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天真這一聲令下,周圍的下人們都回過了神,紛紛跑開,依着她的意思去打水。
顏天真則是想要去拖拽鳳雲渺。
“燙死我了!”
南弦終究是忍受不住腳底處傳來的灼燒感,幾乎一蹦三尺高。
鳳雲渺踏於炭火之上,縱然腳底處傳來的灼熱感蔓延過四肢百骸,卻依舊沒有喊叫一聲,只是微微擰了擰眉頭,眼見着南弦蹦了起來,伸手按上了他的肩膀,讓他老實地立於炭火之上。
南弦的一張臉幾乎擰成了一團,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叫囂着——跳起來!
平生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
若說之前的刀山只是一個小小的磨鍊,這火海可謂真的是煎熬。
鳳雲渺此刻按壓他的肩膀,分明是要逼他認輸。
“不要跳,說好的下火海,你若是跳起來可就沒意思了。繼續走。”鳳雲渺的語氣依舊沒有太大波瀾。
“下什麼狗屁火海,給我出來!”顏天真扯着鳳雲渺的手腕,“你再不出來,我可生氣了!”
鳳雲渺轉頭望着她,脣角挑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男子與男子之間的較量,你就不必管了。”
“我就要管!”顏天真費力地拖拽着他,奈何她的力氣實在是敵不過鳳雲渺,幾乎使出了拔河的勁,也無法將他從炭火上拖出來。
“你出不出來!”顏天真咬牙切齒道,“你要是再不給我出來,我也要來下這火海!我就不信不能把你逼出來。”
說完之後,她鬆開了鳳雲渺的手腕,低下身就要脫靴子。
身後的鳳伶俐望着這一幕,一個箭步上前阻攔。
“義母,你別啊!”
“你給我讓開!”顏天真甩開鳳伶俐的手,俯下身扣上了自己的靴子。
看顏天真這陣勢可不像是開玩笑,鳳雲渺只能妥協,此刻也無暇去管因爲疼痛而將臉擰成一團的南弦,鬆開了按壓着他肩膀的手。
南弦脫離了鳳雲渺的鉗制,終究是大步踏了出去,跳離了炭火。
燙死了燙死了!
這下火海可真是要人命。
同一時刻,鳳雲渺俯身扣住顏天真的手腕,阻止她脫靴子,“不準脫!”
“水來了水來了!”身後響起小瑩的叫喊之聲,“你們快點,趕緊地潑!”
下人們拎着水桶飛奔過來,紛紛將水桶中的水潑向了那一條火路。
譁——
炭火遇水,瞬間熄滅。
鳳雲渺依然站在炭火的邊緣,一手扣着顏天真的手腕,被下人們拿水這麼一潑,潑了不少在他褲管上。
腳下原本還是一陣鑽心的火燎之痛,這一刻卻得到了很好的緩解。
火滅了之後,鳳雲渺第一時間轉頭望向了一旁的南弦,冷然道了一句,“你輸了。”
南弦垂下了頭,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的確是輸了。
相比較他的蹦蹦跳跳,鳳雲渺從頭到尾不曾失態,裸足立於炭火之上,這萬分難熬的過程當中,他也只是微微擰了擰眉頭,並未表現出一分畏懼與退縮。
他不像自己那樣急於逃離,他就那麼平穩地站着,直到下人們打水來熄滅了他腳下的火海。
這份毅力,尋常人當真是比不上。
這一刻,南弦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落敗。
再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呢?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厚着臉皮辯解。
“人們常把赴湯蹈火掛在嘴邊,總是承諾着願意爲某一個人上刀山下火海,可真正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的又有幾人,不過都是一羣吹噓之徒,光會說些好聽的話。”
鳳雲渺說到這兒,目光緊緊地盯着顏天真,“現在你可是明白了?不能輕易相信一個人的真心,若是以後再有人說願意爲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就給他擺上刀山火海,讓他去展示給你看看。”
“你想說你自己很能耐是不是?你想說你自己膽量有多大,毅力有多大,你證明了自己比他人更有氣魄,可你知不知道,這是自殘!”
顏天真甩開他的手,丹鳳美目之中似有火苗跳動,“我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了嗎?我知道你能做到,可我從沒說過要你展示一番!我相信你的真心,相信你的毅力,你何必要這樣讓我難過,你不覺得痛嗎?”
“是有點痛,可那又如何?”鳳雲渺道,“所謂真心,若是連皮肉之苦都挨不過去,又怎麼能夠讓人信服?”
“哪有你這樣證明自己的!”顏天真厲聲反駁,“是不是全天下所有的人,都要用這種自殘的方式來表達誠意,你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什麼,你可曾考慮過其他人的感受?在乎你的人看着你這樣做,會有多難過?”
鳳雲渺略一思索,道:“不用難過,這樣的皮肉傷,算不上什麼大事。”
“我真是懶得跟你說了!”顏天真恨恨地道了一句,扯着鳳雲渺的手腕便走,“跟我去上藥!”
南弦眼見着顏天真將鳳雲渺拖走了,依舊立在原地,心中百味陳雜。
“來人,把郡王也扶到大堂裡上藥!”小瑩招呼着下人去扶南弦。
南弦由着下人攙扶着,嘀咕了一聲,“本王是不是挺沒出息的?一點兒痛都要鬼哭狼嚎。”
“郡王可別這麼想,這疼痛的確非常人所能忍受,換做我也是受不了的,不是郡王沒出息,而是那南旭太子爺太狠了啊,他對自己都能這麼狠……”
小瑩說到這兒,有些感慨,“也難怪郡主看得上他,尋常人可沒他這麼厲害。”
“是啊……”南弦低着頭,失落之情溢於言表,“我也受了傷,可是郡主的眼中只有他沒有我,她甚至不對我說一句關切的話語。”
連關注都不曾關注,更別說關心。
“郡王,先別忙着難過了,上藥要緊。我看您這腳受傷不輕,想必走起路來也困難,這樣吧,你們兩個,把郡王擡到大堂裡。”
小瑩纔對着南弦身後的兩人吩咐着,南弦忽然雙臂施力,甩開了扶着自己的兩個人,“不用你們扶!他都能自己走,我也能自己走,都別碰我!”
說完之後,他便邁出了步子。
由於腳底板被火燎傷,每走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黑漆漆的腳印子,夾雜着血液,讓人不禁搖頭嘆息。
南弦郡王雖然不比那位太子殿下有毅力,但骨氣還是有的,腳傷成這樣都不讓人扶。
“咱們郡主可真是了不得,能讓兩位身份高貴的男子爲了她爭成這樣。”
“是啊,說出去都令人羨慕,不過那位太子殿下……跟人一較高下的方式還真是不同尋常啊,依我看,很難有人贏得過他。”
“說明咱們郡主的眼光還是很好的嘛,不過,郡主剛纔顯然是生氣了。”
聽着身後幾位婢女的議論,小瑩輕搖圓扇道:“這哪裡是生氣呀?那明明就是心疼,或者應該說心疼到氣憤了,行了行了,你們都別在這議論,都做事去。”
“那南弦郡王都傷成這樣,義父站在火裡的時間比他久,傷得肯定比他重。”鳳伶俐望着不遠處兩人的身影,就要跟上去。
“誒誒誒,小將軍你幹什麼去?”小瑩一個跨步上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管家,你別擋着我,我要去看看義父的傷勢。”鳳伶俐說着,便要繞過她。
“你傻不傻呀!”小瑩擡起手中的繡花圓扇,輕敲了一下鳳伶俐的頭,“太子殿下受傷了,郡主正心疼着呢,這個時候讓他們獨處,正是培養感情的大好機會,你去湊什麼熱鬧?可真沒眼力勁。”
“啊?”鳳伶俐有些不明所以,“我看義母剛纔是生氣了,只怕她會將義父臭罵一頓。我若是去求求情,義母或許會心軟。”
“不用去,不用去。太子殿下他就是欠罵,讓郡主罵一罵又怎麼了?再說了,他受着傷,郡主再怎麼鬧脾氣也不會不管他,這一點委實不用你操心了。”
“真的麼?”
“廢話!你呀,不懂事,就好好聽聽旁人跟你怎麼說,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你可真是不瞭解姑娘的心思啊。”
“……”
這一頭小瑩在教導着鳳伶俐,另一邊的臥房之內,顏天真已經拖着鳳雲渺到了牀榻邊,胳膊稍一使勁,就將他甩到了榻上。
鳳雲渺一隻手撐着牀沿,這才勉強穩固了身軀,望着滿臉陰雲密佈的顏天真,輕挑眉頭,“生氣了?”
“你覺得我不該生氣?”顏天真開口,語氣有些冷硬,“你說要準備刀山火海,我天真地以爲你只是嚇唬嚇唬南弦,南弦勉強走過刀山,這已經算是不容易,接下來的火海他必定是沒有膽子闖,你就放任他退縮不好嗎?明明你們都可以不用上去,你卻非要揪着他一起去受罪。”
“我知道他沒有膽子闖火海,這才故意激他,讓他硬着頭皮一腳踩上去,讓他感受一下被烈火焚燒的滋味,讓他清楚,逞強的後果,他既然敢放話,我就要他執行,讓他以後再也不敢在你面前理直氣壯地說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鳳雲渺說着,冷笑一聲,“這世間多少誓言都是空話?上刀山下火海,一個個說得那麼輕鬆,有本事就真的給我上一次刀山,過一次火海,敢說不敢執行,都是孬種廢物。”
顏天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我再強調一次,我知道你能做到,行了吧?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不阻止你與其他人較量,但是這種較量的方式,太傷身體了。”
顏天真說到這兒,俯身拉過一旁的矮凳子坐下,伸手扣上了鳳雲渺的腳踝。
看了一眼他的腳底,讓她眉頭擰得死緊。
回想起站在火路邊上的那一刻,她拼命拖拽他,他卻不動彈,身軀站得筆挺,任由腳下踏着的火焰毫不留言地焚燒着腳底。
顏天真此刻甚至還能聞到空氣中一絲烤焦的味道。
那是炭火將皮肉燒開的味道。
“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的,爲何非要作死!”顏天真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此刻似乎又要冒出頭頂,“把自己白嫩的腳丫子放在火上燒烤,好玩嗎!”
“不好玩。”鳳雲渺淡淡道,“只是想讓你看清楚,什麼叫誠意,什麼叫敢說敢做。”
“下不爲例!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整個人串起來放到火上去烤,讓你明白什麼叫真正的燒烤!”顏天真惡狠狠地說着。
她這威脅般的話語,卻是讓鳳雲渺笑了——
“你捨不得的。”
顏天真沒好氣地道了一句,“說不定哪天我真能狠下心,好好地教訓你一頓,省得自己被你氣死。”
“你曾說過一句話,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前者說的就像是南弦,後者說的便是我。既然我是被你偏愛的,自然有恃無恐。”
“閉嘴!”
“我就要說。”鳳雲渺脣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我今日這麼做,也不僅僅是爲了打擊南弦,還有另一個目的,當時在場的王府下人衆多,事後他們必定要議論,這件事情鐵定是會被傳出去的,讓外人都曉得我有多不好惹,若是下次再有人來挑釁,說不定我會想出更狠的招數。”
“我不管你對其他人怎麼狠,但是你不能對自己狠!”顏天真說到這兒,扣着他腳踝的手又加緊了一分力道,“我就是見不得你這身細皮嫩肉被摧殘,行不行?”
鳳雲渺微一挑眉,“你手勁太大了,抓疼我了。”
“你也知道疼?你光着腳丫踩在火上的時候怎麼不喊疼?現在我抓着你的腳,你卻跟我說疼。”顏天真白了他一眼,手中的勁道鬆了幾分。
從刀片上下來的那會兒,腳下就已經好幾道血痕了,之後又踩進炭火裡,就跟傷口撒鹽幾乎沒有區別。
望着他那原本白皙的腳底板變得黑漆漆,心中很不是滋味。
“被燒焦的皮肉得切除,腳底板得削去一片。”顏天真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這過程也挺疼的呢,我看你接下來這兩天都躺在牀上得了,腳都烤成了這個樣子,哪都別想去了!”
“躺着就躺着。”鳳雲渺脣角的笑意依舊,“你來照顧我的起居?一日三餐都餵給我吃可好?”
“你想得美呢。”顏天真撇了撇嘴,“你必須給我保證,往後不要再玩這樣危險的遊戲。”
鳳雲渺聞言,並未接話。
“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非要我跟你大聲,你才能聽得進去嗎!”顏天真低喝一聲,“好聲好氣跟你說話,你都當耳旁風了!非得老子說一句我會心疼,你才能安生?”
“好了,別惱。”眼見着顏天真炸毛了,鳳雲渺連忙安撫道,“我應了你就是了。”
“你最好給我記着你說過的話!”顏天真冷笑一聲,“說到就要給我做到,否則,我這也有懲罰人的方式,你說的不錯,我是捨不得對你下重手,我可以選擇對你不理不睬,比打你罵你更有用。”
“唔,聽起來還挺嚴重的,那我可得遵守承諾。”鳳雲渺坐正了身子,笑道,“我這傷勢處理起來有些麻煩,幸好我這還有上等的膏藥,能除疤,傷好了之後,我依舊是一身細皮嫩肉,這腳也會恢復白嫩的,無需擔心。”
顏天真翻了個白眼,“別老仗着自己有上等膏藥就作死,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這身上要是留疤了,我會嫌棄你的。”
二人正說着話,外頭響起了敲門聲,王府下人的聲音傳了進來——
“郡主,大夫過來了。”
“進來!”
房門被推了開,大夫進了屋,給鳳雲渺的腳底做處理。
顏天真全程就站在一旁看着,眼見着大夫手中的小刀將那燒掉的皮肉切割下來,心中不禁也有些拔涼拔涼的。
真是看着就疼。
雲渺又是個能忍的,即使是痛,也不願意喊出來讓人聽見,只是蹙着眉頭。
這份忍耐力倒真是叫人欽佩。
處理好傷勢,上了藥之後,顏天真眼見着大夫將鳳雲渺的腳用白紗布裹了好幾層,裹得像糉子似的,不禁又覺得好笑。
看起來真是太滑稽了。
處理完畢,大夫又交待了些注意事項,開了藥方子,這才退下了。
“雲渺,縱然你有上等的膏藥,這兩天也不能下榻了,你這蹄子裹成這樣,別想走路了。”
顏天真說着,在牀沿邊坐了下來,“這藥和紗布必須每天都換一次,接下來的這幾天都由我來給你換,我要是下手沒個輕重,把你給弄疼了,你可不許喊。”
“現在消氣了嗎?”鳳雲渺伸手撫上她的髮絲,“從一進屋子裡就氣呼呼的,現在心情可有好一些?”
顏天真拍開他的手,“沒有!”
“我纔是傷員,我需要安慰,爲何反倒成了我來安慰你。”鳳雲渺說到這兒,倒頭靠在了顏天真的肩膀上,道了一聲,“你這脾氣可是越來越不好了呢。”
“喲呵,你還好意思說我脾氣不好,不知道是誰暴脾氣。”顏天真察覺到肩膀上一沉,原本還想把他給拱開,之後想了想,還是沒忍心,就隨他靠了。
原諒他這一次。
她擡起了手,學着平日裡鳳雲渺摸她頭的模樣,輕撫着他的頭,“說真的,以後不要再讓我擔心了,可好?”
顏天真都妥協到了這個份上,鳳雲渺自然是不會再貧嘴,道了聲:“好。”
鳳雲渺安靜地在顏天真肩上靠了片刻,之後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伸手撫上她的臉龐,“給我一個吻當安慰,有助於恢復傷勢。”
顏天真聽着這話,又想翻白眼。
終究是什麼都沒說,轉過頭,雙手捧起了鳳雲渺的臉龐,朝着他的脣上吧唧一口。
“太小氣了。”鳳雲渺埋怨了一句,單手勾上了她的脖頸,一個傾身上前,捕捉到她的脣瓣。
顏天真的目光之中染上些許笑意,雙手搭上了他的雙肩,閉上了眼。
要是親吻真的有助於療傷,那就好了。
……
尹默玄回到王府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王府的下人們在忙着收拾‘刀山火海’。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尹默玄望着那一排排長椅上的刀,又看了一眼地面上五丈長的炭火地,一臉疑惑不解。
他不在的這半天,府裡發生了什麼。
跟在他身後的雪楓,隨手招了個下人來問情況。
“這些是怎麼回事?”
“這些是——刀山火海。”下人將鳳雲渺與南弦的比試過程說了個大概。
尹默玄與雪楓聽着,覺得不可思議。
“還真是真正意義上的……上刀山下火海。”尹默玄說着,追問道,“太子殿下與南弦郡王怎麼樣了,傷勢可嚴重?”
“傷勢應該不輕,大夫分別給他們看過了,南弦郡王在處理傷勢的過程中,疼得齜牙咧嘴,之後下人拿來了毛巾給他咬着,這才熬過去了,據說是把燒傷的腳底板削去,流了不少血呢。”
下人說到這兒,頓了頓,又道:“太子殿下那邊,據說平靜的很,從頭到尾沒見他喊疼,真是能耐。”
“真是太瘋狂了,頭一次見到這樣比試的,簡直是在自己找罪受。”雪楓嘀咕了一聲,“他何必用這樣的方式呢?以他的功夫,與南弦郡王打上一架,必定是會獲勝的,這麼一來,也足夠證實他本事了。”
“雪楓,這就是你不懂了。”尹默玄笑出了聲,“真男兒就是應該百折不撓,他若是和南弦打上一架,只能證明他武力高,可他用這樣的方式證明了膽量毅力,同樣也是一種耍威風的手段,他這麼狠,這以後還有誰敢跟他比試啊?”
“也是。”雪楓抽了抽脣角,“南弦郡王也不知會不會退縮。”
“會不會退縮,這可說不準,不過,他的信心必定是被打擊到了。”
尹默玄說到這兒,轉頭問下人,“南弦郡王在哪?本王去慰問慰問。”
“就在大堂之內。”
尹默玄聞言,便朝着大堂走去了。
身後,打掃炭火的下人們依舊在議論着——
“南旭的那位殿下可真是不好惹啊。”
“是呢,一來就玩這麼狠的,真不知道下次又會出什麼樣的點子。”
“南弦郡王這次可是吃虧了。”
不遠處的榕樹之下,一道淺粉色的身影屹立着,將下人們的議論之聲聽在耳中,脣角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上刀山下火海,鳳雲渺……你可真想的出來。”
鸞鳳國的男子之中,少有英勇之人,南弦畢竟出身武將之家,算是個難得有骨氣的,這要是其他人,沒準就被鳳雲渺這一招嚇得哭爹喊娘。
大國的貴族男兒之中,有膽量有毅力之人不在少數,這一點,是鸞鳳國的男兒們都比不上的。
可鸞鳳國的貴女們偏偏就是喜歡那種端莊優雅、百依百順的男子。
像鳳雲渺這樣的性格,在鸞鳳國女子看來必定很新鮮,卻又讓人有些不敢靠近。
……
由於鳳雲渺受傷了,接下來的一日三餐,顏天真便都決定讓下人端進臥房裡來,與鳳雲渺一同用飯。
“雲渺,這兩日你不可吃太油膩的東西,最好吃得清淡一些,今日的晚飯呢比較簡單,白菜土豆,有鯽魚湯。”
顏天真說着,給鳳雲渺打了一碗湯,端着湯到了牀沿邊坐下。
鳳雲渺笑看着她,“要不要餵我吃呢?”
“不喂,你自己吃!”顏天真冷哼一聲,將碗塞進了他手裡。
而後,她又走回了桌子邊,夾了些菜到飯碗之中。
“我這手上端着湯,已經端不住另一個飯碗了。”鳳雲渺慢條斯理道,“你看這樣如何,你盛好飯坐到我旁邊吃,咱們分吃一碗,你吃完一口,順便再餵我一口,多省事?”
顏天真:“……”
真能耍無賴。
顏天真不想與他計較,便依着他的意思,盛好飯後坐到了牀沿邊,拿湯匙挖了一勺,塞進鳳雲渺的口中去。
她的動作並不溫柔,惹來了鳳雲渺的一聲埋怨——
“你怎麼喂個飯還這麼粗魯呢?這麼大一勺,險些要嗆死我,你這是想謀殺親夫嗎?”
“別貧嘴了。吃飯吧你!”
顏天真說着,又遞出了一勺,這一次的量小了一些,動作也比上一回溫柔了不少。
鳳雲渺這才滿意笑道:“這纔對。”
顏天真不予理會,低頭吃飯。
用過飯後,顏天真命下人來撤走了盤子,又吩咐他們準備了一些東西。
“去把黃瓜給我擠成汁,再拿些蛋清、珍珠粉、麪粉和清水來。”
“你要這些東西來做什麼?”鳳雲渺坐在榻上,好奇地問道。
“自制面膜。”顏天真道,“整天到晚坐在房中陪着你,覺得有些無趣,總得做點什麼來打發時間,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就自己調個面膜。”
“早些時候聽你說過,似乎是美容養顏之用。”鳳雲渺說到這兒,笑道,“都這麼天生麗質了,再美容養顏一番,可謂是錦上添花。”
“這個時候知道說好聽的來哄我開心了?”顏天真冷哼了一聲,“我自己調的,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食材,你敢不敢跟我一起用?”
“有何不敢?”鳳雲渺挑眉道,“我對你是極有信心的呢。”
“那就好,調完之後我們一起敷。”
下人很快就將顏天真要的東西端來了。
“郡主,這些都是您要的。”
顏天真掃了一眼桌子上的材料,“沒錯,都退下吧。”
顏天真拿過了一個小碗,將每樣材料都估着份量,乘進了碗裡。
鳳雲渺就那麼看着她將一堆東西攪拌在一起,攪拌良久之後,道了句,“大功告成。”
說着,端着碗走到了銅鏡前,從碗裡撈起糊狀的物體,塗抹在自己臉上。
“天真,等會兒幫我也塗一層,我自己看不到,不曉得應該怎麼塗。”
“好好好。”顏天真替自己塗抹了全臉之後,便端着碗到了榻邊坐下,開始往鳳雲渺臉上塗。
鳳雲渺感受着清涼的物體糊在臉上,笑道:“要敷多久?”
“大概兩刻鐘。”
二人正說着話,忽聽外頭響起了敲門聲,隨即是婢女的聲音傳了進來——
“郡主,與您一起回府的一位公子,託我來給您傳話,說是他要離開了,前來與您告個別。”
“公子?”顏天真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婢女說的是誰,便又問了一句,“哪位公子?”
“身着粉衣,相貌很是好看。”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顏天真道,“讓他進來罷。”
一身粉衣,相貌好看的男子,除了史曜乾還能是誰。
“這個傢伙怎麼還沒走?”鳳雲渺道,“還以爲他早就滾蛋了。”
“當初說好了讓他隨行,來帝都之後就分道揚鑣,後來隊伍直接在王府外停了下來,下人們多半是把他也當成了客人,就迎進了府中,我也沒多在意這事,既然他自己來道別,那不也挺好的嗎?反正你也看他不順眼,眼不見爲淨。”
顏天真話音落下,屋外又響起了腳步聲,下一刻,房門被人推了開,一抹淺粉的身影闖入眼簾。
“郡……”史曜乾原本是想要問候,擡眸的那一瞬間卻有些傻眼。
眼前那糊着滿臉泥的兩人,是顏天真和鳳雲渺?
“郡主,你們爲何要把泥糊在臉上?有什麼作用麼。”
“這纔不是泥,你可以稱之爲面泥,糊在臉上是有助於保養的,美容養顏,不然你以爲我吃飽了撐的往臉上塗什麼?”
顏天真說到這兒,朝着史曜乾招了招手,“你哥那麼臭美,你也學着保養保養唄,聽下人說你是過來跟我道別的,這面泥我就作爲臨別贈禮了,來吧,我這用不完,丟了浪費,你也塗一塗。”
史曜乾:“……”
看着對面那兩人糊着滿臉泥的滑稽樣子,一開始是覺得有些彆扭的,可聽顏天真一解釋,似乎還挺有意思。
美容養顏之用?用了也不虧。
顏天真頭一次邀請他做同一件事,他倒真還不想拒絕。
於是,他走上了前。
顏天真將手中的碗遞給他,“你自己照着銅鏡塗吧,塗滿全臉就好。”
史曜乾依着她的意思,將碗中的面泥也糊了自己全臉。
“郡主,這個東西大概要多久才能洗去?”
“不用等多久,兩刻鐘就好。之後拿清水洗乾淨就成。”
“兩刻鐘的時間,光是拿來等待,還真是覺得無趣。”史曜乾道,“我的東西還未收拾,郡主,我先回房去收拾東西了,這兩日多謝你的款待,也多謝你願意一路捎我過來,欠你的這份人情,他日必定還上。”
“人情還不還無所謂了,反正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顏天真很是無謂。
“你下巴這兒沒有抹勻。”鳳雲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下一刻,顏天真察覺到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下巴,將面泥輕輕抹平。
顏天真轉頭望向鳳雲渺,笑着道了一句,“你這額頭上也沒抹勻。”
說着,同樣伸出了手,輕輕拂過鳳雲渺的額頭。
這一刻,史曜乾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對面那兩人,還真是越看越像一對了。
有了這個認知,讓他心中覺得有些不爽。
爲何不爽?
他也不知道,大概是不喜歡這種被忽略的感覺吧。
“郡主,我先回去了,告辭。”
史曜乾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便轉過身離開了。
鳳雲渺望着他離開的身影,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傢伙前來鸞鳳國,是爲了謀生計,想要找個女富豪撈錢?”
“是啊,他就是準備來做小白臉求人包養的,他覺得這是最輕鬆的掙錢方式,雖然我不敢苟同,但他要這麼想,我也懶得管。”
“我總覺得他想把主意打到你身上。”鳳雲渺的語氣有些清涼,“這傢伙,倒是很符合這個國度女子的口味。”
“放心吧,對這種類型的,我可是喜歡不起來的。”顏天真靠向鳳雲渺懷中,“想要求我包養的人多了去了,可我只想包養你,不過,你根本就不用我包養,唉。”
“小心着些,別把面泥蹭到我衣服上了。”
“郡主。”外頭又響起了下人的喊聲。
顏天真應了一聲,“又有什麼事?”
“晚晴郡主到府上來了呢,想要見您。”
“晚晴?”顏天真有些意外。
白天的一場宴會,原本是有邀請晚晴的,但她沒有來。
或許是因爲被鳳雲渺整了一番,與三個叫花子共度了一夜,身爲郡主的晚晴又怎能不火冒三丈。
顏天真原本以爲,這晚晴興許會跟自己絕交了。
想了想,她道:“你讓晚晴郡主在涼亭裡等我片刻,我現在這模樣,有些不方便出去見人。”
下人應了聲是,正要退下,鳳雲渺卻出聲了——
“慢着。”
下人又頓住了腳步,“太子殿下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去一趟南面的院子,本宮帶來的人都暫住在那兒,你找其中一名穿着花俏的美豔女子,帶過來。”
“是。”
聽着鳳雲渺的話,顏天真有些疑惑不解,“你找花寡婦做甚?”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
花寡婦被下人領過來的時候,一進屋看見眼前的情形,也有些錯愕。
“太子殿下,郡主,你們這是……”
“廢話少說。”鳳雲渺道,“按本宮說的做,你現在立即換上一身淺粉色的衣裳,腳下的鞋墊厚四寸左右,把你這一頭頭髮用銀冠束起,做成男子的打扮,然後……”
鳳雲渺說到這兒,目光瞥了一眼桌上盛着面泥的碗,“把碗裡的東西塗在臉上,全臉都塗,做好這樣一番打扮之後,你再出門,離此處十幾丈之外的湖邊有個涼亭,晚晴郡主就在裡頭,你設法把她一腳踹進湖裡,踹完之後馬上就跑,聽明白了嗎?”
花寡婦怔了怔,“聽明白了,但是太子殿下,請容我一問,爲何……”
“不要問原因,叫你去你就去,若是事情做不好,本宮就把你交給刑部,你過去犯下的那些事,足夠五馬分屍了。”
“是,我這就去辦。”
花寡婦應着,心中嘆息一聲。
乾乾啊,太子又在逼我害你了……
……
夜間的風拂過湖面,帶起陣陣漣漪。
湖邊的涼亭四角懸掛着彩燈,涼亭之內,一道湖綠色的身影坐着飲茶。
“你們郡主可有說她什麼時候能出來見我?”
尹晚晴抿了一口茶之後,轉頭問身後的婢女。
婢女道:“郡主說她現在有些不方便見客,晚晴郡主再等候片刻吧。”
尹晚晴不語,低下頭繼續品茶。
忽聽耳畔有腳步聲響起,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過去,這一看,險些沒嚇着。
一道淺粉色的人影緩緩靠近,步履輕快,面目全非。
也不能說是面目全非。
那臉上也不知道糊着的是什麼東西,怪異無比,在彩燈的照耀之下,顯得有些詭異。
“什麼東西?嚇本郡主一跳!”尹晚晴衝着對面的人呵斥一聲,“你是個人嗎?是人爲何把自己化成這個鬼樣子出門嚇人!”
尹晚晴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對面那人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到了她的面前,忽然就是毫無預警地伸出手,扣上她的肩膀。
“放肆——”
晚晴郡主的尾音還未落下,就被那粉衣人提了起來,一個揚手,甩到了湖裡!
一旁的下人才回過神,頓時大喊出聲——
“來人啊!有刺客!郡主落水了!”
再說粉衣人,把尹晚晴丟進湖裡之後,便一個閃身開溜,片刻的功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