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偷襲本陣又怎樣,何以自亂陣腳呼。要儘管相信自己的袍澤和友軍,發揮一往無前之態勢。”
已經抵達金華城外十數裡外的前進營地裡;負責打援和反攻的葛從周,聞訊亦是臉色肅然喝聲道:
“莫管他幾路過來,吾等直管他一路殺去;只要能夠及時打穿敵軍的防陣,只取敵陣腹心不得不救的關要之處,就自然可以迫使敵軍不得不主動邀戰和決勝了。。”
“作爲戰場上的機動之師,現下的爭取決勝之道,就在與敵我之際的用兵神速,於貫徹行事果斷與否,最忌猶疑不決坐失戰機了。”
“州城裡的敵軍且不要去碰,就算主動殺出來了也不要與之糾纏,但是周圍的村寨和戍壘,還有地方來匯合的兵馬,就隨便我們打好了。。”
“打下來的地方也要放走幾個報信的,這樣才能引得城中的敵軍動起來,若是此輩主動出兵來救援就更好了,這意味着局部戰場主動盡在我軍手中,看他能及時救援幾個。。”
“諾。。”
左右頓然一片轟然應喝聲,隨即又鼓號和哨子聲中,變成一支支營地中奔涌而出的人流在金華城附近肆虐開來,而又讓守軍開始疲於奔命的竭力應對。
於是又過了兩日之後,葛存周率領重新彙集起來三營兩團的人馬,徑直殺到了一處大型戍壘前;
“這就是天成戍,號稱婺州境內的第一大鎮戍,。。戍主便是婺州(今金華)刺史王壇的叔父,因此藏了不少甲械和糧草。外牆俱是不容易點着的木樁夯土夾牆。。”
一名膀子纏着繃帶而長相老成的駐隊校尉鄧倫爲他介紹道:
“俺聚集附近的人手,嘗試打了幾次都沒打下來。。主要是未嘗攜帶足以攻堅的火器,還有城中就近殺過來的呼應,故而一直沒能就近立下營盤來,還焚壞了好些車船器械呢;”
“現在你們過來就好了。。只要能擋住州城那邊的牽制和威脅,就憑咱這些人手別說是以類對壘,就算是這天成戍也可再度嘗試慢慢收拾下來了。。”
“不用了,我們採取兩手準備,一起解決好了。。”
葛從周卻是毫不猶豫的否決了他的想法,然後又補充到。
“這次又有新器械投入使用呢。。”
隨後校尉鄧倫就看見了,與其說是全新的器械,不如說是改良版本的裝備。十幾輛專門強化過外露構件的大車,在簡單改裝之後就變成衝車一般的事物。
只是這些伴隨着推舉滾輪大牌一起,頂石冒矢而幾乎不爲所動,衝到牆壘近前的“衝車”,並沒有任何的撞頭和鑿擊部分;
只見它們牆根在停頓片刻之後,就接二連三的震動着迸發出大蓬的濃煙和碎塊,而相繼在某種反衝力之下倒退回來。
與之相對應,則是多出來十幾處不同程度崩塌的牆壘缺口。已經呼嘯着蜂擁而入的太平士卒;然後又變成在叫喊和廝殺聲中逐漸被點燃的處處煙火。
這一幕,也讓長期在江東外圍地區活躍,新近才歸建行事的鄧倫很有些唏噓起來。僅僅才間隔了不到兩年多的光景,太平軍本陣的勢力就已經日新月異的突飛猛進如斯了。
而不多久之後,才點燃求援烽火的戍主王彤,就已經被沿着幾條主要街道,具列整齊推進的長矛、刀排、弓弩和火銃等戰團、戰鬥組,給逼到了自己本家塢堡的塔樓上。
然後又在自下而上被堆柴點燃的火焰熏天當中,帶着一衆武裝的子侄家人,如同凋零落葉一般的跌墜下來。
而在不久之後,來自金華城方面的援軍纔在旗鼓喧天當中倉促殺到。然而,迎接他們的就只有戍壘中,滿目瘡痍的塢壁殘垣廢墟和密密麻麻吊死在牆頭上的屍體們。
“天殺的賊子,當與勢不兩立,可憐我王氏滿門世代與人良善,又何遭此劫啊。。”
刺史刺史王壇的族弟,東陽兵馬使王向先割發擲地而仰天拗哭道。然後他又狠狠的對左右喊到:
“都給我把戍中剩餘的活人給找出來,我要看看是哪個殺千刀的敢於賊通。。害了我王氏親族。。”
左右都沒有人敢於制止或是勸諫他,因爲都知道他這是要殺人泄憤,並以爲一時的威懾了;因此也有人舉刀挺槍的舔舔嘴脣,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來。
只待一聲令下,就爭相恐後的帶隊衝到戍壘中,那些看起來猶自完好的民家當中,又在哭天喊地和告饒哀求的聲囂當中,不斷將那些灰頭土臉的倖存居民給驅趕出來。
因爲有相對堅固的外圍防護,以及佔盡方圓百里內數萬畝田地和山林水澤、池泊,王氏家族的私兵部曲守衛,因此當中的千餘戶民家還是相對保全完好。
因此,這些來援官兵們很快就捉雞拿鴨、牽狗拖豬,又在手推小車和馱畜身上掛滿了布帛和醬菜罈子,看起來收穫頗豐又相繼滿載而歸了。
而王向先也只是面無表情的冷冷看着這一切。對他來說,既然自己伯父所代表的一大羣族人都已經不復所在了,那再維持這點眼皮底下的體面和吃相,又有何用呢。
所以,很快就有一些被迫當場指認和告發出來,曾經當衆與賊軍有過接觸的人等,在表情複雜的衆目睽睽之下,被五花大綁送到了王向先的馬前。
然後又在持起彼伏的哭喊和辯解聲中,被不分男女老幼都剝光衣裳,綁在木樁上頭朝下的覆土埋住。
然後在陷入窒息的外露身體掙扎挺動當中,至上而下一刀剖的器髒和血水倒淌而下,就像是憑空在腹腔內綻開了一朵朵殘酷而鮮豔的花色。
這就是被稱爲種血荷花的酷烈處刑,也是他們這些鄉土出身的官軍,一貫用來威懾和恐嚇那些流賊和暴民的常用手段之一。
然而,望着這上百具死狀慘烈的屍體,王向先猶自不滿意的別彆嘴,他並不覺得光靠這點人就能與賊軍裡應外合。
然後又有心領神會的部下上前,開始了新一輪哭天喊地中的甄別和指認。。。直到綁滿了新舊屍體的木樁已經達到了五六百具,他自覺稍加寬憫的下了最後一個命令。
“把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幼都給我帶走,再告訴剩下的人等,膽敢有人與賊相通,就莫怪滿門如此下場了。。”
當這些官軍歡天喜地揹負着各種搶來的物資,拖曳着一串串束手捆綁起來的女子,就此踏上歸途不久之後,纔在道路的岔口上遇上另一支前來匯合的人馬。
只見對方人人披甲而揹負着弩弓,看起來就要比王向先的麾下更加精銳的多;高舉着的也是團結兵的旗號。
“我等沿着大批足跡,在分河口和前路上分別守候和埋伏了大半日了,未見任何賊軍復還往來的蹤影。。難道真是遠遁而去了。”
領隊的都將兼族人王重照拱手道。
“那就加快腳步回城。。此番出兵多少還有些關礙呢。。”
王向先當即喝令道。
隨即這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就在抱怨連天當中不不得不丟下一些負累,又將走不快的婦人留在後隊專門看管,這才勉強加快了速度向着金華城方向奔走而去。
然而,當他們抵達來路的東陽江小支流上一座橋樑時,突然就被堆砌和設置的阻礙物給擋住了;隨即就有人自發上前奮力揮動刀斧砍劈和搬運開來。
然後轟的一聲巨響和煙柱騰起之間,將將他們如同紙片一般的炸翻、吹飛開來;殘肢斷體散落在河水裡到處都是;
隨即整座橋樑就在支架折斷的脆裂聲中,也帶着橋上躲閃不及的剩餘官兵給轟然墜於水中。就像是某種響應似得,頓時有震耳的轟鳴聲從水邊草蕩中亦是接連炸響開來。
隨着那些灰煙滾滾的氣浪斜向迸射而出的,是一大片夾雜其中碎片和鐵渣;頓時將那些因爲受阻而堆集在行路上,漫不經心而略顯疲色的官軍,給相繼掃倒、打翻了一片又一片。
最後,在爆炸中變得七零八落的草蕩和煙塵當中,林立的“太平”青色戰旗也被高高舉起來,而引導着無數衝殺出來的伏兵;
頓時將這些猶在混亂和驚懼當中的官軍,截斷和切割成無數首尾不能相顧的局部。
當第二日頭重新升起來的時候,金華城的牆頭上,已經可以看到在城下一箭之地外,被堆砌起來的數個丈高的屍上,還有胡亂插在上面婺州團結和東陽團練的旗幟。
而在一片嘈雜聲中登上門樓的大將軍張自勉,亦是臉色再度沉了下來,這顯然又是一次擅自行動的惡果。
他雖然早早就三令五申令地方上做好清野堅壁的準備,一旦事有不虞就能迅速將力量收縮和撤回到城內來。但是這些本地軍伍顯然還是尤有僥倖心理,而暗自打了折扣。
這一次的婺州刺史王壇,爲了救援自己的本家而私自傾力出兵的行舉,讓足足有四千多名的精壯士卒,就這麼因爲個人的私心而無端折損掉了。
隨後,臉色蒼白的婺州刺史王壇被拖了上來,又在宣告下當衆剝去了甲衣;而在衆目所注的兔死狐悲或是幸災樂禍的眼神之中,噼裡啪啦的脊杖起來。
“惟願諸軍僅以爲戒共赴艱難,”張自勉痛心疾首的看着周下聚攏起來的各位守臣和軍將道。
“不然,就算是賊軍不得殺,我也要先斬了爾等的頭顱,以正視聽。。”
“唯尊大將軍號令,斷不敢有違。。”
面面相覦的衆人亦是心悅誠服,或是飽含意味的齊聲應和道。
然而,這時城下再度響起了了告警的號角聲。隨之而來的是大批身穿錚亮整片胸甲和鐵鱗護肩、鎖鏈護腿,頭戴白翎園盔的賊軍馬隊,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繞城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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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淮南的揚州城內,衆目睽睽之下的楚州刺史兼兵馬使高越,正跪在紫雲樓下長久不起,而引得左近出入的各色人等議論紛紛:
“這已經是第二日了啊。。高七指還真能挺下去麼。。”
“高郎君好歹也是令公的子侄,又是一方守臣,何故如此呢。。”
“據說是因爲賊軍過境的慘狀吧,楚州偏據淮上要衝,除了山陽之外其餘爲賊屢破屢復,這次更是申州賊頭劉漢宏親至。。”
“誰知道好容易才擋住了劉賊的攻打,卻又被蔡州賊那邊渡過淮水的孫儒部給偷了城,只得數百人乘船脫走出來,眼下正是人地皆無了。。”
“那又如何,誰不知曉如今的內府是誰在當事,郡王又最聽誰人的道理呢。。誰叫他當初既然於樑(瓚)左(長)史那邊親善呢”
“粱左使既有方略而不肯應承他出兵,就莫怪他求到內府這邊,被晾起來了。。”
剛剛回來述職的前幕客,如今外州從事新羅人崔致遠,卻是忍不住誦唸了一句詩文:
“千村萬戶皆鬼域,廣陵城中登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