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吐谷渾的事情,關於蠻夷算不算人這個議案,又擺在了大朝會上的君臣面前。這一次,張德也列席了會議,當然,是站門外。
十二歲的校書郎,你敢信!
穿着綠袍人模狗樣的張德站廊下吹風,大殿裡面六品以上的人民代表正在向領導彙報工作。其中涉及到了嚴重的種族歧視問題,然而在唐朝,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溫彥博還是老生常談:“陛下,仿後漢舊例,安撫諸夷,實乃長策。思摩部衆人心未定,若任其遊走塞外,恐其圖謀復國,屆時必一發不可收拾。陛下三思啊。”
“荒謬!”
回京述職的涼州都督直接列班而出,直腸子沒辦法,再一個做人太過實誠,做事更是實誠。上級貪他功勞他直接舉報,下級想要偷懶他直接開除。總體來說,他比較適合在社會主義社會幹革命工作。
然而在中央集權封建帝國裡面混,着實可惜了。
要不然一把年紀,才弄了個武陽縣男,和張德這十二歲的小禽獸一個級別。
溫彥博都懶得看他,級別都不一樣的。
但是讓人出乎意料的是,李大亮這個能文能武的漢子,張口說出來的一番話,當真是讓人覺得好有道理。
“陛下,天下就是一棵大樹。中國是根,蠻夷是枝。中國近,蠻夷遠。就算要安撫,也只有先安撫近處的人,再安撫遠方的人。如果先安撫遠方的人,不就是損害中國的利益,去滋養蠻夷嗎?一棵大樹,損害了根,枝葉再繁茂,不也要枯萎嗎?”
李世民一愣,溫彥博一驚。
諸多文官都是眉頭一跳:哎喲臥槽,老李你可以啊。
“損根本而補枝葉,自古沒有這樣的情況。臣認爲,那些遠方的蠻夷,如果歸順了陛下,那麼就要讓他們敬畏陛下的威望,懼怕陛下的爪牙,恐慌陛下的鷹犬,最後,纔是感懷陛下的恩德。只有這樣,他們纔不會畏威而不懷德。而是既畏威又懷德。”
李世民又是一愣,長孫無忌一驚。
諸多武將都是嘴巴一咧:哎喲臥槽,老李你闊以啊。
“陛下,河南凋敝,自前隋起,皆因蠻夷的襲擾,民生艱苦,州縣敗壞。倘若此刻再對蠻夷優厚安撫,那麼如何對得起這些心向陛下的河南百姓呢?如今,應當停下對蠻夷的安撫,命其退出河套,前往河北,爲中國守衛邊疆。那些尚未歸順的,當殺敗吐谷渾震懾其心。那些已經歸順的,派遣官員使其勞作,指點農事。開通榷場,自謀其路。”
李世民然後就愣在那兒沒說話,溫彥博沒被老魏給噴死,反而被這個剛從涼州山溝溝鑽出來的老李給乾的不要不要的。
站廊下側着耳朵偷聽的老張差點兒沒忍住給老李鼓掌點贊,這尼瑪,多麼清晰多麼明白的事兒啊,爲什麼一千多年後都沒人搞明白呢?
然而老張還是太年輕了,在唐朝,亦是有政治正確的。
溫彥博掃了一眼李大郎,沉聲道:“陛下,李都督所言,臣聞之甚是驚恐。若如其言,四夷諸蠻,還是陛下的百姓嗎?難道歸順中國的百姓,還要分親疏嗎?陛下是萬民的父母,視萬民如己出,若親疏有別,那麼今日歸順之人,明日又會叛離,長此以往,還會有人歸順嗎?”
言罷,溫彥博又是語氣沉重:“陛下明鑑,臣爲大唐江山計,懇請陛下三思。”
“荒謬,若是輕易叛離,可見是見利忘義的小人。此等小人,更勿安撫!親蠻夷而遠諸夏,此乃人奸!”
李大亮一聲“人奸”,讓百官都是激動不已,太特麼牛逼了,撕逼,撕逼,快點撕逼!
程咬金咧着嘴,嘿嘿一笑,悄悄捅了捅張公謹:“吾觀李公,真英雄也。”
溫彥博被人罵成“人奸”,氣的鬍子微動,但還是沉住氣躬身道:“陛下,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朝臣們都是冷笑,前陣子魏徵和他對噴,溫彥博還力求要保留突厥人的風俗,反對朝臣們所說的雜居之後行**知漢禮。
今天被罵成“人奸”之後,居然還真能忍下來。
不過不管怎麼說,中書令果然養氣功夫讓人佩服,百官們紛紛表示要認真學習。
哪怕是在廊下,一羣六品以下有可能被叫去奏對的小官僚們也在那裡偷偷地聊天。
“中書令養氣有道,羨煞人也。”
老張嘴角一抽:操,原來厚臉皮也算養氣功夫的?
不過他突然問邊上一個綠袍同僚:“敢問前輩,中書令鄉籍何處?”
“這你都不知道?中書令乃是太原溫氏,其鄉籍乃是有名的祁縣富貴之所溫家堡,自後漢起,入朝爲官者不知凡幾。其父更是北齊文林冠學士諱君悠,飽學之士,世人皆知。你連當朝宰輔的這點消息都不知道,怎麼做官的?小小年紀,還需多學點姿勢。”
“多謝前輩提點,德感激不盡。”
“無妨無妨,只消吾去西市買些白糖,汝能便宜些則個。”
“……”
全世界都知道那白糖買賣是張家的了,也難怪,辣麼多勳貴,沒吃着的都是紅眼怪,最好天天有人來煩死張德。
大朝會今天動靜這麼大,逼的中書令到這個份上,也是頭一回。
今天沒開口的魏徵有不少人在偷偷瞄他,看他會不會補刀,然而老魏這個人很實在,從來都是按照自己的節奏走。既然今天李大亮虐人於無形,他還上去湊什麼熱鬧?
於是外朝內外,都是一陣的鬨鬧,等着皇帝做決斷。
宰輔和地方大員之間的對噴,總得有一個人勝出,和稀泥是不可能的事情。
“肅靜!”
兼職白糖倉倉監的史大忠一看皇帝要說話,頓時開口維持秩序。
而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一個聲音。
“這麼不要臉的話都能說出來,呵呵,果然凡是溫家堡的人都該死,金庸倒是沒說錯啊。”
本來,這只是一句自言自語的吐槽。
然而,世事難料啊。
媽的的早不安靜晚不安靜,老子說話前一刻你特麼掉根針在地上都聽得見是幾個意思?
外朝廊下,所有六品以下的官員都是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張德,前面那個要白糖優惠的同僚前輩,一臉佩服地衝他豎起大拇指,說了兩個字:“有種。”
老張的表情比吃飯吃出半條蛆還糟糕……
我特麼,真是日了一條狗了。
“朝會之上,攻訐宰輔,該當何罪!”
李董雖然不爽溫彥博的那套,但也覺得有點道理的。當然李大亮人身攻擊說溫彥博是“人奸”就過了,把蠻夷開除出人類行列是不對的。
李大亮是地方大員,人身攻擊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社會地位不是很懸殊。但是門外的都是什麼?低層次公僕啊,連皇帝鷹犬爪牙都不算的貨色啊,你們特麼這麼有種,敢噴朕的宰相?
“是誰朝會之上口出惡言,帶上來!”
然後就有人被衛兵拖了進來,整個大殿上的重臣們都是興奮地想要看看是哪個倒黴蛋。
不看還好,一看,大家都興奮無比,極其幸災樂禍,尤其是連長孫無忌這個朝會管理員,居然沒控制住表情,咧嘴笑了。
“咳……”
李董掩飾了一下情緒,側頭笑了笑舒緩肌肉,然後才扭過頭一臉嚴肅地看着大殿上孤零零站着的張德。
“汝是何人?”
我你都不知道?你們李家的長期飯票啊。
“微臣張德,參見陛下。”
溫彥博鬍子抖了抖,剛纔他可是也聽到了。
咒他死全家的,就是這小子?