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樂公主有個人人皆知的小嗜好,她喜歡吃點心。

她的親孃褚皇后不讓她多吃,自己宮裡的宮人也不敢忤逆皇后。但她總有法子,太子哥哥每日結束了課業,膳房會給太子哥哥開小竈做些小食甜點,長樂公主這個乖妹妹怎麼能不去探望辛勞的哥哥呢?

可惜大姐已經嫁出了宮,不然長樂還能再多吃一份點心。哎,今天也是長樂公主想姐姐的一天。

宋玉一點也不意外的在寢宮裡看見了長樂嬰兒肥的小臉,毫不客氣的揉了兩把:“小饞蟲!母后知道了又該叨叨半天,說我慣你過了頭!”

長樂使勁眨巴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哥哥忍心見你的嫡親妹妹餓肚子嗎?姐姐出了宮,長樂只能來找太子哥哥了嘛!”

還委屈上了,宋玉從背後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了一疊糕點:“好妹妹,你就原諒哥哥?”

長樂露出了小虎牙,掏出了個布袋子:“還要把它兜滿!”長樂連吃帶拿,總算心滿意足的走了。

宋玉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庶妹,安陽公主。安陽去年被皇帝許給了寒族以示拉攏,駙馬一表人才,小兩口雖是政治聯姻,倒也蜜裡調油。誰承想,駙馬他嗑多了五石散,歿了。

富貴在外等了半天,前腳宋玉剛送走了長樂,後腳富貴就馬上找宋玉邀功:“殿下,妥了,那五銖珊瑚現下全在殿下的庫房裡待着呢!殿下可要去看看?”

“辦的不錯!富貴啊,再給我找兩個工匠。”

富貴領了差事馬上照辦。

宋玉坐在太師椅上喝着茶,盯着工匠融金。

那金制的底座變成了滾燙的熔液,珊瑚底的家書也暴露在衆人面前。

吾妻吾愛,每出行,終歲聚少離多,心中甚念,頗爲虧欠,即藉此表吾妻之德及愛意。我今回家,不遠矣。覓句知新律,攤書解滿牀。試吟青玉案,莫羨紫羅囊。

宋玉從字裡行間讀出了愛妻之情和舔犢之情。

珊瑚猩紅的底色似是在替舊主泣血,訴說他的不甘和冤屈。

宋玉擡手拂過刻於其上的字跡,一一記於心間。

讓罪大惡極之人身居高位是吾之無能。

明知其罪卻不能將其繩之以法亦吾之罪。

宋玉神色鄭重的淋茶水於珊瑚前。

君且安息。

不論前途何其狹窄崎嶇,吾毅一往無前,還蒼生以青天。

宋玉發誓,她必根除猶如蝕骨之蛆的世家。

宋玉心裡有了謀算。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這第一步,宋玉要用石崇祭旗。

第二天謝安還在整理起居注,謄抄批註忙的不可開交。宋玉換了一身便服,領着顧晏之光明正大帶着侍衛出宮了。

謝安得知後,化悲憤爲動力。把預計四五天才能完工活壓到了兩天,這是後話了,先暫且不提。

時下正常拜訪會晤的流程一般都是需要主家先向賓客下庚帖,客人會差人回覆主家。若是不去,則送上禮以示歉意。若是應邀,客人持庚帖而來。

不請自來,謂之不速之客。沒有人會這麼做

但是,宋玉無所長,只剩臉皮厚。世俗之間在她眼裡都是狗屁。

她帶着顧晏之到朱凌府前。直接讓侍衛敲門。

宋玉臉不紅心不跳,兩手空空而來,準備騙吃騙喝回去。

顧晏之看到朱府的牌匾一個頭兩個大。

顧晏之赴過朱家的宴,只此一次,印象深刻,再也不肯去。要早知道殿下出宮是爲了去朱凌府上,不管怎樣他定是要設法推脫的。

在顧晏之眼裡,如果說石崇的行事作風似賊,粗暴;那朱凌就是殘忍無道。顧晏之非常的不喜歡朱凌,路上見了繞道的這種。雖然平時敢跟殿下耍性子胡鬧,膽大包天,那不過是仗着殿下讓着自己和謝安,顧晏之決定今天老老實實裝鵪鶉,神仙打架,他看着就好。

朱凌穿着舊衣攜家眷出門迎宋玉入內。

“殿下,鄙府簡陋,殿下也沒提前說,如有招待不週,望殿下海涵。”

宋玉:“朱大人客氣,石豪朱奢,世人皆知。”

朱凌猜不到太子爲什麼突然來自己家,又探不出口風,讓家中侍女打氣十二萬分精神小心侍候。

“顧少保!稀客稀客!我府上今日得二位蒞臨蓬蓽生輝!”

朱府的下人張弛有度,三言兩語間就準備好了席宴,朱凌等殿下入座,說了兩句冠冕堂皇的話,舉杯一飲而盡,還倒扣酒杯,以示賓客。

婢女將宋玉面前的酒杯斟滿,宋玉推卻不飲。

朱凌擺了擺手,那侍女被兩名家丁拖了下去。

“慢着,朱大人這是何故?”宋玉不明所以,不過她不喝酒,何至於殺人。

“殿下,殿下不飲酒說明在下招待不週。既然如此,這失職的婢女應當受罰以平君怒。”

宋玉氣笑了,長這麼大被人明着威脅還是第一次,着朱凌非一等世家,行事倒是一等的囂張!宋玉悶頭一飲,藉着廣袖倒在帕子裡。心裡給朱凌記了一筆。

宋玉不爽,也不準備給朱凌留面子了。敢給太子下馬威,那別怪本太子打你的臉了。

“說來奇怪,石大人府上家宴孤也去過,如今雖是陽春時節,石大人卻拿盛夏纔有的瓜果時鮮招待來賓,朱大人與石大人同樣財大氣粗,不分伯仲,好東西藏着掖着,難道是朱大人的待客之道?”

“殿下冤枉啊,殿下有所不知,石崇府上有逆春耕秋收的秘法,不與外人道也。”

宋玉也不搭聲,斜眼撇了朱凌便專心吃菜。顧晏之更是從頭到尾都沒吱過聲。

場面頓時顯得尷尬冷清,朱凌覺得沒臉又發作不得,讓人奏樂起舞,這才緩解了尷尬的席面。

宋玉在朱凌席面上挑三揀四,每每張口預言卻戛然而止。

只是時不時望向石崇府邸方向,雖沒明說,但是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朱凌覺得自己的臉被宋玉扔到地上踩了又踩,到底沒被人這樣落過臉,面上一陣青一陣子,只能憋着陪笑臉。

宋玉吃飽喝足拍拍屁股,帶着小弟顧晏之走了。

朱凌總算是送走了這座瘟神。宋玉看朱凌不順眼,朱凌也彼此彼此。

囂張個什麼勁!這小兒若早生十年,老夫定送你歸西!

話雖如此,今非昔比,不過朱大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到太子到底想幹什麼?

“管事!”

“大人您吩咐。”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把隔壁石崇家的秘法給我要到手!”

暗衛把朱凌的動靜告訴了宋玉,宋玉很欣慰,她覺得自己是根成功的攪屎棍。

好了,第一步棋已經落下,宋玉靜候佳音。

皇帝從來不把宋玉強行拘在宮裡,聖賢之道自然是要聽的,兵法韜略當然也得懂;但若是背離了民意,事事都由別人代傳,那與盲人摸象沒什麼差異。

老皇帝的太子養成計之一:爲君者,事必躬親,聽別人說不如用自己的眼睛看。宋玉深以爲然。

只要太子帶足了侍衛,老皇帝還是支持宋玉出去的。

宋玉完成了課業就換上便服,帶着一行人到街上到處溜達,一會兒到米鋪買一斗米,一會兒江邊吹吹風。

溜達累了就到茶樓喝茶,宋玉在茶坊二樓臨窗向下眺望,往來行人熙熙攘攘,商販的吆喝叫賣之聲,孩童的嬉笑玩鬧之聲不絕於耳。

一派太平盛世之景像,可惜表象下充斥着各種蠢蠢欲動的魑魅魍魎。

宋玉看着茶杯裡冒出的熱氣,覺得它就像這充滿勃勃生機的人間煙火氣。

清風明月,江邊長嘯忽起。

響抑揚而潛轉,氣衝鬱而熛起。飄遊雲於泰清,集長風乎萬里,堅定了宋玉的信念,吹散了宋玉的陰霾。

宋玉不知爲何,頓覺惺惺相惜,那人立於船頭,峨冠博帶,長衫廣袖,斗笠遮面,仿若隱世高人。

“暗衛何在?”

兩名扮成茶客的暗衛朝宋玉行禮:“殿下。”

宋玉手指長嘯之人:“此人或有大才,替我請他上座一敘。”

暗衛領命離去。

兩名暗衛幾個瞬息立在了那人對面。宋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長嘯之人躍出輕舟,朝遠方遁去。

一名暗衛緊隨其後,另一名則折返。

“殿下,那人有一雙翡翠色的眸子。”

翡翠色的眼眸,是鮮卑皇族。

“傳我令,全城搜捕,貼布告,但凡異族出城需各府衙確認後放行。”宋玉反應迅速,又遣人先快馬加鞭傳信給皇帝。

宋玉回了宮就去她爹那裡報到,先重點講了不知是何目的的鮮卑皇族,再報流水賬似的講了今日見聞。

老皇帝馬上加派了金吾衛巡城。不過,大海撈針,何其難。

鮮卑皇族沒有搜到,九品小官倒是丟了一個。

丟的是位秘書令姓王名全。素來低調從不結仇,家庭和睦,也無外室,是個老好人。

王全任職兢兢業業,是有真才實幹之人,只是被寒門庶族身份侷限,只能任聘九品小官。

說來也怪,王全的職位遠不能觸及朝堂核心。可前腳搜查鮮卑皇族,後腳秘書令失蹤。這時間實在是太巧合,簡直算得上是蹊蹺。

皇帝頭疼,天子腳下,朝臣失蹤,斷不能忍。先讓王全的小兒子頂了王全的秘書令,再乘機提拔王全家中最類其父的兒子做小州正,以示恩典。

查案這事算京畿都事的分內之職,這團爛攤子也就交給京畿都事了。

這事兒只能算個插曲,宋玉還有事沒做。

皇帝讓宋玉幫忙探安陽的口風,準備再給安陽做媒。

安陽公主駙馬去了有一段時間了,按道理應該要守孝,不過天家沒這麼多講究。

皇帝難得父愛爆棚,準備再讓安城感受一下父愛的溫暖。

卻被誤會了個徹底。

宋玉纔不相信老皇帝莫名其妙會這麼好心,再把安陽拉出去拉攏朝臣還差不多。

臻朝皇族皆是男俊女美,品質保證,沒有醜人。安陽自小被養叼了眼睛,宋玉回想了一下自己短命的妹夫,羸弱了一些,卻別有一番風姿。

去探口風呢,得罪妹妹:不去呢,得罪皇帝。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