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天真想了想,道:“你偷偷溜出來這件事,應該沒人知道吧?”
“當然沒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不能引起陛下的懷疑。”
“看得出來,你做事還是挺細心的。”顏天真衝着她莞爾一笑,“綠袖,我相信你的誠意,不過,你家陛下想要打劫,我也不能這麼輕易就罷休的”
綠袖聞言,面上倒也沒有多大的驚訝,“太子妃倒是說說,有什麼條件。”
她知道顏天真絕對不是善茬,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但她也知道,顏天真的要求應該不會太過分,印象中的顏天真可不是刁鑽刻薄的性格。
果不其然,顏天真道:“別緊張,你也不容易,你想要避免發生事端,我自然也不會刻意挑事。你覺得南弦是個小人,會對你家陛下不利,那麼我就告訴你,他確實是個小人,而且頭腦不簡單。所以,你需要幫助我對付他,他應該不會對你有太大的戒心,因爲你是段楓眠的人。”
“這我又該怎麼對付他。”綠袖想了想,道,“據說這廝武功高強,太子妃你也說了,他是個小人,滿肚子壞水,陛下暫時是相信他的,我又該怎麼瓦解他在陛下面前的信任?”
“對付南弦,當然只能智取,你們都在段楓眠的地盤上,你不能明目張膽地害他,更不能讓段楓眠看出你的意圖,你要做的,就是挑撥。放心,這麼費腦子的事我肯定是不會交給你的,你稍等,我找我家殿下前來商量商量。”
“太子妃,我不能出來太久,請快一些,爲了不露出破綻,我得趕緊回去。”
“放心,不會拖延你太久的時間。”
顏天真走出船艙外,喊人去叫鳳雲渺。
一刻鐘之後,綠袖回到了來時的小船上,獨自划着船離開了。
顏天真站在船頭,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輕嘆了一聲,“可惜,可惜呀。”
“可惜什麼呢?”身後響起了鳳雲渺的問話。
“我在替綠袖覺得可惜。”顏天真道,“她一心爲了段楓眠着想,擔心段楓眠要做的事情風險太大,便獨自冒險前來求見我,她就不怕我脾氣大,一個不高興就殺了她嗎?她就不怕自己的行蹤暴露,在段楓眠那裡無法解釋嗎?”
她覺得段楓眠做事冒險,她自己的舉止難道就不是冒險嗎。
要是被段楓眠知道她前來告密,只怕也會讓她吃不了兜着走,不死也要她半條命。
因爲她干涉了一個君主作出的決定。
以綠袖的身份地位,只算得上是一個小人物,而段楓眠這樣的人,又怎會允許一個小人物干涉他的事。
“綠袖一心一意爲了他,可惜,對他來說,綠袖只不過是他衆多女人當中的一份子。”顏天真道,“我可惜的是,像綠袖這樣的女子,有才有貌,跟着段楓眠是浪費了,段楓眠那樣的花心大蘿蔔,就適合找一些有長相沒腦子的女人,只需要伺候好他,其他什麼都不用給他操心。”
鳳雲渺聞言,低笑一聲,“你說綠袖有才有貌,這我不反駁,但她確實沒魄力,她若是有魄力,就不會跟着段楓眠了,這個她永遠都征服不了的人,早該離他而去,自己去享樂。”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這世間從來都不缺少癡心人啊。”
“若我是個花心大蘿蔔,天真你會如何對待我?”
“我一腳能把你踹到天際。”
“這就對了,這就是你與綠袖的區別。”鳳雲渺伸手,屈指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敢踹我,她卻不敢踹段楓眠,你有魄力,她沒有。”
“我覺得我這樣很兇悍?”
“不覺得。”
“話說回來,丹兒也能管得住半宸,女帝陛下也能管得住大哥,所以,我對她們也格外欣賞。”
鳳雲渺聞言,接了一句,“她們雖有魄力,卻還是比不上你有魅力。”
“去,就知道說些好聽的來哄我開心。”
“你不喜歡聽好聽的,那我就說些不好聽的?有魄力,好聽點那叫真性情,要是不好聽點,那便是野蠻、粗魯、潑辣”
“罷了罷了,你還是撿好聽的說吧。”
“”
傍晚時分,蔚藍的天幕中雲霞沉沉。
“嘲笑誰,恃美揚威
沒了心,如何相配
盤鈴聲清脆,帷幕間燈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對
沒了你,纔算原罪
沒了心,纔好相配
你襤褸我彩繪
並肩行過山與水
你憔悴,我替你明媚
是你吻開筆墨,染我眼角珠淚
演離合相遇悲喜爲誰
他們迂迴誤會
我卻只有你支配
問世間,哪有更完美~”
巨大的畫舫之內,傳出女子娓娓動人的歌聲。
“綠袖姐姐,你的嗓子可真好。”
“這個真是好聽啊,叫什麼名字?綠袖姐姐好像每天都要練上好幾遍,是對這首歌有什麼特別的情感嗎?”
綠袖聽着身邊幾位舞娘的詢問,面無表情道:“我對這首歌自然沒有特別的情感,是陛下喜歡,此曲名喚——牽絲戲。你們說我唱的好聽,其實我唱的不是最好聽的,去年,南旭國的太子妃就是用這首歌在四國交流會上奪魁,可謂一曲驚四座。”
“這麼厲害啊?”
“她的嗓子竟然比綠袖姐姐還要好?”
“她不只是嗓子比我好,相貌也比我漂亮,身份地位更是我永遠無法匹及的,就連腦瓜子也比我聰明。”綠袖垂下了眼眸。
所以,人家能當上地位崇高的太子妃,她就只能做一名小小侍女。
就算撇開了那層高貴的身份,顏天真的風華也不是她能及的。
陛下要她學着唱顏天真的歌,跳顏天真的舞。
學得不像,陛下就不高興。
就算她自己再怎麼能歌善舞,刻意去模仿一個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牽絲戲”**那一段的戲腔部分,實在不是好駕馭的,會唱歌的歌姬,不一定每一個嗓子都清脆空靈,更別說能發出那樣嘹亮又幹淨的戲腔。
“蘭花指捻紅塵似水
三尺紅臺,萬事入歌吹
唱別久悲不成悲
十分紅處竟成灰
願誰記得誰,最好的年歲”
末了,她嘀咕了一聲,“還是不像,我要怎麼才能唱成她那樣。”
“綠袖姐姐好厲害,這樣的戲曲我都唱不來。”
聽着身旁幾個姑娘的誇獎,綠袖淡淡道:“不是我厲害,是你們沒見過世面,我的戲腔還不夠嘹亮,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你們犯不着吹捧。”
“沒有吹捧,我們說的是真心話。”
“我也會唱歌啊,但是這首我就唱不來。”
綠袖搖了搖頭,“我這火候還是不夠啊,你們誰去給我倒杯水來,我潤潤嗓子,再繼續唱。”
說着,她又繼續撥動琴絃。
從前她也自負,覺得自己歌舞一絕,碰上顏天真之後,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再怎麼不甘心又怎樣,事實擺在眼前,終究還是要服氣的。
顏天真確實摧毀了她的自信心。
若不是爲了陛下,她還真不想跟這樣一個女子打交道。
綠袖的心不平靜,唱起歌來也是心不在焉。
她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珠簾被人輕輕拂開,一道月白色的人影踏了進來。
身旁的舞娘們見到來人,正想要行禮,來人卻朝她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擺了擺手,示意她們全都退下。
舞娘們便都退了出去。
綠袖還沒有發覺,便繼續吟唱。
“風雪依稀秋白髮尾
燈火葳蕤揉皺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淚
假如老去我能陪
煙波裡成灰
也去得完美——”
尾音落下之後,身後響起一道輕描淡寫的男子嗓音,“還不錯,只是比起她的,還是差了些。”
綠袖這才驚覺段楓眠就在身後,連忙放下了手中的琵琶,衝他行了個禮。
“不知陛下駕臨”
“無妨,不用太拘禮了,起來吧。”
段楓眠走到了軟榻邊坐下,道:“朕中午的時候聽侍衛說,你坐船不舒服,先回宮了,怎麼又回來了?”
“回陛下的話,我只是有些着涼罷了,路過一個茶攤的時候,點了一杯薑茶,喝下去之後就好多了,於是,我又折返回來,並沒有回宮。”
頓了頓,又道,“我還是想要陪着陛下,在宮裡也悶,在這畫舫上,好歹也能看看風景,視野開闊。”
段楓眠笑道:“說白了,你還是怕無聊,怕朕不在你身邊。”
綠袖垂眸不語,算是默認了。
“過來。”段楓眠衝她伸出了手。
綠袖怔了怔,回過神來之後,走到了段楓眠的面前。
段楓眠一扯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懷中,“你這兩天好像有點心事,看起來不太開心,是不是因爲最近冷落你了?你就連笑容都不願意給朕一個。”
“不是。我怎麼可能會給陛下臉色看呢。”綠袖說着,朝他擠出了一個笑容。
“不是就好,那就給朕跳上一段。”段楓眠掐了掐她的腰身,“就跳那一曲牽絲戲。”
綠袖聽聞此話,眸底劃過一抹失落,“我就算再怎麼盡力跳,也比不上顏姑娘跳得好。”
“別這麼想,熟能生巧,或許有一天你會跳得比她更好。再說了,連你都如此沒有自信,其他人跳得就更加不成樣子,你也不必太氣餒,你的舞姿雖然不及她,卻不會輸給旁人。”
段楓眠這一句鼓勵,說了等於沒說,綠袖的心情並沒有好上半分。
可她也不願意在段楓眠面前顯露出來,便邁開了腳步,走到了空地之上,開始起舞。
爲何不能跳自己的歌舞?爲何一定要模仿顏天真?
她也不想,可陛下這麼要求她,她也不能抗拒,沒有資格抗拒,也沒有膽量抗拒。
一舞結束之後,一個轉身,險些撞到了段楓眠的胸膛上。
原來段楓眠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了身,走到了她的身後,只等着她一舞結束,就將她打橫抱起,沒有隻字片語,就走向了一旁的軟榻。
綠袖也不說話,靜靜地靠在他懷中。
雖然他心裡想着的是別人,但只要她還能留在他的身邊,就好。
被擱在了軟榻上,看着眼前高大的身軀俯下,她伸手攀上了他的脖頸。
一室春意。
..
是夜,月色涼如水。
段楓眠派出的人也行動了。
南旭國的樓船,在夜裡也是不行駛的,夜裡光線不好,衆人也都需要休息。
白天,段楓眠的畫舫也會跟着樓船的方向行駛,保持着好幾裡遠的距離,夜裡,自然也要停下。
這一次他派出了二十名水性好的死士,趁夜遊到那艘樓船底下,一定要對樓船底下的機關探個究竟。
此刻已是深夜,樓船上的衆人們也都準備休息,只有圍欄邊上的侍衛們輪流站崗。
西寧國的二十名死士,在領頭人的帶領下,潛入了水中,緩慢地遊動。
二十人分散了開,儘量不發出太大的動靜,也就不至於驚動了樓船上站崗的人。
有幾人已經偷偷潛到了船板底下,謹記着段楓眠之前的提醒,掏出了藏在懷中的夜明珠,藉此照明。
映入眼簾的,是正常的船板,並沒有什麼異常。
死士伸出手,在船板上輕輕敲擊了幾下,唯恐有什麼機關。
他可沒忘記,之前同伴就是因爲魯莽,才被這船板底下的機關收割了性命。
敲了好幾下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稍微放心了點,便將手掌緊貼着船板,意外地發現船板竟然是可以挪動的。
小心翼翼地將船板挪開了,就看見了一道鋒利的鐵片!
這莫非就是船底下的厲害武器?
怎麼樣才能觸動?
他想了想,將手中的夜明珠湊了上去,迅速一敲,再迅速收回。
沒有反應?
他大着膽子,將手指伸了上去,在那鐵片上輕輕一抹。
霎時便有鮮血溢出,指腹上傳來微微刺痛感。
好鋒利的鐵片。
他收回了手,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東西不會主動攻擊人,需要有人打開機關纔會發動。
也不知機關長在什麼地方
死士們在水底下憋氣的時間長了,不得不游到水面上,呼吸新鮮空氣。
“我曉得船底下的武器是什麼了,船底下的木板可移動,將木板挪開之後,有鐵片擋在眼前,那鐵片十分鋒利,但不會主動發起攻擊,應該是需要操縱的。”
“我們是否應該立即將此事稟明陛下?”
“光是知道有武器,不算什麼重要消息,沒有找到機關,還是容易被誤傷,大家小心點,看看有誰能找到機關所在。”
說着,便又將頭埋回了水中,再一次遊向了船底下。
“義父,他們還真敢再來呀。一點都不怕死。”
樓船的圍欄之下,鳳雲渺與鳳伶俐坐在船板之上。
“他們應該是死士,膽子自然會比一般侍衛大很多。”
白天綠袖來知會,說是段楓眠打算繼續派出一批人,應該會在夜裡來行動,畢竟夜裡光線不好,就算水面上流血,站崗的侍衛也看不清。
段楓眠顯然是做好了再次折損人手的準備,這次派出來的人多了一些,只要能有兩三個活着回去通風報信,也算沒有白來了。
但——他可不會給段楓眠這個機會。
“義父,需不需要去船艙底下發動機關,嚇他們一嚇?”鳳伶俐提出了建議。
鳳雲渺笑了笑,“這樣嚇不過癮。”
“那義父認爲,怎麼樣才過癮?”
鳳雲渺不緊不慢道:“他們敢去觸碰機關,肯定做好了要受傷的準備。你現在就去通知第二間第三間船艙裡的人,總共五十名水性好的精兵,同時跳下水,把段楓眠的那些死士都抓上來,我想,數量半百的水手同時落水的這一瞬間,會給死士們造成更大的驚嚇。”
“義父英明啊,我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