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十二孃猜測的那樣,高大夫人拉着元娘回了思齊院,正是因爲有話要說。
元娘讓滿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高夫人當即就板下臉坐在了羅漢牀邊,壓低了聲音說:“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正經的妹子不幫,卻拼命的爲了那病秧子造勢,她往後有了出息,還會記得你的恩情?這隔房的怎如胞妹親?”
高夫人忍了一下午的怨氣,終於發泄了出來。
元娘知道母親心裡會有怨言,擔心她回去之後把氣發在十二年身上,當即把話說開了。
“阿孃也別惱,聽兒說幾句話。母親心中怎麼想的,我全明白。六娘和十一娘是我的親的妹妹,娘想讓我幫她們在長安立足,我怎麼會不知道?
咱們先說六娘,六娘今年十六了,正是議親的年紀,按理說我應該第一個爲她操心,可是你且看看六娘,一副爭強好勝的脾氣!她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個丫鬟生的庶女,因母親疼愛,在高家有幾分地位,可出門在外怎好再耍小姐脾氣?劉思慧可是劉家捧在手上都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她給劉思慧臉色看,別人沒取笑她,已是大度!”
劉思慧在劉家排行第九,可是唯一的嫡女,曾祖父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劉政會,祖父娶了太宗第三女南平公主,父親和幾個兄長都在朝廷供職!她這般出身,算的上是長安炙手可熱的待嫁之女。
高夫人心中也明白,六娘平時在她面前乖順的不得了,可是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很強勢的樣子。她心中隱隱有些怨六娘太沒有自知之明,可是這也都是她寵出來的……
她有幾分理虧,聲音就弱了幾分,說:“就算你嫌六娘出身不好,那十一娘呢?你跟十一娘可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呀!”
元娘依然一副坦然的模樣,絲毫沒有退卻,說:“十一娘被母親照顧的很好,從未見過風雨,沒經歷過半點事,看什麼人都是糊糊塗塗的。她這樣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現在何談嫁人?去了別人家裡,只怕被人算計的分毫不剩,阿孃還是把她多留幾年,好好教她一些爲人處事的道理,別讓她再這麼迷糊下去了。”
高夫人動了動嘴脣,想說什麼,終究沒了聲音。
元娘尚未出嫁之時,因是長女,就是一個主意大的人,時而出現跟大夫人意見相左的情況,絲毫不會退步。她現在嫁了人,跟高夫人有了不同的見識,自然更不會任高夫人決斷了。
她趁着高夫人思索的時候,放軟了聲音,勸道:“娘,我知道你爲奶奶當年教養十二孃,不肯帶十一孃的事生氣,可是奶奶是看着六叔、六嬸都沒了,怕十二孃被下人教的沒個閨秀的樣子,才帶到身邊。十一娘跟着您好好的,奶奶自然不肯再接她過去,您怎麼能怨奶奶偏心呢?
時至今日,咱們高家越來越落寞,這種情況下就越是要擰成一股繩。若十二孃才名遠播,外頭人自會說高家的女兒教養的好,妹妹們又何愁說不到好人家?這一榮俱榮的道理,我出嫁時您跟我說過,怎麼到您自個兒這兒,就不管用了呢?”
高夫人心生慚愧,又感嘆女兒嫁人這兩年變的有見識了,可是臉上卻維護着當母親的面子,兀自板着臉說:“我不管你怎麼對十二孃,十一娘是你親妹妹,你要放在心上就是了!”
說着,就起身走了。
元娘知道高夫人是個脾性大的,她沒有與自己爭執,就說明有些話已聽了進去,於是不再多說,笑着將高夫人送到內院大門處,這纔回房看兒子去。
十二孃等人在馬車中等的無聊,正好有王家的僕從把十二孃今日得到的賞賜送上車,大盒小盒的,着實不少。
七娘、九娘、十娘與十二孃坐在一車之上,都睜大了眼睛看着,十二孃不好意思,簡單的把下午壽安堂的事情說了一說。
七娘恍然大悟的說:“難怪劉思慧要請你去她家做客!”
十二孃不想引起幾個姐姐的妒意,於是很低調的不再說話,也沒有炫耀自己得到的禮物。
恰此時,有個小廝靠近了馬車,隔着簾子問道:“請問高家十二孃可在車中?我家四郎請小娘子一見。”
衆女都看向十二孃,她頗爲驚訝的探身問道:“哪個四郎?”
小廝回道:“我家四郎名叫王勵。”
原來是跟十二孃有一面之緣的王勵。
既然是認得的人,她就下車隨小廝往門房走去,果然是王勵拍着合扇在裡面踱步等她。
“十二孃還沒走,太好了!”王勵看到她,顯得很開心,說:“我是想求妹妹答應一件事!”
十二孃疑惑的看向他,她能幫他什麼事?
王勵匆匆說道:“妹妹下午在壽安堂畫的那副《消夏圖》,我特別喜歡,可是有畫無詩總是可惜,我們兄弟想給這幅畫配一首詩寫在上面,不知道行不行?”
原來是這個事。
十二孃點頭說:“小妹常聞四郎才華出衆,你若肯爲我的畫題詩,小妹求之不得。只是那幅畫我並沒有收回,應還是在你府中。”
四郎高興的說:“你既然答應了就好辦,畫肯定是被大嫂收起來了,我找她要來就是。”他又作揖謝道:“那就先謝過妹妹了。天色不早,我就不耽誤妹妹的時間了。”
十二孃襝衽還禮,出了門房回到馬車上,正好高夫人也出來了,衆人就匆匆在夜禁之前趕回元帥府。
且不說十二孃一路平安無事的回到結香草廬,但見四郎得了十二孃的應允,就趕在內院落鎖之前跑去找大嫂魯氏,把《消夏圖》要到了手。
他拿着《消夏圖》回到兄弟幾個住的石松院,把圖往書案上一鋪,喊來正在納涼吃桃的王勃,說:“五弟,十二孃同意我們給她的畫題詩了,你也來想想,作首怎樣的詩才應景?”
五郎顯得興致缺缺,說:“不過是副中規中矩的畫,有什麼好題詩的……”
四郎卻凝神說:“五弟,你這麼說有失公允!爹常教導我們君子以厚德載物,你怎就跟十二孃過不去,你且找其他人來評一評,看看她這幅畫到底好不好,說句過分的,只怕謝赫大師再世,畫的也不過如此了!”
五郎沒跟四郎爭執前面半句話,倒是被他後半句誇張的說法逗笑了,拿起桌案上的毛筆,說:“既然四哥這麼喜歡這幅《消夏圖》,我就給它題一首詩!”
說着,立即落筆寫道:“智瓊神女,來訪文君。蛾眉始約,羅袖初薰。歌齊曲韻,舞亂行紛。若向陽臺薦枕,何啻得勝朝雲。”
四郎原本還想跟他鬥詩,看誰寫得好,再往畫作上寫,誰知五郎自作主張直接往畫上寫了,他想去攔住五郎,可又怕落下墨點糟蹋了畫,只能急的在旁邊跳腳。
可是隨着整首詩寫完,四郎心中的那點意見消散全無,豎起大拇指對五郎說:“好一個何啻得勝朝雲,五弟寫的真好!唔,蛾眉始約,羅袖初薰……果真有十二孃的幾分風采在裡頭……”
五郎放下毛筆,挑眉說道:“誰說我寫的是十二孃?我寫的是胡姬黛儷!”
四郎不信,說:“怎麼可能?這幅畫里根本沒有黛儷!”
五郎並不與他爭辯,拿起吃了一半的桃,悠哉的晃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