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眼下這幅情形,卻也是王秋所沒有能夠料到的。
他原本輪駐在合江城下的軍寨之中,一邊吃着江鮮和野味切片的火鍋,唱着軍歌;守護和監督着與附近山民土族的互易。
雖然有大舉集結於瀘州境內官軍的進逼和威脅,但是他們同樣抓緊時間搶修和加固了許多的防禦工事,儲備了許多物料和足以堅持數月糧械。
他們不但有償徵調附近的民役,在水路靠岸的水下埋設了尖頭木樁,還依託江邊漸高的地勢挖了足足八條交錯的丈寬橫溝。只要官軍前鋒一旦來攻,就有把握拖阻住待援一時。
然而,所謂的仁厚相公高仁厚一但出手果然是不同凡響,不但又水陸並進的軍勢互爲呼應步步緊逼,還有來自瀘州擅長攀越山地崎嶇的蠻軍,陰使爲牽制和策應。
再加上本地那些結寨自保的山民土族的紛紛反水響應,結果在雨季當中無法充分發揮出火器優勢來的太平軍,在腹背受敵的一時間就吃了老大的虧了。
自從合江城下的瓶口寨被山上繞過來的蠻軍,給裡應外合突破後;就一敗不可收拾的接連被打破和攻陷了,數十里沿江佈設的十一座新舊城寨和關市之要。
守備這條戰線的數千太平軍所部,也從合江城下一路敗退到萬壽縣,又從萬壽縣敗走到江流縣,最後抵達渝州治所巴縣以南的白沙沱渡口,只剩下王秋在內的不足千餘人了;
好在帶領的守備都尉閔勖並非庸弱之輩,還是敗退中組織起來了像模像樣的節節抵抗之勢;並且在江津城外的渠口鎮,將帶不走的輜重和火器堆積起來,設伏反擊。
待到作爲先頭的蠻軍衝進來大肆搶掠財貨軍淄之際,以斷後的敢死之士付之一炬燒殺了至少上千名的蠻兵;又反身擊潰了先頭餘部,這才讓蜀軍的進攻之勢暫時有所遏止。
只是他們的身體狀況也已經疲乏和睏倦到了極限;爲了掩護那些先行退走的屯莊人員,在連日的輾轉接戰和敗退下來,他們精神和身體上也到了瀕臨崩潰的地步了。
沿着狹長曲折的江畔地帶撤退,連日沒有好好的進食和休息,沿途山區都是態度不明,乃至充滿敵意的村圍和寨子;一旦離隊落單的話,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而他們不但失去了了大部分的器械和糧秣,就連身上的甲衣也是殘缺不全居多;因爲許多人爲了跑得快,就連身上裝具刀兵等多餘負累,也是能拋棄就拋棄了。
好在白沙沱渡口裡,他們有幸遇到了十幾條輸送和轉運物資的江船,就地補充了物資又先行運走了重傷員和收攏來的老弱婦孺,纔在堪堪崩潰的邊緣上又拉回來一些。
而靴子也被跑丟掉,而只能用一雙草鞋湊合着王秋,終於得以停下來片刻;用力揉着發漲刺痛的腳掌,突然就見到一名負責前哨的士卒,臉色凝重的走上前來低聲道:
旅副,前方有又發現了。。
隨後,王秋就來到了一處慘烈的襲擊現場;看着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車馬和血跡,以及到處匍匐着被扒得精光的屍體,他的臉皮再度的抽搐起來。
這都不知道是他在路上的第幾次遇到了;差不多都是那些因爲體弱不支或是捨不得攜帶出來的傢什牲畜,而隨着家人一起逐漸成羣掉隊的屯莊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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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們就在行走的半路上遭到了襲擊和洗劫;爲數不多的男人都被殺死,前胸後背都有創口,顯然是奮力爭鬥過的。
而老人和孩子也都被時候抹了脖子而棄屍在原地,唯有所有的婦人和小女子都不見了;這個結果不由讓王秋有氣無處使的,狠狠在樹上擂了一拳。
然後就聽得一聲慘叫,掉下來個小個的身影來;一咕嚕爬起來被太平士卒們圍個正着,卻是個灰頭土臉如泥猴一般的少年。
只見他一眼瞅到王秋手中住着的太平青旗,當即涕淚橫流又手舞足蹈,語無倫次的嘶聲叫喊起來:
太平軍爺們,你們可算是趕來了啊,
阿爹姑父姨丈,大家都死了。。唯有我被推進了泥潭裡。。
快。。快。。快去救我被擄走的阿姆阿姨和阿姐啊。。怕還沒有走出多久光景。。
於是,片刻之後王秋就開始默默地的整理期身上的束帶和甲衣來,而在他身後還有差不多百餘名自動站出來的士卒,檢查自己身上的行裝;
而作爲他被衝散建制後又聚攏起來舉起來的臨時上官,曾經來自邊地戍卒老兵油子出身的校尉張冉,也滿臉肅然走過來的對他道:
既然你意已決,我不會在勸阻你了,但是我已經讓人脫下來的裝具,湊成約莫五十多領甲衣,一定要好好穿戴上了。。乾糧和水囊也分你小半。。
我省的了,一定會將他們儘量囫圇帶回來。。絕不會在事不可爲之際,逞強下去。
王秋也只能強忍住洋溢的情緒而重重的點頭道。
不久之後,他們這支臨時組成的隊伍,就追逐着大隊雜亂的腳印和殘留的血跡,七拐八折的來到了一處山坳中的村寨前。
只是這處依坡而立而,逐層房舍延伸到山腰上去的寨子,卻是人人刀弓鼓板樹立在牆後,而擺出一副如臨大敵嚴陣以待的態勢來。
然後,王秋卻是不由有些一愣而又眼神變得恍惚起來,因爲他對這裡並不算是陌生的所在,就在大片拖曳痕跡的盡頭。
要知道早前的時間裡,這處寨子曾經還招待過他們,買了十幾頭豬羊,順便喝過他們自釀的米酒;也用鹽巴交易過他們的藥材皮貨,甚至軍中醫士還給看過診的。
但是現在一旦往來的太平軍露出頹勢之後,他們卻又可以毫不猶疑轉而的襲擊和劫掠,與太平軍相關的人等事物來。這究竟又是爲了上麼呢。
他不由滿腔憤怨與不解走上前去,想要大聲的質問和訓斥;卻冷不防草中有人突然站起身來,迎面一箭射在了他的胸口上,
雖然距離甚遠又有披甲遮擋,只是微微刺破一點皮肉,卻讓王秋在某種滿心怒火的麻木和混沌中一下子驚醒過來,而嘶聲怒吼道。
應戰,隨我殺賊。。
於是,纔不到半個時辰之後,這出宅子就被打破了頂死的門戶,而陷入到了攻入其中的太平軍士的追逐和逐門逐戶搜殺的哭喊叫罵聲中。
畢竟這只是普通的山村土寨,又有往來過的熟悉程度,士人在寨口聚集了足足數百名的青壯來據守,但是還是當不得同仇敵愾而羣情激憤的太平軍士,兩輪衝擊就垮了。
然後,從那些牛棚豬圈和柴倉裡相繼尋獲和抄沒出來,還猶自帶着血跡的傢什物件,以及被集中關在最大的木構祠堂當中,衣不蔽體等待重新瓜分的婦女們。
這些太平軍士所能夠保持的最後一點憐憫之心和軟弱,也蕩然無存了。隨後更多的發現,也證明了這座寨子裡無論男女老幼,幾乎沒有人可以稱得上是無辜無暇的。
無論是在他們的豬圈下,所無意挖出來的人體碎骨,還是在家家戶戶當中所找到那些新舊不一,明顯與山村風格迥異的私人物件和刀兵。
或又是像牲口一樣被草繩栓在畜欄裡,滿身污穢不堪而行屍走肉一般,根本看不出實際年紀來的女子,都在昭示着某種山村野寨自古以來的黑暗傳統。
此時此刻,王秋突然有些明白過來,爲什麼在軍中發佈的那些文抄和通報上,往復強調和宣傳,要吃力不討好式的全力清理和征剿,那些山棚江盜湖賊,及其關聯所屬。
同時還要在事後花費大力氣遷民填戶,持續改造地方的必要性了。而不是像某些地方人士的呼聲一般,在付出一定代價和條款之後,就繼續保留既成現實繼續效力好了。
而之前大多數人見到所謂的民風淳樸與敦厚,也不過是這些習慣畏威不懷德的山野土族,在太平軍威力威懾之下,表現出來謀和求存的某種表象徵狀而已。
一旦有所機會和示弱,他們就會依照窮山惡水出刁民的習性和艱險之地存活下來的叢林法則,就此理所當然的顯露出兇頑殘狠暴戾,不擇手段的另一面。
所以,最後當滿身是血的王秋隨着少數擡着擔架,相互攙扶着的人羣踏上回程的時候,在他身後就只有在滿寨子新鮮的血腥味中,逐漸引燃起來的沖天大火。
雖然,他半路違背了軍令擅自行事,更兼在寨子中一時激憤之下又做了更多不忍言之事,回去少不得要受上相應的軍法。
但是在他的心中卻沒有多少後悔的意思,至少他勉強的告慰那批死難者了,同時他也需要給那些潛在的襲擊者們,留下足夠血淋淋的警告和教訓。
然而,就在他們繼續進發追趕前行大隊人馬的過程中,卻又在江邊遇上了一條來自下游,卻又暫時擱淺下來的船隻。
同時,他們還得到了一個不幸中萬幸的好消息。巴縣城中,已經抵達了許多來自後方的援軍和民夫,以及大批下游沿江抽調來的車船騾馬。
在親眼見到這些人馬,還算士氣正常而精神飽滿的停駐和行進在城區內外,而多少衝淡了前沿連番兵敗,所帶來的某種慘淡意味。
顯然是之前峽江道五州大費周章和波折,所進行的地方改造和肅清行動,在這關鍵之時終於發揮了作用。
經過放船沿江而下緊急的動員之後,在各地的屯莊和工場礦山當中,迅速拉出了一批又一批多少受過一些簡單軍事操行的青壯來;
然後,他們依照遠近的腳程陸續沿江而上,匯聚在巴縣城中接受編列又被武裝起來之後,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一股足足上萬之衆的生力軍和防禦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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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河東道的祁縣城內,居中最爲古老的大片建築羣落之中。
王仁壽所掛念的家族長輩,祁縣王門留守老家的王隱,字叔淮,人稱蒲半公,也在對着自己子侄們大聲嘆息道:
隨這江東易手,天下局勢豈不是更加分明瞭;
大人此話怎講呼?
他的兒子王文禮不禁反問道。
因爲,日後無論誰從這中原爭雄勝出,都要面對鞏固了江東之後,半有其天下的太平賊了!
他越發謂然磋嘆道:
然而,以這太平賊維今之勢,卻僅僅甘心具有大江以南,而不虞得隴望蜀麼?既取江東,就不是區區江東本身的利弊所在,而是更多進取天下的天然勝勢啊。
想到這裡,他愈發的憂慮和煩心起來了。要說祁縣王氏在有唐一代也曾經出過好幾支貴顯:
比如唐太宗宰相王珪,特進王仁皎太子少保王守一等人外,又有隋末大儒王通唐高宗王皇后及其父司空王仁佑詩人王勃(遷居繹州龍門,即今山西河津東南)
開元中的兵部尚書王忠嗣(家於鄭縣,今陝西華縣)戶部侍郎王鉷左散騎常侍王質左散騎常侍王仲舒太原郡公王方翼
乾元以後的檢校太尉王重用太傅王重盈河中節度使王珂尚書右丞王維代宗宰相王縉(維弟,父汾州司馬處廉遷居河東蒲縣,即今山西永濟)憲文二宗相王涯等人。
但是到了如今,祁縣王門除了幾個在太原府世代掛名的屬官,以及河東節鎮代北行營徵辟的幕職之外,就在仕途和朝堂中別無所更多的出頭了。
如今滎陽(鄭)有鄭(畋)相公奮力維繫國朝局面,清河(崔)有崔(安潛)使君守土保境以待克復;博陵(崔)有魏博之謀;就連晉陽(王)家,也有王(鐸)堂老從了僞齊。。
山東顯望各族,都已然做出了自個兒的選擇了,我祁縣家門又怎能落於人後呢?,除了已經在各地入幕的子弟外,也只能追加在太平賊處的投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