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夢說到這兒,垂下了頭,以一種認錯般的姿態道:“郡主若是要罰我,屬下無話可說。”
當初郡主說,紫花一事不必告知太子殿下,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實在不需要上報。
而她也確實沒上報。
她和梅無枝什麼都沒說,太子殿下卻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把她們二人叫過去盤問了一番,數落了好幾句,最後又吩咐了一句——
本宮將你們喊來問話一事,不要告訴郡主,以免她多想,你們就當今天沒來過,明白嗎?
她不知太子殿下心中有何考量,此刻郡主又來盤問,她也就只能說是她上報了。
直接承認,或許郡主心中就不會多想。
而顏天真並沒有這麼輕易就被忽悠過去,又繼續問肖夢道:“那麼這幅畫又是誰畫的呢?是你還是梅子?”
顏天真這個問題一出,肖夢只能硬着頭皮道:“是屬下畫的。”
她回答這話的時候,心裡有些沒底。
太子殿下是不希望郡主多心的,可是現在……郡主顯然是多心了,也不知接下來還會問些什麼。
更艱難的在於——她也並不明白太子殿下爲何要隱瞞郡主,太子殿下只吩咐了她們不要多話,卻沒有告知原因。
“原來是你畫的啊。”顏天真笑了笑,接下來說出的一句話卻讓肖夢微微一驚——
“那你再畫一幅給我看看可好?”
肖夢:“……”
她並不擅長繪畫。
郡主這一招顯然是試探,分明已經不相信她的話了。
“怎麼?畫得出第一遍,畫不出第二遍?”顏天真開口,語氣平淡,“小夢啊,在我面前扯謊,你還是嫩了點,這幅畫不是你畫的,你卻要承認,是想掩飾些什麼?到現在你還不說實話嗎?”
顏天真說到這兒,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看清自己目光中的清寒之色。
“小夢,雲渺讓你貼身跟隨我,你是不是應該聽我的話?現在我問你問題,你卻不說實話,這樣我可能就不太放心讓你再繼續跟着我了。”
“郡主,我……”肖夢頓時有些無奈,眼見謊話被戳穿了,只能道出實情,“不是我有意欺瞞郡主,而是太子殿下不讓我在郡主面前亂說話……”
“他果然有事瞞着我。那這幅畫究竟是誰畫的?”
“這個屬下可就真的不知道了,殿下只是把我和梅姑娘叫去問話,問我們是否見過此花,我們如實回答了。”
“你們兩個人都沒有提起,他這個不在場的人卻主動提起了,會是誰告訴他的,他又爲何如此在意,還要特地畫下來……”
顏天真越想越覺得疑惑。
她被這朵紫花傷到的那一天,在場的也就只有四個人。
肖夢和梅無枝沒有說給雲渺聽,南繡更沒理由會說,那麼雲渺是從誰那裡知道這花的存在?
他的屋中,記錄疑難雜症的竹簡堆成小山一樣,莫非和這朵紫花有關係?
這朵紫花究竟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都已經解了毒了,爲何他還要這麼在意?
想到這,顏天真又問道:“你們誰知道他此刻在什麼地方?”
對面的兩人搖頭,表示不知。
“郡主,屬下真的沒有其他的事情隱瞞你了。”肖夢道,“希望郡主還能夠信任我。”
顏天真聞言,衝她淡淡一笑,“放心吧,我依舊是信任你的,沒什麼其他的事了,我先回房去,餛飩煮好了記得分一碗給我。”
“好勒。”
“對了,小夢你給我聽好了,我來找你問話的這件事,別去告訴雲渺,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你幫他隱瞞了我一次,現在就幫我隱瞞他一次,這樣才公平,你說是不是?如果你還想繼續跟着我,你就答應我。”
“……”
在顏天真的注視之下,肖夢只能無奈地應了一聲,“是……”
這隱瞞來隱瞞去的,到最後說不定還是瞞不住。
如果太子殿下不問,她就不說,如果問起來,那她也就只能如此回答。
顏天真一路走回了臥房,只覺得心中有好幾個謎團。
鳳雲渺此刻不在府中,也不知他是去哪裡了。
他此刻在做什麼,這已經不是她所關心的了。
她關心的是這朵紫花的來歷,以及他爲何要隱瞞着她?
能被他隱瞞着的事,應該不是小事。
顏天真走到了房門外,纔想推門入內,擡起手的那一刻,卻頓住了。
就在這一刻,她又想起了另一件可疑的事。
雲渺手腕上的那一處傷口,是新傷,應該就是最近這兩三天留下來的。
傷口斜長,是被利器割傷,他說,是跟伶俐練劍的過程中不慎被劃傷的。
這話聽起來是沒有什麼問題。
但——他腳底板的傷都還沒好全,雖然走路是不成問題,但也不至於上竄下跳地去練劍吧?
那她真要懷疑他是不是屬猴子的,如此好動。
手腕上有傷也就罷了,關鍵是他這兩天臉色還不太好,一點都不紅潤水嫩。
該不會是他身體出了什麼毛病,不敢告訴她?
樁樁件件可疑的事情疊加,讓顏天真忍不住想要求證。
於是乎,她轉了個身,朝着鳳伶俐的住處走去。
伶俐說不定知道些什麼。
這小子最聽他的義父的話,他義父說什麼就是什麼,但好在這小子城府不深,想必很容易套話。
……
位於攝政王府南面的院落,供南旭國的衆人們暫時居住,鳳伶俐的屋子就在走廊的最後一間。
此刻,鳳伶俐正在屋子內端詳着一本劍譜。
在武功方面,他十分願意用功,他對武學的追求幾乎沒有止境。
他看劍譜正看得認真,忽聽房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來人竟然敲也不敲他的房門,直接就將他的門粗魯地拍開——
“啪。”
發出一聲脆響。
鳳伶俐擡眼的那一刻,有些怔。
來人正是顏天真,此刻那張漂亮的臉孔緊繃着,彰顯着她不悅的心情,再看她右手拿着一把戒尺,正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擊打左手手心。
這樣的陣勢,頓時讓鳳伶俐疑惑,“義母,你做甚?你怎麼拿着戒尺?”
戒尺,通常是學堂裡夫子拿來打罵不聽話的學生所用。
顏天真面無表情地走到他的面前,道:“起身。”
鳳伶俐雖然不解,卻還是依着她的意思起了身。
而就在下一刻,顏天真又衝着他低喝一聲——
“跪下!”
這一聲低喝,可把鳳伶俐嚇得不輕。
“義母,我是做錯什麼了嗎?”
鳳伶俐回過神之後,便是一頭霧水。
今日的義母太反常了,也太兇悍了。從前可沒見她這樣發脾氣。
“你做錯了什麼,還用我說?”顏天真冷笑一聲,“我已經打過你義父了,接下來就要打你,你們倆人合起夥來欺瞞我,我若是不教訓你們,以後在這個家裡還有地位嗎?你既然喊我一聲義母,我就有理由訓你,你接不接受。”
鳳伶俐聞言,臉色有些不好看,“義母,你若是想打我就打我吧……你可別打義父了,他身體本來就不好,你怎麼還能打他?你要是生氣了,拿我發泄就行了,我不會有什麼怨言的。”
顏天真聽着鳳伶俐的話,心中一沉。
雲渺那個傢伙果然有事隱瞞着她。
他定了定心神,努力不讓自己的神色有什麼異樣,繼續跟鳳伶俐套話。
“你義父他身體怎麼會不好?我看他的體格健朗得很,他當初跟我定情時就承諾過我,將來對我不能有任何欺瞞,若是他做錯了事,我可以打罵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義母我一向彪悍,我還嫌打他打輕了呢。”
“怎麼可以這樣!”鳳伶俐難得朝顏天真大聲說話,“義父什麼都讓着你,你就這樣對他?他不就是隱瞞了病情嗎?又不是去尋花問柳,他身子骨不好,你不照顧他也就算了,居然還對他動手,你太過分了?還要我跪你?不跪!”
“你這小子,還跟我來脾氣了呢你!”顏天真心情沉重,面上卻還要裝作氣惱,揚起了手中的戒尺,“你就不怕我抽你?”
“抽就抽!”鳳伶俐的聲線依舊沒有壓低,“看在你是我義母的份上,你抽我,我不還手,可你若是打完了我再去打義父,我就該好好思考着,這聲義母究竟喊得值不值!”
眼見着鳳伶俐也生氣了,顏天真的神色有所緩和,再次開口,語氣心平氣和,“好,我誰都不打,只要你將你們所隱瞞的事情全告訴我,我就原諒你們這一回。”
鳳伶俐聞言,有些不解,“你不是已經全知道了嗎?”
說到這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微微一驚,“義母,你……你該不會是來套我話的吧?”
“現在才明白過來,已經晚了。”顏天真走到了桌邊坐下,將手中的戒尺扔在了桌上。
“說吧,繼續騙我也沒有什麼意思了,我猜到雲渺或許是身體不好,我先是去問了肖夢,肖夢不會撒謊,她的回答讓我心裡起疑,之後我想到了來問你,我也只是前來試探試探,想不到還真就試出來了。”
“我可真是愚鈍。”鳳伶俐一拍腦門,“我一聽義父被你抽了,我就急了……”
他一着急上火,無意中就將實情透露了。
“義母,你真是好陰險。”
“不是我陰險,既然我已經懷疑了,自然要想辦法求證,你和肖夢都經不起我的試探。”
“義父肯定又要罵我笨了。”鳳伶俐瞥了瞥嘴,也坐了下來,“我知道義父是病了,卻不知道是什麼病,他只告訴我不是疑難雜症,但不太好康復,所以他得吃補血宴,又怕被你知道了你會察覺什麼,我就只能幫着他打掩護,說是我想吃,其實……那些東西都是他吃的。”
“你這個掩護打得倒是好啊,如果不是我無意中發現了這幅畫,或許我也不會想這麼多。”
顏天真說着,從袖子中拿出了那幅紫花圖案,“伶俐,你義父有跟你提起這朵花嗎?”
鳳伶俐看了一眼畫上的圖案,搖了搖頭。
“義父沒有跟我提起這個。”
“他跟誰都沒有提起啊,看來他連你們也一起隱瞞了,他這保密工作做得可是太好了。”顏天真說着,站起了身,“伶俐,你若是關心你義父,今日我找你說的這些話你都不要告訴他,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明白嗎?”
鳳伶俐聞言,有些猶豫,“這……”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義父究竟生了什麼病嗎?我與他朝夕相處,我若是有心去查,很快就能查出來的,但前提是,咱們不能讓他起了警惕心,否則他回頭又要東扯西扯,我發現真相也就更不容易了。”
顏天真說到這兒,拍了拍鳳伶俐的肩膀,“我這是爲了他好,你應該站在我這邊纔對,你心裡清楚,我對你義父是有多關心的,如果他真的得了什麼疑難雜症,我不希望他隱瞞,既然他不想說,我就只能自己去查。”
鳳伶俐點了點頭,“好,義父那裡,我什麼都不說。”
“這就對了。”顏天真說着,又想起了一事,道,“對了伶俐,這兩天你有跟你義父一起練劍嗎?實話實說。”
“沒有。”鳳伶俐道,“這兩天我都是一個人在練劍,既然義母要我站在你這邊,我現在就不隱瞞你了,義父今天出門前還吩咐我了,如果義母有問起練劍的事情,就讓我回答說——我與他練劍途中不小心傷了他的手腕。”
“這個混賬雲渺……”顏天真磨了磨牙,“他這麼欺瞞我到底是爲了掩飾什麼……”
“我也不知道,既然是義父的吩咐,那麼我自然該聽從。”鳳伶俐垂下了頭,“義父說我平時看起來老實,城府不深,我說的話義母肯定會相信,不會懷疑我的。”
顏天真輕敲了一下他的頭,“我確實很相信你啊,我今天來找你也就是試探試探,我猜測你或許知道些什麼,畢竟你也很得他的信任。幸好你不是個狡猾陰險的,否則我就套不出話了。”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但你若是個狡猾陰險的,我也就不會信你的話了,所以……只要是我起了疑心的,我就一定要查出來。”
“義母,你可別生義父的氣,他也只是不想讓你擔心而已……”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絕不會跟他吵的。”
顏天真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鳳伶俐的屋子。
雲渺啊雲渺……
你究竟想要掩飾什麼呢。
……
此刻的鳳雲渺,正坐在回攝政王府的馬車上。
這一次去鎮安王府,還真沒有得到什麼收穫。
南弦喝得酩酊大醉,心裡想的什麼全都說了出來,字裡行間都是對南繡的信任。
南繡的臥房也查看過了,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鳳雲渺心中思索着,這件事情,是不是該告知尹默玄。
尹默玄要是知道了,該是何種感想?
馬車依舊在行駛着,鳳雲渺鼻翼間聞到一陣甜香味,便朝着馬車外的車伕道了一句,“停車。”
馬車停了下來,鳳雲渺道:“街道兩側是不是有糖人、糖炒栗子之類的玩意?”
外頭的人回答道:“是的殿下,您說的這兩樣都有。”
“你去買一些回來。”
天真就喜歡吃這些東西,買回去給她吃,她應該是會歡喜的罷?
……
鳳雲渺回到了攝政王府後,便拎着買來的零嘴一路走向顏天真的臥房。
到了她的屋外,他直接推開了門,看到的便是——
她正坐在桌子邊,桌面上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不知是什麼。
“雲渺,來得正好。嚐嚐這餛飩。”顏天真眼見着他進來了,衝他笑道,“小夢和小潔做的,我剛纔嚐了嚐,挺好吃。”
顏天真說着,視線落在鳳雲渺手中的兩個紙袋上,“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你喜歡吃的,猜猜看。”鳳雲渺也走到了桌邊坐下,衝她笑道,“剛纔出去走了走,就順便買點東西回來給你吃。”
顏天真奪過了他手中的兩個紙袋,拿到鼻子前聞了聞,立即就猜出來了。
“是糖人和糖炒栗子。”顏天真笑着打開了一個紙袋,“糖人得趕緊吃,這天氣有些熱了,不吃就要化了。”
顏天真說着,便捏了一根放入口中。
鳳雲渺見她吃得歡樂,也笑了笑,拿起擱在碗裡的湯匙,舀了一顆餛飩嚐了嚐。
顏天真問道:“吃起來怎樣?”
“還行吧,我還是更喜歡吃你的蓮子羹。”
“這還不簡單麼?晚上再給你做。”
“好。”鳳雲渺笑着應了一聲,拿過來裝着栗子的那個紙袋。
一連剝了好幾顆他都沒吃,而是拿了只茶杯裝着。
顏天真道:“怎麼不吃呢?”
“我對甜點倒也不是很愛,剝給你吃。”
“這麼賢惠?”
“除了你之外,我從不給任何人剝瓜果點心。”
“也沒給你父母剝過?”
“他們自己會互相剝的,沒我什麼事。他們所求的,不過是希望我能找個好媳婦,是該讓你見見他們了,晚些我就寫封信,將你我二人的喜事告訴他們。”
顏天真聞言,連忙問道:“你爹孃性格是怎樣的?好歹也是當過帝后的人,是不是很嚴厲呢?”
“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爲難你的。”
“我怎麼能不擔心呢?婆媳關係是這世上最難的,俗話說,柴米油鹽醬醋茶,婆媳過招亂成麻。”
“哪有你說的那麼棘手。”鳳雲渺頓時失笑,“你信我就好,你擔心的都不會發生。”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先放寬心。”顏天真說着,將椅子朝他挪了挪,啃着糖人,一頭倒在他的肩上,“我已經失去了雙親,往後,我就拿你的爹孃當我的爹孃看待了。”
鳳雲渺道:“如此甚好,正是我所希望的。”
……
一眨眼,便又是一日的時間過去。
這一日,又到了顏天真喝藥的時候。
攝政王府的廚房之內,鳳雲渺望着手腕上的傷口思索。
他跟天真已經有了夫妻之實,這接下來總還會有巫山**的時候,他的身上若是留下了傷口,自然不可避免會被她看見。
這個傷口就讓它自然好,他得換個地方再放血,新傷就拿易容膏來遮一遮,讓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跡,這麼一來也就不至於被懷疑。
“太子殿下,藥膳湯已經盛進瓦罐裡了。”耳畔響起了廚子的聲音。
鳳雲渺轉過了頭,廚子已經將那罐湯提了過來。
鳳雲渺接過了湯,轉身離開廚房。
經過顏天真的房屋時,他並未停留,而是直接走向了自己的臥房。
他不知的是,就在他去廚房的期間,有一道人影走到了她房屋的紗窗邊上,將窗戶上的紗戳了一個洞,方便觀看到屋子裡的情形。
這人便是顏天真。
趁着屋子裡沒人時做手腳,自然是比較方便,做完這個小動作之後,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內。
等了好片刻,也沒見鳳雲渺把她的藥膳湯端過來。
她聽到屋子外響起的腳步聲,很輕,只以爲是他來了可,可那腳步聲並沒有停留,而是直接走開了。
她將門開了一個縫,只來得及看到一片海藍色的衣角消失在視野中。
就是雲渺。
自從昨天她起了疑心之後,他便密切關注着鳳雲渺的一舉一動。
今日中午用過午膳之後,他又說給她燉了藥膳湯,燉就燉吧,吩咐下人去端過來就好了,爲何要自己親自走過去一趟?
她心中疑惑着,卻並沒有問出來,裝作一副什麼也不知情的模樣,她就是要他放鬆警惕,這樣才方便她去查探。
她覺得他的行爲很有問題。
他說了要去廚房端湯,端了之後爲何要經過她的房門?
他真的就以爲她什麼也不知情,就能隨便找些藉口來搪塞。
要是在平時,她完全信任他的情況下,還真的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生活中有許多小細節是會被忽略的,可若是在疑心重的情況下,就不那麼容易被忽略了。
於是顏天真走出了房門,去往鳳雲渺住處的途中,特意繞遠了一些,直接繞到了他的紗窗之後。
躡手躡腳,步履如貓,確保不會讓他聽到一點兒動靜。
鳥叫蟬鳴,也正好能給她作掩護。
之前在他屋子的紗窗上留下了一個小孔,此刻還真的就派上了用場了。
她連呼吸都控制得很輕,目光透過了那個小孔,直射向屋裡。
鳳雲渺就站在桌子邊上,桌上擺着一個瓦罐,瓦罐上空還冒着熱氣。
這就是他燉給她的藥膳湯。
他想做什麼?
顏天真眼也不眨地觀察着,身軀紋絲不動。
而下一刻,屋子裡發生的事卻讓她瞪大了眼,險些就亂了呼吸。
幸而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要確保不能被他發現,就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能發出半點聲響,省得被他聽見,出來查看動靜。
屋內,鳳雲渺正拿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這一次劃的傷口,在舊傷的上方兩寸處。
顏天真眼見着從他手腕處溢出的鮮血,緩緩地流淌在了那罐藥膳湯裡。
心中震驚到無以復加。
爲什麼給她的湯裡要加他的血?
他這麼做必然是有道理的。
他手腕上的那道舊傷,謊稱是和鳳伶俐練劍的時候不慎被劃破的,其實也是他自己割傷的嗎?
好片刻的時間過去了,手腕上的血液還在流。
顏天真衣袖下的拳頭攥緊,幾乎要將指甲嵌入血肉中。
真想就這麼衝進去打斷他。
但——
不行。
他的血已經流了,就不能白費。
她要好好理理思路,不能就這麼莽撞地衝進去。
伶俐說他身體不好,每晚都吃補血宴。
原來……這纔是導致他需要補血的原因。
原來……有病的人不是雲渺,而是她。
他是爲了給她治病,才編織了那麼多謊話,因爲他心裡清楚,要是她知道了真相,絕對不願意拖累他,絕對不願意讓他流血。
他房屋內那些堆積成山的竹簡,上面記載衆多疑難雜症,他這兩天都在看,她還疑惑着他爲何變得如此用功,其實……都是爲了給她治病吧。
還有那紫花圖案。
如果她真的有病,她總該想想病因,一直以來她的身子骨都算不錯,也沒有受過什麼傷,最近受了一次傷,就是和南繡出門遊玩踏青的那一天,掉入深坑之中,被那朵嬌豔的紫花刺傷。
之後肖夢分明是幫她解了毒了,身體一直也沒有出現異常,她就以爲自己一直都是健康的。
但是到了這一刻,她不得不去思量那朵紫花的來歷。
雲渺還特地保留了紫花的圖案,這紫花一定大有來頭。
顏天真想着這些,不知不覺鋒利的指甲已經劃開了掌心的肉,等她察覺到了刺痛感,她才低下頭,將手掌張來。
掌心已經在淌血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才用指甲把自己給戳傷了。
這麼一點兒小傷,跟雲渺的傷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顏天真覺得鼻子一酸,眼眶中似乎傳來了溫熱感,視線又回到了屋內。
鳳雲渺已經停止了放血,又走到了櫃子處擺弄着瓶瓶罐罐。
她眼見着他拿出了兩個小瓶回到桌子邊,挖出其中一個小瓶的膏藥塗抹在傷口處,那應該是止血用的。
之後,他又從另一個小瓶中取出了膏藥,覆蓋在了那傷口之上,輕柔按壓了一會兒,那一處疤痕竟然就消失不見了。
那是——易容膏。可用於改容換貌隱藏瑕疵。
顏天真不再繼續觀看,轉身離開,依舊剋制着自己的步履要邁得輕緩。
這一次喝藥,離上一次也就只隔了三天。
也就是說再過三天之後,他又要做同樣的事情?
想到這兒,她便覺得雙腳如同灌了鉛一般,邁不動。
她究竟得了什麼病?爲什麼只能飲用他一人的血?她是不是應該跟他攤牌?
以他的行事風格,說開了之後,他必定不會放她離開,沒準強逼她喝藥,灌也要給她灌下去。
這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所以……不想拖累他,那就乾脆悄無聲息地離開,以免被他關起來強行喂藥。
爲了保住她的性命,他大概什麼都做得出來。
顏天真回到了自己的屋內,想要收拾收拾心情,卻覺得連強顏歡笑都有些困難。
等會兒雲渺來了,她能擠出一個笑臉給他嗎?
她一貫曉得該怎麼表演,演繹面部表情對她來說並不困難,可如今她心中的驚濤駭浪還未平息,她根本沒法保持自己的心情平靜。
鳳雲渺的觀察力一向敏銳,爲了不被他看出什麼,她只能避免與他正面交談了。
她控制不住眼眶裡傳來的淚意。
忽的,屋外響起了腳步聲。
顏天真當即轉過了身,走到了榻邊,迅速脫下了鞋躺在榻上,扯過一旁的被褥蓋上。
鳳雲渺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背對着他躺着的顏天真。
“怎麼吃飽了就睡呢。”
他將手中的瓦罐擱在了桌子上,幾步走到了牀榻邊,在牀沿坐下,伸手撫了撫她的髮絲,“聽人說,一吃完就睡是會發福的。”
“發福就發福,我還嫌自己太瘦了呢。”顏天真費力地剋制着情緒,使自己的聲線沒有太大起伏,“大概是昨天夜裡沒睡好,現在很睏倦。”
“起來,先把湯喝完了再睡可好?”鳳雲渺的聲線再度響起,“這可是我給你燉的湯,旁人都喝不到的,你若是不起來喝,也太不給我面子了。”
“我一定會喝的。”顏天真道,“現在應該還挺燙的吧?放着讓它涼一會兒。”
“也好。”鳳雲渺的手遊移到了她的臉頰上,輕輕撓着,“那我就不打擾你午睡了,你可要記得把這些湯給喝了。”
“嗯。”顏天真輕輕應了一聲,“你要不要陪我躺會兒?”
“我就不躺了,你睡罷。”
鳳雲渺說着,起身離開。
顏天真聽着他的腳步聲遠去,又聽着他將房門關上,這才從榻上坐起了身,掀開被褥下榻。
走到了桌邊坐下,望着眼前那罐還冒着熱氣的湯藥,心中苦澀難當。
這是他拿血做的湯藥,她怎麼能浪費一滴。
將那罐湯拉到了眼前,她的手握上了湯匙,舀起了一勺,吹了吹,這才放入口中嚥下。
溫熱的湯汁劃過喉管,進入肺腑之中。
嘴裡苦澀。
心中更苦澀。
雲渺……
如果我真的得了什麼疑難雜症,只能讓你用鮮血來給我做藥的話……
那我是不是應該離開你了。
如果不喝藥,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望着眼前的那罐湯,她的腦海中忽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先留着,不喝。
她想知道,若是她不喝藥,她的身體會產生什麼異常情況。
等發作時間到了,再喝藥緩解應該也不遲。
……
另一邊,晚晴郡主府內,史曜乾正同尹晚晴坐在樹下對弈。
史曜乾望着棋盤上的佈局,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
這個晚晴郡主還真是不學無術,盤盤都輸,盤盤慘敗。
就算讓她幾步,到頭來結果也還是一樣。
於是,他毫不客氣地落下一子,定下了輸贏。
“郡主,你輸了。”
“乾兒好厲害呢。”尹晚晴頗爲讚賞地看着他,“乾兒精通得可真多。”
“郡主謬讚了。”史曜乾客套着。
就在二人交談期間,忽有下人奔上前來,“郡主!府外來了一位公子,和史公子長得一模一樣!”
聽聞此話,史曜乾脣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而坐在他對面的尹晚晴卻是覺得驚奇——
“你說什麼?外面有個跟乾兒一模一樣的人?”
“是啊郡主,乍一看我還以爲就是史公子呢,可史公子分明就在郡主府內沒有出去,我這才反應過來,應該是史公子的兄弟。”
“那位是我的孿生哥哥。”史曜乾看向了尹晚晴,“大哥或許是想念我了,才千里尋親過來探望我。郡主,我可否把大哥迎接進來?讓他小住一段時間。”
“當然可以。”尹晚晴笑道,“有個和乾兒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我倒要見識見識。”
史曜乾聞言,慢條斯理道:“郡主,你我也就夠了,可莫要打我兄長的主意。”
“不會不會。”尹晚晴連忙道,“本郡主有你就知足了,其他人即便是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也未必有你這麼討喜的性格啊。”
史曜乾聞言,笑了笑,“有郡主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府中的下人將史曜連領過來時,引得尹晚晴笑了
“果然是一模一樣,不過你們二人的氣質相差甚多,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說到這兒,她看了一眼史曜乾,“乾兒,你這位兄長太騷包了,我不喜歡,放心吧,我絕不會打他的主意。你們兄弟二人很久沒見,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你們聊着罷。”
言罷,轉身離開了。
史曜連瞥了一眼尹晚晴離開的身影,道了一句,“真是沒眼光。”
“這不挺好的嗎?莫非大哥還希望被她看上,讓她連你也一起收了?”史曜乾笑出了聲,“她說你騷包。也沒說錯啊,你看你這眼角抹的胭脂,看看你這眉毛畫的,妝容感比她還重。”
“你們都不懂欣賞,我也就不跟你們爭辯了。”史曜連坐了下來,“說吧,找我來有什麼急事?”
聽着這問話,史曜乾便不再說笑,一本正經道:“紫月魔蘭又出現了。”
“什麼?”史曜連微微一驚,“在哪兒?”
“沒有見到,我只是看見有人被它咬了。正是顏天真。”
“顏天真?”史曜連怔了怔,隨即笑道,“這不挺好的嗎?之前我被她整了,這心裡憋着一口氣沒處發,現在她被紫月魔蘭咬了,好極了,讓她吃吃苦頭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