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文會(4)
這商人的言行未免有些越俎代庖,陳翊立眉頭一皺,被衆人看見了,他們都明白了意味,噤聲不說話了,只看那商人一個人舞蹈。
張林業和楊成摩拳擦掌起來,那商人見了,慌了。要看就要打起來,這時,孫有財出來勸解了。他是金主,也是組織者之一,要是在這裡搞砸了,免不得在陳翊立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若是處理得好了,反而可以長面子。
“二位都冷靜一下,來這裡的都是客,徐朋友是不是洛南的不打緊……”
“唉?你這話……”張林業眼睛一瞪,他聽出了孫有財話裡的話,還是懷疑徐清是騙子。
“好好好,徐朋友是洛南人氏,”孫有財道:“可剛纔一下,徐朋友縣尉都不認得,確實可疑。”
“不不,縣尉一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真假,怎可作爲憑據?”上官儀道:“要驗徐q~,徐初六兄是不是洛南人氏,需要來一個有公證的。”
“遊韶兄,如此興師動衆,就爲了一個戶口,豈不是太過了?”孫有財不悅,原因是上官儀打斷了他的話。
“嘿!這話說的,剛纔他要把我主公趕出去,不是興師動衆?這下卻是了,你這人的臉,吃把厚!”楊成撩起衣襬就是罵,全沒了之前安安靜靜時那一股子“博士”氣息。
“話糙理不糙,此事關係到我朋友的名譽,還是辨別清楚了好些!”上官儀沉聲道。
“行,你說,有什麼可以作爲公證?”孫有財惱了:“這事也不能只有你上官儀知道,大夥兒都要知道!”
“此事易耳,”上官儀道:“所謂聞聲不見面者衆,讓他二人說一下徐公的爲人軼事即可。此事,不僅我能辯真假,陳公也可!”
“這……”那商人和孫有財都是遲疑了,孫有財遲疑是因爲他冷靜下來了,想起了陳翊立還在旁邊,剛纔他的面色做的太難看。
那商人遲疑,是因爲他壓根沒見過徐清,聽也只是剛纔聽來的。只因爲剛纔大家都說到了徐清,他才順勢而爲,用自己的家鄉搏一搏眼球。本想適可而止,賺了便宜就走的,誰知鬧成了這樣?
都怪那三個多事鬼,座位被搶了就搶了吧,自己去搶回來嘛,讓我出這個頭!
箭在弦上,狹路相逢,豈能示弱?得虧那商人有幾十年行商的經驗,心嘴合一,眼珠一轉,就有了一個惟妙惟肖的故事出來了。
“咳咳,那我先說了……”商人道:“這事說起來也怪,話說徐清徐大人小時候啊,喜歡尿牀。嘿,尿牀,誰小時候不尿?可徐公尿出來的不同,他尿出來的牀單,不洗,曬乾了就是一副山水畫!”
旁邊的人都說奇了奇了。
“那天徐公,唉,失禮,”商人掩一掩嘴,表示說“徐公”的軼事有些不好,繼續道:“徐公又尿牀了,被單在曬,一個雲遊道士走了過來,指着那一副尿成的畫大驚失色,說徐公將來是開宗立派之人!”
旁邊的人都說難怪難怪,徐清卻瞪着張林業和楊成二人,口型道不許笑,你若敢笑,就不給你介紹姑娘了。
孫有財撫掌道:“嗯,此事有聲有色,雖然怪異,但奇人多怪事,依照徐公的大才,未必不是真的哈哈哈……”
旁人都是跟着道,對啊對啊,這件事情一定是真的。那商人喜上眉梢,不禁佩服起自己這些年來磨練的嘴皮子功夫,把沒的說成了有的。
只不過徐清,上官儀,陳翊立三人都是冷笑。
衆人瞬間意識到事情不對,只見陳翊立揮手道:“足下,請走!”
“請走?我?”商人指着自己問道,顯然不可置信:“爲,爲什麼啊?”
“徐公本不是洛南人氏,起初在山東立了軍功,才遷去的洛南的。你所說的,怎麼可能是真的?”
“啊?縣老老爺饒命。”商人忙跪下謝罪,其他人也眨巴眼睛,不知事態爲何如此發展。
“哼,今日文會,不計較你的過失,你走吧,若是再讓我看見你栽贓他人,定叫你吃板子!”
那商人落荒而逃,又有幾個人悄悄地離開,悻悻而走。商人雖然夾着尾巴走了,可是敵視徐清的依舊大有人在。
這種文會,參加的人大部分都有圈子,所謂儒商是一個圈子,以孫有財這種人做頭。一種是門外書生,一種是陳翊立自己的門生。三個圈子湊文會,一個出錢,一個出力,一個幫腔幫閒,文會才轉的起來。徐清動了圈子裡的人,自然要遭敵視的。
中午,有挑夫用汲桶擡了西湖肥魚上來,也有挑了當地野蔬上來的,一個廚子將其整治一番,拿出酒擺了宴會。
只是這宴,卻只有一部分人吃得,比如出錢出力的,還有許多人只能藉口告辭,比如幫腔幫閒的。
現在剩下三十多人,擺了五桌,徐清自然也“恬不知恥”的坐下吃菜,魚是好魚,菜也新鮮,看着就有胃口。可一嘗嘛,就大不同了,味淡不說,還太腥了。
原來這些文人講究清高,芳香,不吃蔥薑蒜,故而這魚腥得很。
這一下,徐清成了斯文人。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吃幾口,停著不食了,
又喝酒,喝酒助文思,徐清也淺嘗一口。不過他不善飲酒,也不善品酒,喝不出味道。
酒至半酣,就是寫文章的時候了。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人相輕慣了,故而文會上總要推一個公正之人持正,這人才學得要各方敬仰的人來裁斷。持正之人的地位和聲望,也往往關係到一場文會是否受人重視。陳翊立既喜當這麼一個持正的人,也確實能服衆,文才地位也高。
見大家都停著了,陳翊立沉吟一下,舉了一杯客氣道:“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也。其中詳者爲大品,略者爲小品,吾最喜小品,喜其衝口信手,閒適隨度。”
大家點頭,陳翊立接着道:“評論文章嘛,吾竊以爲,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論古人文辭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處,亦不可遽論其文也,諸位文章,本官知其理,不知其情,是不敢妄加評論。“
大家都知道,陳翊立這話是自謙,免得到時候點評文章時,惹得別人不爽。
陳翊立一降爲謙,自然會有人出口將他捧升上去。於是孫有財道:“縣尊,古人云:‘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縣尊指點我等文章,如幫我等明性悟道,我等感激還來不及,只管說吧。“
孫有財這話說得妙,衆人聽了都是詫異,徐清也心道看不出他能說出這話,應當是找人捉了刀的。孫有財說完,衆人都是一併稱是,請陳翊立一會不要顧及,隨意評論。
見衆人都這麼說,陳知縣捏須點點頭,然後遠望西湖一眼,然後與衆人道:“今日在西湖旁爲文會,各位也是各寫一篇文章來,就以一葉爲幅,一炷香爲限。讓本官一覽三吳才子佳作。”
衆人一併稱是,自有下人搬來案几。書生們一番“你請你先走”之後,各自入席。徐清也被上官儀拉着坐了一個案。
到了案頭,衆人琢磨陳知縣所說的一葉紙,就是案上這麼點大?這點紙,最多寫上個兩三百字,這限定篇幅也太嚴了吧。
不容得大家多想,一名侍女在陳翊立和衆人面前點起線香。
衆士子見此,不少人都是提筆揮毫,也有的則是一動不動,閉眼凝思,看來是在打草稿。
對徐清而言,這文會不過是走個過場,乃上官儀一片好意。但徐清那一筆臭字,連徐琪的都比不上,那寫出來就好看了。
於是五千心想就乾脆不寫了吧,然後趁亂把白卷藏起來就是,應付應付就好了。
在滄州時,徐清也寫過這樣的應酬文章,特別是寫了《勸農書》《祭鱷魚》之後,很多官員、文人來求他寫文章,想要拿來作爲墨寶,藏於家中,留之家人。
初始時一兩個如此尚好,但人多了來求,徐清也是招架不住。
久而久之,徐清就把這些應酬之作,交給黃詩梅,小月她們去對付,要麼就給秦時他們做,還說是給他練筆。
後來,小月和秦時他們也是被鍛煉出來了,這樣應景對付的文章寫得特別順溜,簡直是提筆就有,一點不需要徐清自己費腦子。
可現在,他們不在啊,張林業和楊成也是馬大哈,上官儀坐的遠,喊都喊不應。
硬着頭皮上吧,東郭先生也要當得像一點才行,徐清提腰,裝模作樣開始拿起筆來,鋪一鋪紙。
一筆點在紙上,哦,還要磨墨呢!
徐清準備磨墨時,卻眉頭一皺,原來擺在徐清面前的文房四寶,筆墨紙硯,少了一樣。
沒有墨水叫徐清怎麼寫?哪怕徐清滿腹經綸,也不能咬破手指寫血書吧!
於是徐清只能擱筆,雙手按膝而坐。
反觀左右之人都在奮筆疾書,特別是孫有財,寫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三百字的文章,硬是讓他寫出了萬把字的氣勢。
坐在這些人中間,徐清這個樣子就有點呆頭鵝了,彷彿江郎才盡,醞釀不出文章,要交白卷似的。眼下半柱香過去了,在場之人都是停筆了,唯有徐清枯坐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