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洛陽東面的許州忠武軍節衙之中,同樣有更加激烈的咆哮聲想起。
“豈有此理,敢於散佈此妖妄之說,捉一個殺一個。。不,寧可錯枉衆多,也不可放過一個”
被稱爲“宦臣中流”“大內鼎柱”的小楊都監、楊復光,亦是有些勃然作色的拍案而起;又將同樣類型的妖書給掃落在地。
因爲在這名爲《閹禍行錄》的妖書之中,不但列舉了本朝自開元高力士、李輔國、魚朝恩、程元振、仇士良以來的歷代閹宦,是如何把控制禁軍暗通藩鎮,持朝政架空、廢立天子,凌逼外臣乃至弒君篡權的勾當和事蹟。
甚至還有穿插在其中的牛李黨爭的始末與內情;乃至歷代試圖有所作爲的天子及宗室,與內宦、外臣、藩鎮之間博弈、角力,收權、奪權、放權周而往復的種種典故和因由。
可以說是暨此,把歷代宦臣把持權柄的手段和隔斷內外、蠱惑君王的伎倆,都被一五一十的戳穿和揭露了出來,同時也將那些中樞高門大族,所維繫下道貌盎然、尊崇得體的麪皮和體統,都給毫不客氣的撕扯下來,又狠狠踩在了地上踐踏無疑。
而這些個中的干係和歷代宮內秘聞紀要,可不是什麼尋常大臣子弟,宰相之家的成員,可以接觸和見聞到了。就算是世代侍奉天家的大內世宦之中,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夠羅括和收集得這麼全面的見識。
因此,他也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的揣測起來,是否有來自宮中內宦中人暗自與南方的賊勢相通、勾連;而暨此來動搖和威脅自己家兄弟爲首的當權中貴之屬;
比如,在那些因爲爭不過那位“田大父”,而被剝奪權柄趕出宮中去守先帝山陵的老宦之中,並非沒有爲此病急亂投醫,而不擇手段尋求外援和助力的可能性。
這些人中,就包括了曾任六軍使、左樞密使,而參與擁立了當今聖主的西門思恭;那可是自追奉肅宗繼位靈武的尚乘丞西門珍所一脈相承下來,與楊、劉、吐突氏並稱的老牌宦臣世族;前後歷經了七代人等,也是各家之中如今年頭最久的。
然後,楊復光就把這個令人不安的猜想和念頭給暫拋腦後;因爲這位西門大宦,也是正在東都裡立主持局面的“救世宰相”鄭畋的忘年之交,並有過提攜之恩的長輩。
更糟糕的是,通過收繳上來過程中,所暴露出來的一絲半點蛛絲馬跡,他隱約還感受到了那些素來對朝廷不臣,或是愈益更權柄的方鎮,在其中樂見其成而推波助瀾的影子。
要知道,宗室之中素有賢名的涼王,可是直到前年才突然在專門供養十王院中暴卒的。而另一位原本爲先帝所看重,卻被宦臣靈前突然改立他人的諸王之長,當今天子之兄——睦王琦,亦是還在人世。
若是因此有禁制中的近支宗室,失意被逐的宦臣、朝中不滿的大臣、桀驁不遜或是別有異心的藩鎮,再加上依然在東南初成氣候,遙爲呼應、撼動國本的“叛賊”;這些林林總總的存在盡數勾連在了一起;那可真是朝廷天大的禍患了。
就算是他和他在朝中援引呼應的兄長楊復恭,再加上那位執掌大內第一人的田令孜;也不免要爲之駭然失色,而不得不暗自捐棄前嫌和爭鬥聯手起來以求自保了。
“來人,於我火速送信到長安去。。”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比作十常侍的張讓、趙忠之流,他就忍不住要怒火中燒難以自己;自家如此殫精竭慮的維繫局面,又是爲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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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爲始作俑者的周淮安,則是迴歸的路上一邊相繼匯合着的多隻南下偏師和分隊,一邊也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江南各路義軍頭領前來覲見和拜會;並且視相應的態度和情況,給予一定的指導或是建議,乃至實質上的援助手段。
因爲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農民軍的戰鬥力波伏太大,無論是上限還是下限的差距大的令人髮指。其中簡直充滿了各種隨機屬性和玄學上的概率。
其中的既有根據環境和時機因地制宜,乃至個人爲主導的人爲因素,所造成碾壓性的順風大勢;也有因爲莫名其妙的理由或是一點細節上的小事,就突然崩潰掉的例子。
相比之下,官軍從組織度和訓練水準上所代表的戰鬥力波幅,就要相對穩定的多了;因此通常情況下,居於數量劣勢的官軍只要穩住陣腳,撐過農民軍主動發起的三板斧式一波流攻勢之後,就有很大概率逆轉過局面和上風來。
尤其是遇到據要點堅城以守的官軍,就是普遍裝備不足缺少器械的農民軍,所最爲頭疼和無奈的事情了。因此,義軍很多的敗陣都是在強取搶攻不下,被養精蓄銳的官軍反殺成功的結果。
但是同樣的道理,因爲整個時代太多活不下去或是走投無路之人的緣故,成建制的官軍在野外遇上農民軍的優勢圍攻下,如果不能一鼓作氣擊潰或是衝破之;那同樣也有被不怕死的廉價人海所淹沒的風險。
不過這些年連綿戰火打下來,既有大批義軍投降或是被招安,也有許多對方官軍被擊潰爲賊或是譁變、反亂;故而,義軍與官軍的陣營所屬可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野也不再明顯了。
所與這些名義上受節制的勢力,也要視親疏遠近的關係和三六九等的情況來對待;比如給予相應情報和後勤上的有限支持,以引導其具體的發展方面;
或是以強勢仲裁人的身份和名義、背景,來界定相應義軍所屬的活動區域,減少日後潛在摩擦和紛爭上的內耗隱患;直接派出指導人員和技術裝備,稍微提升一些戰鬥力和持久能力。
只要他們能夠在太平暫時顧及不到的地盤上,繼續堅持的久一些,多破壞和摧毀一些朝廷統治力的延伸,對於將來太平軍的整體戰略都是大有好處的。
只是當黃巢爲首的主力都相繼北上之後,這些因爲眷戀故土或是貪慕江南繁華富庶之類緣故,而留下來的義軍首領們就顯得乏善可陳,也沒有什麼像樣的人物了。
其中還有一些明顯是首鼠兩端的牆頭草,或是乾脆就是在義軍旗號下虛以逶迤,聊以自保爲了純粹私利的;也要進行暗中觀察而予以安排事後的打擊和抑制手段;這也是一個長期的後續工作。
因此,相應留下來主持局面的人選,既要能打戰也要能協調;不但要保證忠誠可靠和執行力,還需要足夠的機變和周密行事,也要慎之又慎的安排好相應的制約和監督手段。
當然了,與走到哪裡吃到哪裡,然後就不管不顧的輾轉別地的大多數義軍不同;周淮安只要是揮師所過之處都會盡量留下一些餘澤和影響;
比如在查抄大戶、縉紳和豪強,公審和清算完地方殘餘舊勢力之後,還會用繳獲的戰利品和帶不走的剩餘物資,將當地貧苦民壯給武裝起來,組成數百人道上千人的臨時駐隊。
再派出十多名新老士卒負責帶領和編練他們,作爲維持地方秩序的基本力量,以填補官府所代表的政權力量被摧毀之後的空白和虛弱期;
這樣就可以在基本不影響整體軍事力量的基礎上,以較少的代價維持和保障一個相對穩定的後方和運輸補給線。當然了,也不是有了這些駐隊就是萬事大吉而高枕無憂了。
事實上,因爲這些臨時駐隊的組成和構建良莠不齊的緣故,在日後也是各有際遇和不同的結局;一部分沒有能夠堅持下來,就在地方殘餘舊勢力的反撲當中潰滅,或又是在應對措施不力和錯誤行事的情況下,因爲內亂和分裂就此消亡;
還有得乾脆就是忍受不了制度的約束,或是來自地方舊勢力的拉攏腐蝕,自此發生了蛻變而成爲了對立面上的存在;但是隻要還有一些得以堅持了下來,最終就會成爲在地方上互爲呼應的火種,或是壯大起來的義軍苗頭。
這樣的話,江東兩浙到江西境內的義軍活動範圍,就被大致分爲幾個部分:
首先是沿江的宣、潤、江三州大部爲主的重點區,除了太平軍直接佔領的據點之外,就是那些附從太平軍作戰的別部義軍控制着;算是具有部分執行力的外圍防區。
其次,是鄰接的蘇、常、湖、歙、睦、饒各州,基本上是由那些獨立性更強的義軍,與太平軍所扶持的地方駐隊,還有殘餘的官軍、土團鄉兵,乃至形形色色的流匪寇盜,所犬牙交錯而成的拉鋸區。
最後纔是那些地方各種勢力分據其間,而太平軍目前尚且不及且情況不明的敵對區,主要集中在浙東沿海到江西西部之間;其中還與嶺東的太平軍地盤,隔了一個福建觀察使(福州經略)的五州之地。
正在思慮之間,就聽外間響起了通報聲:
“錢都尉奉命前來拜見。。”
周淮安不由的心中一動,這位算是自己東進江南的最大收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