟出來,趕緊算算下一世要去哪裡。”
掐指算了半晌,玉虛道人扔下了酒壺,去往九幽之下,繼續盯梢下一世。
然後他再次看到高桓和李桑桑攪和在了一起。
還有下一世……
再下一世……
玉虛道人人中都要掐紫了。
好不容易熬過十生十世,玉虛道人流淚滿面地看着高桓迴歸天界。
助高桓勘破情劫失敗,但他再也不用掐着人中看別人恩愛了。
玉虛道人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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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劫難結束後,桑桑回到了天界。
她是一隻居住在塗山的小白狐狸,受到仙人點化,飛昇成仙,在青帝宮中做侍女,幾百年前,她因在青帝宮中得罪了青帝第六子桓公子而獲罪下凡。
她才踏入天門,就看見眼淚汪汪的紫衣青年在等她。
這是她的同僚兼好朋友,一隻紫貂,名喚紫玉。
紫玉哭唧唧:“桑桑,你終於回來了。”
桑桑在凡間歷劫太久,陡然看見紫玉,愣了半晌,然後才認出了他:“紫玉啊,好久不見。”
她修爲太淺,凡間的種種擠在她的腦子裡,讓她有些迷糊,記憶經常丟三落四。
紫玉來不及和桑桑寒暄,連忙告訴了她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倒黴孩子,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這個時候,怎麼了?”
“你不知道?桓公子今日迴歸天界!”
桑桑臉色頓時灰敗了。
下凡之前,她狠狠得罪過桓公子。
千百年前,她是青帝宮中的宮娥,被指派到去桓公子殿中服侍,據說,桓公子生性桀驁,尤其是最討厭毛茸茸。
李桑桑便收起狐狸尾巴,在殿中小心翼翼。
她在桓公子殿中做掃除宮娥,一日,她不小心摔進了湯池中,溼漉漉跑了出來後,她偷聽到別的宮娥說,桓公子待會要沐浴。
桑桑甩了甩尾巴,發現掉下了幾根狐狸毛。
然後她身上的狐狸毛全都豎起來了,她不會在湯池中掉毛了吧?
桓公子最爲挑剔,而且眼神尖銳,若被他發現了……
她會被拔光狐狸毛的!
桑桑趁着衆人沒有注意,重新溜進了浴房。
然後她看見了——
一.絲.不.掛的桓公子。
桓公子當下惱羞成怒,暴跳如雷,桑桑脖子一縮,變成了小狐狸的原形。
這更激怒了桓公子。
桓公子披上衣服就要追桑桑,桑桑忙不迭地跑,跑到了燭臺之上,被不息不滅的三昧真火燙傷了眼睛。
桑桑和桓公子弄出來的這一番動靜很快驚動了青帝,青帝來到殿中,問桓公子:“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桓公子皺眉:“披毛帶角之輩,野性難馴,不該留在天界。”
桑桑頓時心都涼了,雖然她的修煉不算刻苦,但也是踏踏實實修了好幾百年,桓公子的意思,竟然是要將她打入凡間。
桑桑心情緊張地轉頭看着青帝,雖然她的眼睛灼傷,什麼都看不見。
但她聽見青帝說:“也好。”
桑桑頓時在地上癱成一團。
桑桑不知道,青帝走後,腳步停駐在荷花池畔,他問身邊的侍從,一條青龍。
“魚須,你說,六郎是不是戾氣有些重?”
一隻狐狸惹怒了他,他竟然用三昧真火燙傷狐狸的眼睛,還要將她好不容易修來的修行付之一炬。
披毛帶角之輩……
偏見要不得啊。
魚須說:“好像是有一點。”
青帝便道:“他的心性需要磨礪,不若借這個時機,去凡間歷劫,若能有所領悟,也算是一件好事……”他點了魚須,“你去凡間看着他。”
青帝正欲轉身,又停住了腳步:“小狐狸修行不易,既然六郎不想她留在天界,那便隨六郎一起吧。”
青帝笑了笑,荷花池朵朵芙蕖盛開。
若小狐狸伴着六郎幾世,說不定能教會他憐憫弱小,消除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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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桑桑!”紫玉見桑桑在發呆,用手在她面前揮了揮。
但桑桑不爲所動,紫玉思考了一下,想起來桑桑的眼睛有些毛病,大約看不太清楚。
紫玉問:“桑桑,你在想什麼?”
桑桑哭喪着臉:“我在想,我要完蛋了。”
紫玉忙安慰她:“哎呀,沒事,也許桓公子貴人多忘事,早就把你忘了呢,我聽說啊,桓公子下凡歷劫,很不順利。”
桑桑來了精神:“怎麼會?”
紫玉說起這個,更加來勁:“真的,真的,你猜猜,這麼多年,桓公子歷的是什麼劫?”
桑桑說:“他生性暴躁,應當是殺劫。”
紫玉激動起來:“大家都這樣說,連青帝都是這樣以爲,結果,他竟然歷了幾世情劫,還死都悟不了。有一世,他簡直魔障了一般,生生逼着魚須給他來了好幾回,直到抱得美人歸。”
桑桑驚訝得瞪大了眼,雖然眼前是一片模糊,她訝異道:“他也太差勁了吧。”
紫玉點點頭:“所以,你要小心,桓公子最近心情一定很糟糕。”
正在兩人說話之際,桑桑和紫玉的上峰過來了。
“剛好輪到你值班,你就回來了,正好。”
桑桑小心問道:“去哪裡值班呀?”
“桓公子殿中,他不是剛回來嘛,缺人。”
桑桑的笑凝固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