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城西晉昌坊佔據半坊之地的大慈恩寺內,玄奘三藏法師曾經常駐而號稱“虹樑藻井,丹青雲氣,瓊礎銅沓,金環華鋪,並加殊麗。”的翻經院正印殿裡。
方纔毫無理由缺席了鄭畋所臨時召集朝會,而各自帶領着一班部屬的河州團練使、雄武軍使、侍御史、權京南防陣使的李明達,和廊州都督、河西押藩落使李明振;也是難得神情專注而肅然面對面的端坐在了一起,卻是久久沒有人說話。
“此番鄭堂老乃是當我輩是愚聾還是紈傻麼?倉促行此擁戴繼立之事;九臬大兄,此事斷不可輕易退讓的。。”
猿背蜂腰而粗髯深目的李明達,還是忍不住氣氛的凝固而當先開口道:
“此時另外再說,榮昌可知南邊的消息呼?,據說那司徒(張義潮)小女,已然爲周氏誕下了一兒一女,可謂是越發基業鼎固而後續有人了。。。”
然而鬚髮灰白而形容挺拔的李明振,卻是嘆息着轉而他顧道:
“那豈不是?。”
李明達不由眉頭一挑有些驚訝和忿聲道:
“這麼一來,他張氏就算沒有河西的基業憑持,在南邊一個外家戚里的富貴前程,也是穩穩跑不了了。只可惜了我輩,卻還要爲大唐最後一點氣數,打生打死征戰不休。。”
“倘若是這最後一點氣數都沒得指望了呢?”
這時候,作爲軍中掌書記兼李明振妹婿的張球突然開口道: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李明達卻是怒目反瞪着他道:
“阿丘慎言!”
李明振亦是開口訓斥張球道:
“須知曉,當初我等可是在涼州以白馬青牛歃血盟誓上蒼,要保扶大唐天子到最後一刻的;難道眼前一時挫折和困境,就讓你們起了動搖之心麼。。”
“都督贖罪,陣使見諒,在下只是說倘若,倘若就連大唐天子本身都放棄了呢?”
接連受了訓斥的張球卻是面不改色的輕聲道
“你這是什麼混賬話,天子怎麼可能放棄。。那可是執掌天下的天家貴胄。。”
李明達身邊一名環眼粗髯的軍將不由搶聲呵斥道:
“天子爲什麼就不能爲賊所獲,而就此爲賊驅使行事呢”
張球卻是毫不猶豫的順勢拋出一個重磅炸彈來。
“你說什麼?莫要胡言亂語。。”
李明達不由臉色大變道:
“榮昌,此事卻非空穴來風的。。”
這時候形容肅穆的李明振卻是開口爲之緩頰道:
“我部在西渭橋左近的巡哨馬隊,前日無疑截獲了數名散關逃來的潰卒。其中衆口一詞皆稱,天子儀仗出現在賊中,而陣前招降關內將士,是以人心潰亂而無意再戰了。。”
“我原本還是有些猶疑不信的,但是隨後就有人告知於我,鄭堂老已然暗中使人成批處決,那些逃奔而來的潰卒;如今更是突然想要繼立皇嗣,這就不由我不得不信了啊!”
“陣使明鑑!”
然後張球才接口道:
“倘若是如今各部涼州盟誓的天子之尊已然不復所在了;難道咱們還要在那鄭堂老的欺瞞之下,繼續自欺欺人拿自家兒郎的骨血和性命,去爲他火中取栗爲李唐傳續,拼得那麼最後一點生機和出路麼?”
“那敢問九臬大兄,咱們又能怎麼做。。?”
臉色數變而最終像是被戳破的羊皮划子似得,整個人氣勢都耷肩勾背鬆垮下來的李明達,也只能看着陷入沉默的李明振嘆聲道:
“陣使可知,當年屈突通的典故否?,此公既爲前隋最後的當世忠臣,又是我唐畫像凌煙閣的開國功臣之列。。”
這時候張球恰如其分的再度開口道:
“。。。”
李明達沒有說話卻是眉頭一怔;
“索勳那班人固然是被鄭堂老架上了一往無前的死路,而再也回不得頭了;但是我姑臧李氏卻沒有啊!”
張球又稱熱打鐵道:
“我涼州子弟除了與那太平賊賊堂堂對陣軍前以勇力和本事征戰勝負之外,卻是未嘗有更多的私怨和舊仇!更兼還有司徒(張義潮)身後的親故淵源啊!”
“可是,廣金(李明振之子)可是死在。。”
李明達似有心動,卻還是難免猶疑道:
“那是天意如此,沒於陣中也不算辱沒我家門了;但無論如何,我輩都要早早做好與之分道揚鑣的打算和準備了;”
李明振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的一字一句鄭重開口道:
“實在是事關我姑臧李氏乃至歸義軍上下的生死存亡,至少在張氏那邊得到消息而反應過來之前,我輩萬萬不可落於人後啊!還請榮昌那邊確信有多少人馬願與我輩共同進退,方纔能保全下更多的西軍將士。。。”
“大兄苦心竭慮,我所不及,但請附驥其後,追隨進退。。”
李明達心中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形同俯首的讓出了事情的主導權道:
“好好,只要有你我兄弟同心協力,定能將轉危爲安脫得此厄,令本家門第更上一層樓纔是?”
李明振卻是握住他的手臂勸慰和鼓舞道:然後在他的注目掃視之下,在場其餘十多名軍將部屬,亦是連忙齊聲應道:
“唯願誓死相隨,以共進退。。”
然而,就在這場會面結束不久之後,達成聯手協議的李明達和李明振面前,已然被押解上來數名灰頭土臉而衣袍襤褸的人來。然後就見李明振的親軍都頭開聲介紹到:
“就是這幾個狗東西,在軍議之後就已然急不可耐,想要前去大內報信了。。。”
“吃裡扒外的殺才。。。全都該死!!”
李明達卻是毫不猶豫的憤然上前,拔刀將其以逐一捅殺、砍死而血濺當場。。李明振這才沉聲道:
“看來咱們要加快行事了。。”
當帶着濺了一手血跡的李明達回到了自己駐地之後,卻是突然從先前憤憤不平的情緒激盪中一下子平復下來,而變成一種讓人望之生畏的沉默和麪無表情。然後纔有人推帳進來進來而低聲哽咽道:
“軍使,剽郎他們死的可真冤啊。。”
“人都死了再說冤不冤的,還有何用。。”
李明達冷森道:
“那軍使打算?。。”
來人不由訝聲道:
“自然是繼續追隨我那位早有準備的大兄行事了。。”
李明達毫不猶豫道:
“那堂老那兒怎麼交代。。。”
來人有些驚惶顏色道:
“我已經盡力了啊!只是天不假意,讓那些人沒能成事而已。。”
李明達越發輕描淡寫道:
“軍使,您不是已然決意要。。。。”
來人愈發惶恐道:
“可是眼下之勢,堂老儼然已難以再確保於我的條件和允諾了,就算事後再許上更多的旌節又當何用。。”
李明達理直氣壯道:
“如今大兄這裡既然有更好的選擇和出路,我也只能從大流順勢而爲了。爲了確保橫生枝節,只能委屈你一二了。。”
只見話音未落,就在他的揮手示意之下,頓時有數名親兵得信奔上前來拿手剪背,將這位形同監軍和聯絡使者的宰相鄭畋家人,給五花大綁塞口拖曳了出去。
然後,李明達又對着應聲而來的數名親信和心腹道:
“着爾等帶足人手,將軍中那些大內指派而來之人,還有日常走得近的嫌疑人等一併拿下,一切行事寧枉勿縱,不然就提頭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